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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殇

  (一)

  初见倪小尘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端阳听到冰棒的叫卖声,遂抓了一把零钱走出院落。热浪迅速席卷全身,像千万条虫子噬咬般难受。卖冰棒的女孩就是倪小尘,她用自行车驼着一个简易的木箱子,上面盖了棉被,因为天热,冰棒快化没了。女孩不好意思地对端阳说,叔叔,给您便宜点吧。结果,倪小尘的冰棒全部栖息在了端阳的冰箱里。

    端阳是个不修边幅表面松散生活却井然有序的人,西郊的这所老屋是他花了不菲的价格买下的,几乎倾家荡产,就是图希这里安静,可以静心创作。偶尔安雅会来,送一些生活用品,缠绵一番即离开。有些感情是靠身体维系的,比如安雅。她是书画室的模特,青春的肢体美艳如花,一袭薄纱,云鬓高挽,宛若簪花的仕女款步而下。一幅画的时间,端阳就轻易被安雅俘获。

    安雅只有二十二岁,却有着比端阳更加成熟的思维、阅历和经验,一个十六岁就漂在外面的女子,只凭借单纯如何游历人生。安雅说,端阳,等我挣了足够的钱,你还没有对我厌倦,我们就结婚。端阳只是笑笑。

有了安雅,端阳就搬出了父母的家。书画院不必常去,偶尔送送作品,或是参加什么活动,平时就在西郊的老屋写字。老屋有个很美的名字:洵墨轩。

    自从那次初见,倪小尘就成了洵墨轩的常客。她自作主张地把每天剩下的冰棒寄存在端阳这里。端阳以为倪小尘就是附近村里的孩子,为了贴补家用出来卖冰棒。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很呱噪,不停地问这问那,端阳偶尔回答。渐渐倪小尘没有了好奇,她说,我知道了,你是个很有名气的书法家,找了个清静的世外桃源隐居,怕别人找到你要你写的字去卖钱。    对这个定义端阳不置可否,心想,如果我的字真那么值钱,安雅就不用租房子住了。

    对安雅的想念也是淡淡的。安雅从来不问,端阳你爱不爱我,或是你想不想我这样的问题。他们彼此间没有承诺。如果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如果安雅愿意,端阳会给她一个家。他们缺乏言语的交流,心的中间始终有一扇门,尽管没有锁,但谁都不愿去推,哪怕只是举手之劳。起初端阳是想让安雅来洵墨轩住的,还没开口,安雅一句“你那里太远,不方便我工作”,就断了他的念头。

   (二)

  那天黄昏安雅来时倪小尘正用铁锹在院子里翻土,在问了无数次确定端阳不会搬走后,倪小尘说我要把你家的院子变成一个花园。端阳说如果真的变成花园,我会付给你工钱的。于是每到黄昏倪小尘就来劳作,农村的孩子就是不娇气,大热的暑天,走街串巷地卖冰棒不说,还要自己揽这费力的活。

    倪小尘冲安雅挥挥手,示意端阳在屋里。端阳很诧异地望着怀抱棉被的安雅,她的脸色很差,极度疲惫的样子。端阳,我要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得了肾炎,需要静养。端阳暗暗惊喜。


    倪小尘从门外蹿进来,灰头土脸,摸起字台上的水杯一阵猛灌。端阳曾开玩笑地说,倪小尘,你喝水的样子像饮牲口,结果惹来倪小尘一阵拳脚。

    安雅姐姐吧?我是倪小尘,这家伙请来的花园设计师。安雅姐姐,你比照片上漂亮。

    哦?你见过我的照片?安雅一时搞不清这小丫头的来历。

    见过不止一次,就在那家伙的钱包里。安雅随着倪小尘的手指把目光转向端阳,而倪小尘已经不由分说拉开抽屉翻钱包了。

    端阳看出安雅目光中的疑问,只好说,附近村子卖冰棒的倪小尘。

    钱包里果然夹着安雅的照片,黑白2寸的,是书画院招考模特报名时递的,不知是怎么到了端阳手中。

    倪小尘和安雅聊得很投机,偶尔倪小尘还会趴在安雅耳朵边悄声说些什么,安雅只是笑。端阳煮了稀饭,炖了青菜豆腐,简单地吃过饭,端阳询问安雅的病情。安雅把身体扭向一边,背对着端阳。只是劳累过度引发肾炎,修养一阵子就好了。端阳怜惜地把她搂紧。

    来找端阳之前她就在医院里住了十天了,医生说安雅左边的肾已经萎缩接近坏死,右肾有个蚕豆大小的囊肿,需要做个病理切片检查。没有别的办法,营养好一点,注意休息,三天后来看结果吧。安雅已经预感到,自己终没能逃脱家族遗传的命运。

    安雅请了一个月的假,院长说一个月如果还不能上班,就解约。当初合同里写的很清楚,若因本人不能胜任,在不欠乙方工资的情况下,甲方可以随时解约。

    安雅拼命挣钱,是因为家里的哥哥得了尿毒症,靠透析活命,巨额的医药费让安雅没有喘息的机会。这些年安雅做过招待,在酒吧唱过歌,当过保姆,吃尽了苦,直到应聘做了书画院的模特,才算有了转机,环境好,收入也高了。她计划三年攒够给哥哥换肾的钱。在遇到端阳之前曾经有人直言三十万买她一年的青春,她说青春是无价的,更何况我的青春还附带着人格。

    莲自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的安雅,对那些心怀叵测的男人态度上不卑不亢,身体上拒之千里,谁还敢亵渎。遇到端阳之前,安雅的心是封闭的。

    一来书画院就常在别人口中听到端阳的名字,冠以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大有潜力等修辞,印象里端阳应该是个蓄须、长发,特立独行的人,直到见面才知他不同于那些以“艺术家”自居的男人。端阳浑身透着儒雅的气息,没有丝毫痞气和傲气,也许是对书画的潜心研究造就了他谦卑沉稳的性格。试想一个人自幼秉承家学,经年临帖描摹,寒暑不辍,功到深处,怎能不小有修为。

    安雅对端阳不仅是崇拜,还有景仰。所以当端阳试探地约请她喝茶时,她爽快地答应了。端阳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心细体贴,只是不善言辞。安雅体会到端阳通过身体传递给她的爱,带着呵护与疼惜。安雅曾经想,要是没有哥哥拖累,和端阳在洵墨轩终此一生,该有多幸福。而亲情是无法割舍的,只能牺牲了爱情。隐藏起对端阳的狂热,让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是身体的需要。总是匆忙来去,怕处地久了心生眷恋。

    端阳闭门创作,参赛,得奖。周而复始的过程。安雅以分钟计酬的工作。日子继续了一年。谁对谁都没有说“爱”。直到安雅病了,带着棉被投奔端阳。她觉得那儿是她的驿站,唯一停歇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投奔的是洵墨轩还是端阳的心。

    (三)

  买菜和照顾安雅的活被倪小尘包揽了,她用冰棒箱在早市上驼回一天的食物,炒菜、煲汤一日三餐不重样,每天走时自己翻钱包拿走三十块钱,工钱菜钱全包括在里面。安雅说倪小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性格里都有让人钦佩的不屈和坚韧。

    端阳写字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磨墨的女子,偶尔端阳会把安雅揽在胸前,把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可谁又知道,这样的幸福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过去,安雅的精神越来越不好,身体和脸开始浮肿。端阳一定要陪安雅去复查,医生把端阳叫到一旁神色凝重地说,上次让你爱人三天后来拿结果,不但没来留的电话还是空号。你爱人右肾的囊肿是恶性的,已经到了晚期。

    那一刻端阳只觉得天昏地暗。生命怎会如此脆弱?

    端阳帮安雅辞去了工作,他把自己在各地展览的一些作品,托朋友标上极低的价格,替换下“非卖品”的标签。究竟多少钱才能把安雅的生命延续地久一点,端阳不知道。癌细胞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安雅的生命,安雅拒绝任何人探视,除了端阳和倪小尘。安雅的哥哥病危,安雅强打精神接了母亲的电话。啜泣的母亲说,小雅,你哥哥终于解脱了,你也该歇一歇,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这些年家里拖累了你。

    端阳的眼泪啪地滴下来。安雅,嫁给我吧,我要照顾你一生。

    安雅露出了笑容,妈妈,一个叫端阳的男人向我求婚,我答应了。随后把头抵在端阳胸口,端阳,我现在很丑,怎么配得上你。端阳的眼泪兀自不停地流。一年多,不曾替安雅分担过丝毫,不曾对安雅表达爱意,而当意识到应该珍惜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安雅走得很安静,端阳怀抱着她,直到枯槁地躯体慢慢僵硬。弥留的瞬间,安雅似乎在问,端阳,你爱我吗?端阳用手臂的力度和吻回答了她。在和死神的争夺中,端阳永久地失去了安雅

    端阳留了一点安雅的骨灰,找人用宝蓝色的锦缎缝了一个心形的挂坠,天天挂在胸口,晚上就握着它入睡。经常梦见和安雅缠绵的场面。颓废的端阳,须发杂乱,衣衫不整。什么时候,安雅已经这样深地侵入了端阳的生命。

    (四)

  卖冰棒是倪小尘暑假里的一项体验课题,选修的论文题目里有一条“优越的生活让城里的孩子失去了什么”,因此倪小尘决定亲身体验,不想却因此结识了端阳和安雅。在遇到端阳以前,每天都会有冰棒化到尸骨无存,她看到从洵墨轩走出来的端阳时,耍了个小伎俩,张口叫了声“叔叔”,让端阳无法拒绝。这样,既解决了冰棒的问题,又能够借机看看“洵墨轩”与这个浑身墨香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满足自己猎奇的心理。

    在与他们相处的时间里,倪小尘对爱和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安雅的独立和顽强,端阳的才华与痴情,震撼了倪小尘年轻的心。

    洵墨轩里许久没有飘散的墨香了,字台上积了厚厚的尘土。安雅的离世成为端阳生命里一场灾难,她不忍心看他悲痛的样子,更不忍心端阳就这样一蹶不振,可又找不出安慰的办法。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倪小尘动工的花园也有了雏形,这个季节不适宜播种,她移了些最廉价的死不了栽满了院落,又买了两缸睡莲,砌在院子中央,用不了几天,死不了就会开的姹紫嫣红。洵墨轩里会因这些花儿增添几许生机。至于端阳,需要更久的时间来忘记伤痛。

    倪小尘相信,当灾难过去,端阳会明白那些花儿的含义,死不了预示着顽强的生命力,莲则涵盖了安雅短暂但圣洁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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