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风，涟漪，细雨。
简陋的乌篷船在平静的湖面上自由摇曳，我坐在船头，微风吹起我的长发杂乱的散落在淡蓝色的裙角。我手里轻轻抚着一把古琴，琴声悠扬悦耳，悠悠传向远方。
身边是一个高挑瘦弱的男子，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衫，温和中透出一股浓郁的书卷气。他一只手轻轻撑一把绣着兰花的绢伞，遮在了我的头上，自己的身上却淋湿了一大片，我努力想看清那张脸，但那张温和可亲的脸却总是模糊的。
我小声地叫，哥。
还切呢，割。这就是得到的回答。
我睁开了眼，才发现刚刚的又是一个梦。不知从何时起，我就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总是出现一个我感觉非常亲近却不知道是谁的人，我能真切的感受到他对我的关爱，但我却看不清那张脸，总是模模糊糊的。
也许是前世吧，梦里的我还穿着古代的淡蓝长裙呢，再说我也不会弹琴。我想。
记得那是几年前，就在中考结束的时候，那段梦几乎每一晚上都要出现，一模一样。如果我不是无神论者，我几乎要以为那就是我的前世。但是妈妈还是比较迷信的，找了一个据说很神的半仙为我解梦，那个人脸色很凝重，说，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北方等着你。
于是我就被妈妈送到了这个北方的城市读高中，转眼也已经三年了，但是我却一直没遇到那个“很重要”的人。
今天就要高考了，我被同寝的人从睡梦中叫醒，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我们寝室有四个人，我是学习最好的一个，她们总是开玩笑说，你看人家萧襄，高考了都睡到这么晚，实力摆在那呢！
我学习还算可以，我的目标是向往已久的南开大学。而凭我现在的成绩，考南开应该不成问题。
简单的整理后，我们四个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了考场。
第一场是语文，题目对我来说十分轻松，有一道题是古诗词填空，要填的是苏轼的《定风波》，这是一首我背了不下百遍的词，但是在我刚刚下笔的时候，我的眼前模糊了……
我站在奔涌的江水前，浑身已经精疲力尽，淡蓝色的长衫裙也已经被路旁的荆棘刮的残破，那个男子也是同样的不堪。我看了看他一眼，仍旧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从那漆黑的眼神中看见一种刚毅。
我说，哥，我们没有路了。
男子说，好妹妹，别怕。
我说，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哥伤心。
男子说，傻孩子，你还记得我们约定过什么么？我们说好的要死也死在一起的。
我说，哥，值得么？
男子说，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说，哥，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
男子点点头，说，我下辈子还要你做妹妹。
男子抱起我，飞身跃进汹涌的江中。
江底却是平的，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几乎想要杀了自己，高考的时候竟然能睡着，有史以来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了。
时间剩的不多了，我匆匆忙忙的写完试卷，但是语文肯定砸了。
剩下的几门考的还算可以，但是因为语文，我与我的南开擦肩而过了。
成绩出来了，高出重本线31分，南开是去不了了，妈妈为我选了一所比较保险的学校，985＋211，但分数却很低的湖南大学。
二
当我踏上湖南大学的校园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了，基本上所有的新生对这里的感觉只能用一个“失望”来形容。
学校宣传得不错，但实际上就没有宣传的那么好了。
大约军训完以后，我就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因为我认识了许多很好的朋友。和他们相比，湖南大学的好坏也就不重要了。
于是我见到了楚天言，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男孩，精气内敛却神韵四射，一言一行中透出的是一种谦逊。
其实早在军训的第一天我就已经见过他了，但是真正注意他的时候却是在一场演讲上。
他站在讲台上，双手随着声音的起伏不停地打着手势，他的声音很柔和，动作也很柔和。
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好像听过无数次，看见他，我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演讲结束后，他走到我面前，说，我叫楚天言，我们交个朋友吧。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是寒假。
女孩子总是恋家的，一考完试我就坐上当天的火车飞奔回了千里以外的家。
假期对我来说就是虚度光阴，放假前想家想得哭了不知多少次，但是真正回家以后，却又不知道干些什么，反倒有些怀念在学校和朋友们一起的生活了。
我打开电脑，登上了QQ。
在线的人很少，大家假期一定都会有很多事，会有很多安排，只有我整天不知道干什么。
我看见了楚天言。
他是隐身的，我让他对我设成隐身可见，那股莫名的亲切感又一次冲进我的脑海。
我说，嘿嘿。
他开玩笑说，本来就够黑的了，还要说出来。
我说，那总不能说白白吧？
他说，其实你挺白的，我见了你会很舒服。
我说，我也是，我见了你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说，在我的梦里一直有一个女孩，知书达理，聪慧可人。但是我却看不清她的相貌。你给我的感觉就像那个女孩给我的感觉一样。
我说，我也有一个做了十几年的梦，梦里也有一个男孩，一直在照顾我，关心我。但是我也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说，这么巧，那我们讲一讲自己的梦吧。
我说，好啊，我的梦是在一个平静的湖面上，大概是洞庭湖吧。我坐在一艘简陋的乌篷船上。
他说，我的也是，我在给一个女孩打伞，是一把绣着兰花的绢伞。
我说，我们的会不会是同一个梦？
他说，你接着讲。
我说，我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衫裙，正在抚琴。
他说，琴声很美，我正在默默的听琴，细雨打湿了我大片的衣衫。
我说，我们真的是做的同样的梦！
他说，是啊，真的好巧，这真的是巧合么？还是我们本来就认识？
我说，不知道，可能是前世吧。
他说，你属什么的？
我说，马，千里马。
他说，呵呵，我比你大一岁，可以当你哥哥了，你做我妹妹吧。
我说，好。
那一刻，我的视野又开始模糊，仿佛突然间回到了童年。
那是一所江南风格的院落，四周种满了花木。
我就在这个院子里和一个比我大一点的男孩玩耍。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施颦，他叫施剑语。
我跑到他的面前抱住他，说，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他说，傻孩子，哥哥当然会伤心了。那么我要是死了呢？你会伤心不？
我说，不会，我会和哥哥一起死。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说，那我们约好了要一起死，谁都不可以先死。
我说，好。
我记得那时我十一岁，他十二岁。
三
施家在江南几代以来就是名气远播的书香门第，尽管施家如今的主人不愿为官，但是仍然受到世人的敬仰。
施家不但在江南一带德高望重，而且施家的子女更是令他人羡慕不已。
施家有一男一女，男孩叫施剑语，不但文质彬彬，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自幼博览群书，七岁就写得一手好诗。女孩叫施颦，活泼漂亮，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手古琴胜于天籁。
人中龙凤，那是众人的评价。
我就是施颦。
清明节，哥和我一起游洞庭湖，天气有些阴，但却也颇有情调。
游完岳阳楼后，我们租了一艘乌篷船，哥把船划到了湖中心。
哥说，让它自己走吧。
天下起了雨，细如牛毛，打在脸上轻轻的、凉凉的。
哥撑起了伞，那是一把绣着兰花的绢伞，伞盖过我的头顶，却露出了哥大半个身子，他雪白的长衫在风中一起一伏。
哥说，我想听你的曲子。
我拿出了琴，那是哥费了好大的劲才给我弄来的，我一直将其视为最爱，即便是传说中的焦尾也不及万一。每一次弹琴我都可以感受到那里面的温暖。
我收了收淡蓝色的长裙，坐在船头，乐音从我的指尖划出，飘向远方。
好一曲《凤求凰》，姑娘该不是想嫁人了吧？
我看见了书生，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后来我一直这么叫他。
他是城南书院的学生，再过一年就要参加科举考试了。
我们成了朋友。
不知何时，我发现我爱上了书生。
哥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你就去吧。
书生很穷，吃饭都很困难，我总是偷偷的把家里的东西送给他。我们家没有人做官，家境也不宽裕，有一次，书生饿了好几天，我没有钱，只好把哥送我的琴卖了。
哥说，只要妹妹觉得幸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伏在哥的肩上哭了，很伤心。
和书生在一起的日子是很快乐的，但是过的也很快。他说，等我考上状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我相信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一男一女正在打斗，武功都很高，我和哥都没练过武功，也不敢近前。
那女子虽然身法灵巧，但显然不是那男子的对手，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浅绿色的长衫裙大部分已经被鲜血染红。
那女子肩上又受了一剑，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笑了，笑得非常狂妄。
突然，那女子嘴里射出一道寒光，瞬间没入男子的咽喉，男子还没来得及叫喊就倒了下去。
哥说，我们得去救人。
虽然我很害怕，但是还是跟着哥走了过去。
那个女子已经晕了过去。
哥说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里出了人命，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但是他必须救她。
哥问，好妹妹，你怕么？
我说，哥不怕，我就不怕。
我没有撒谎，哥不怕，我真的不怕。
那女子长得很漂亮，我知道哥喜欢上了她。她的伤很严重，我们把她安置在城南的一个荒庙里，一直照顾她。
直到半个月以后，她才可以下地活动。
她说她遇上了强盗。
哥说，你不要说谎了，我看见你手臂上有官府的烙印，你应该是朝廷的重犯。
她说，那你们送我去官府好了。
哥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你？
原来她是前朝的公主，皇帝打完天下，前朝的皇室几乎全部被杀，那时她才5岁。朝廷将前朝皇族收监，并在手臂上烙下印记，然后分批处斩。那时候一个前朝的太监拼了自己的性命，将前朝皇族唯一的血脉，也就是小公主救了出来，自己则死在乱箭之下。小公主被前朝的遗老收养，教授武术，目的就是为了报仇。公主隐忍十余年，不想还是被朝廷发现，一路追杀。
公主说，我会连累你们的。
哥说，我不怕。
公主哭了，依偎在哥的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我也哭了，不知道为了什么。
四
一个月以后，书生回来了，他中了状元。
我带他去见哥，哥和公主在一起。
书生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说，什么事？
书生沉默了一会，说，算了，以后再告诉你吧。我有些事先走了。
我十分不解，不知道书生到底想说什么。
我和哥回家的时候，家里全是官兵，所有的人都被铁链锁了起来，包括父亲和母亲。
带领这些官兵的竟然是书生。
我刚想去质问书生，却被哥拉到了一旁。
哥说，如果我没猜错，书生是为了公主。
我们立即回到了城南荒庙，公主还在。
哥说，你快走，官兵来了。
你们走不了了。这是我熟悉的声音，但是我死也不能相信这声音能够说出这种话。
我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在干什么？
书生骑着马，身后是一群身着锦衣的侍卫。
书生指着公主，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前朝的公主，朝廷的重犯。私藏重犯就是死罪。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书生说，我刚才无意中看见她手臂上的烙印。
我说，难道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么？
书生说，不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现在是当今皇上的驸马。
我的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心口有一种撕裂的剧痛。
为什么？
我听见从来没骂过人的哥哥正用一些满含杀气的词汇指责书生的忘恩负义。
书生没有听下去，他只说了两个字：拿下。
公主挡在了我们面前，大喊，你们快走。
我看见公主的剑刺进了一个又一个侍卫的身体，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哥拉着我，向东边的丛林跑去。
就在我们逃走的那一刻，我看见一柄长剑刺入了公主的心脏。
哥拉着我一直跑，我知道哥流泪了，流了很多泪。
哥很伤心，就像我失去书生一样伤心。
前方是滚滚的湘江，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想起了项羽，当年项羽被追到乌江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站在奔涌的江水前，浑身已经精疲力尽，淡蓝色的长衫裙也已经被路旁的荆棘刮的残破，哥走在我的前面，为了保护我，他身上好多出被沿途的树枝荆棘划伤。
我说，哥，你疼么？
哥笑了笑，说，只要你没事，我就很好。
我说，哥，我们没有路了。
哥说，好妹妹，别怕。
我说，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哥伤心。
哥说，傻孩子，你还记得我们约定过什么么？我们说好的要死也死在一起的。
我说，哥，值得么？
哥说，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我说，哥，下辈子我还做你妹妹。
哥点点头，说，我下辈子还要你做妹妹。
哥抱起我，飞身跃进汹涌的江中。
五
我握着哥的手，感觉哥的手变小变硬了，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把伞的伞柄。
天下着小雨，打在脸上轻轻的，凉凉的。
我正坐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船上还有楚天言。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淡蓝色的裙子，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笑了笑，你糊涂了？今天是清明节，我们约好来洞庭湖的。
他看我很不解，索性伸了一下懒腰，躺了下来，继续说，好妹妹给我打伞，上辈子光给你打伞了，现在该你给我打伞了。
我也笑了，坐在他身边，说，好好好，小女子遵命。可惜我不会弹琴。
楚天言微闭着眼睛，口中微微的吟道：
颦颦泣花风尘中，白驹浅踏沐风情。
闲谈妙语听凤尾，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是他写的诗，写给我的诗。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