晚饭后,丈夫出去跑夜车了。米秀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感觉,不是寂寞,与丈夫无关。
女儿娟娟在客厅里看动画片。
米秀问:今天星期几?
娟娟答:今天星期日。
娟娟是小学二年级学生。因为是星期日,可以不写作业,米秀陪娟娟看了半个钟头动画片,然后站起来走进卧室,拿出一个手电筒,拉着娟娟出去了。
母女俩来到蓝水湾小区。外面的人行道,桔黄色的路灯光落在樟树上,漏下一团团婆娑的树影。人站在树影里,又东张西望,给人的感觉就有点暧昧。
米秀打开手电筒,在树影下照来照去。娟娟问妈妈干什么,米秀不想回答。米秀和丈夫承包了出租车公司一辆的士,米秀跑白天,丈夫跑晚上。今天下午最后一趟生意,坐在副驾驶室的男乘客一直跟米秀说些挑逗的话,在蓝水湾小区下车时竟然往她胸脯上摸了一把,然后把一张十元币丢在副驾驶室乘座上。这趟生意的标准收费是五元,乘客多付了一半,但是米秀心里堵得慌,出租车回头开出了十几米,一气之下踩住刹车,把那张十元币撕成两半丢出窗外……刚才吃晚饭时,娟娟说明天要交二百元奥赛班补习费,米秀突然记起上个星期她已在学校给家长的便条“自愿”一栏打了勾,愣了一下就急忙掏钱。米秀在身上掏了个遍,才一百九十元。米秀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丈夫,但丈夫伸手掏钱时又被她制止。米秀知道,丈夫身上也只有几十元零钱,是为跑夜车准备找零的,动不得的。于是,米秀没有别的门儿了,最后就决定来到蓝水湾。
米秀握着手电筒在人行道上的树影下照来照去,先是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就不在意了。米秀的心思全在那张十元币上。
一会儿,十元币的一半终于躺在手电筒的光柱下。垃圾堆里,这半张十元币害羞地沾上了一坨黑痰!
米秀一阵恶心,从身上掏出餐巾纸,撕一半,用它擦掉钱上的黑痰。另一半包了钱,折好,塞进口袋。
娟娟说:妈妈不讲卫生。
娟娟又说:妈妈回家吧。老师说,学生八点半睡觉。
娟娟一连打了三个哈欠。
米秀说:娟娟莫睡,妈妈给你讲故事。
米秀一边寻找另一半十元币,一边给女儿讲兔子和乌龟第二次赛跑,讲聪明一休,讲米老鼠,讲喜羊羊与灰太狼……讲着讲着,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就到了十点钟。米秀依然没有找到另一半。
米秀继续寻找。
米秀继续讲故事。
忽然,米秀惊喜地叫一声,在手电筒的光柱下另一半明晃晃挂在樟树的树桠上。米秀踮起脚双手够不着,两脚起跳抓不到,就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瞄准投上去,也没打中。米秀决定从树上折一支树桠,用树桠把那半张十元币戳下来,但是当她把手伸上去的时候,却被娟娟一句话喝住了。
娟娟说:老师说,不准攀折花木!
米秀犯了一会儿愣,忙承认错误,表扬娟娟说得对。米秀问:老师说可以爬树吗?
娟娟疑惑地望着妈妈哀求的目光,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米秀爬上树,站在上面用力地摇了摇,十元币另一半便从树桠上滑下来,在空中悠晃了两下,落到人行道上。米秀从树上跳下来,捡起钱,吹吹上面的灰尘,又把放进口袋里的一半拿出来,一起折在餐巾纸里,包好,重新放进口袋。
回家后,米秀把抱在怀里的娟娟安顿上床,接下来开始了艰难的糊钱工作。
这张十元币被撕成很不规则的两半,给米秀糊钱增加了许多难度。米秀很专注,很投入,却有点紧张,第一次竟然把钱糊反了:“长江三峡”被糊在“毛主席”旁边。米秀拿起来一看,差点笑岔了气。第二次米秀的双手晃动了一下,结果两个半张的接口拉开了距离,“长江三峡”里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米秀轻轻地叹息一声,她是有些累心了,可转一想又不甘心。那么,就来第三次吧,第三次也没有对齐口子;第四次她动了大手术,从娟娟的画夹上取下两个夹子,夹住,才算把十元币的两半糊成一张完整的钱。米秀抬起头,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心里喊了一声万岁!
这时候,米秀听见一阵熟悉的下楼脚步声——其实在米秀糊钱的时候,丈夫已经回来了,静静地站在身后;米秀一直没有回头,她知道,丈夫回家喝杯热茶,顺便看看母子俩,下半夜又要接着继续跑车。米秀糊完钱转过身来,丈夫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楼下的出租车旁,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发车……想到如今劫车的事儿接二连三,米秀心里不由得一惊,毛骨悚然。
卧室的门打开着,米秀听见娟娟轻微的呼吸声,甚至看见她脸上的笑靥。米秀苦笑了一下,拿着这张糊好了的十元币,走进去卧室,轻轻地放在娟娟的书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