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在乡中上初二,我们那所学校座落在郊外的一片麦地中。学校的后墙常年有一个大破洞,洞后是一条田间小道,与之相连的是一座茂盛的桐树林,树林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坟前有一块墓碑,碑上竖刻着一行字“我曾经X过”,第四个字显然是被人故意凿掉的,因为其它几个字还很清晰。
听班主任讲那坟是民国时一个叫蔡芸的女子的。蔡家我们知道,就是班主任那个瘫痪的老婆的娘家。那家人在民国时出了个大地主,蔡芸是这家的大小姐,因为和一个长工偷情,被家人逼迫致死,据说她死时已身怀六甲,就是说坟里埋的应该是两个人。
我们的班主任讲这故事时,总是满脸哀伤。他才三十岁,整天苦得就像个小老头。他老婆已经瘫痪了八年,是在他们结婚之前瘫的。这话是教地理的田小英告诉我们的。我们就问田老师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她笑了,什么也没说。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俩是同学。田老师笑起来真好看,可是这么好看的人都快三十了,还没找对象。田家和蔡家在一个村,都是大户。更有意思的是当年那个长工就是田家的人。蔡芸被逼死后不让进祖坟,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坟被田家迁进了自己的田里,还立了碑刻了字。田家人理直气壮,说蔡芸既然有了田家的骨血就是田家人,虽然没过门,进不了祖坟但可以另辟新莹。两大家斗来斗去,最终那墓碑还是给凿去了一个字。
至于我们的班主任辛老师为何会娶蔡家瘫痪的姑娘,传说有很多种,有人说是两人早就定了亲,有人说辛老师因为贪图丰厚的嫁妆,还有人说辛家是小户,想在蔡庄立脚就得有靠山。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就想田家也是大户,那他为什么不和田老师结婚,况且两人关系那么好。
学校这两天挺热闹。先是有人说后院那口井里发现了一个未成型的死婴,这我没看到;但是我的确看到了淘洗水塔时捞出的那条死蛇。吃水成了大问题,教师家属都从校外带水,学生们大部分不在校内吃饭,因为出了校门就有小吃摊。李校长挺上火,叫来了几个民工洗井,不洗还好说,结果洗上来的东西真是蔚为壮观:裤头、袜子、方便袋、夜壶……,最后连李校长也吐了一地。
不过这些还算不了什么。当人们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校内的时候,就在后墙外的那片空麦地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五月的麦地饱满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田野里到处飘逸着诱人的清香。馋嘴的少年总是忍不住搓几把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啊嚼。这时候的麦田最怕的就是倒伏,如果是自然灾害那也罢了,要是有几个小子左一脚右一脚给你踩倒一片,然后再编成各种图案,你说你生不生气?还真有人这样做!蔡家本来就是比较霸的那种,谁家要敢惹他们,那无疑于太岁头上动土。说实在话我真的挺佩服那个踩麦子的小子,但是放眼校内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啊。蔡家那黑嘴娘们来学校破口大骂的时候,我和二苗、小雨还有铁柱暗下决心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这种英雄的壮举是不能在晚上干的。一则不光明,有点小偷小摸的味道;二则晚上学校查寝,夜不归宿那可不得了。我们找了一个据说班主任回家了的中午,趁别人都在午睡,我们就从那破洞里钻了出来。
你想,在艳阳当空的中午,几个少年手拿着课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怀揣着一个伟大的复仇计划,那会是什么心情?走过那梧桐林,往后就是蔡家的大田,我们一人踩两垄,先编了四条蛇,又合在一起踩了个大王八。
正踩得高兴,忽然听见一声暴吼:“小王八羔子,不想活了!”坏,我们一撒丫子就跑啊,可惜大田里连条小道也没有,齐腰深的麦子活活就成了沼泽地。
我们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大个子抡着铁锹疯狗一样狂追。忽然他不跑了,眼睛也不看我们了。接着从他站立的地方抖抖簌簌的站起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还一只手提着裤子。
“班主任!”
“田老师!”
我们的班主任,那个可怜的辛老师,在一个丽日当空的中午,把他那被苦水灌满了的脑袋交给了蔡芸的墓碑。他的头像一个血红的大印一样正盖在墓碑的第四个字上,我看清了,那分明就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