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快回来了。
自从夏荷从秋生妈那里得到这消息后,她的心就再也没平静过。虽然在秋生的眼里,她是一位“沉静如水”的女孩,可这并不妨碍她那颗象这夏天般火热的心激动澎湃。
连洗衣服都会走神的。荷塘被柳树包围着,在中午,柳萌下,池边有一大块青石,青石下是清水,碧绿的荷叶抻着饱满的生命,荷花仰起粉嘟嘟鲜艳的小脸来。夏荷只一心想她的心事,想她小时候和秋生两小无猜的时光,想中学时在一起酸酸甜甜的感觉,想现在相隔两地无限相思的愁肠。不知不觉地,手就慢下来,滑出脸盆,不知怎么就抓了一把泥。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可那泥多是沙粒,在阳光下散放着金色的光芒,想捏一个泥人都难,“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还是塑不成啊,“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这倒是真的,“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这首美丽的词是秋生上大学走时送给她的。他只说他喜欢,抄下来给她分享。她知道他的意思,相处这么多年了,他的一举一动什么想法她都一清二楚。她没有参加高考,这没什么,只要他能考上,只要他心里还有她,自己不上大学又能怎样?“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为什么单在这几句下面划粗粗的红线?这意思恐怕连傻子都明白的。一想到这几个字,她的心就跳得厉害,脸滚烫滚烫的。一抬眼看见那荷叶下藏着的青蛙正目不转睛地瞅着她,她就像被偷窥了秘密一样羞恼起来,扬起泥巴就要去扔,没小心溅了一脸的泥水。那青蛙突地一跳,伴着“羞哇”一声叫,钻进水里不见了。
洗衣服是再没那个心思了,端起脸盆就往岸上走,忽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她差点没跌进池塘,搂着柳树喘了大半天的气才渐渐好起来。
秋生的妈和夏荷的妈这几天来往得实在频繁,夏荷想她们准有啥事瞒着自己,能有什么事呢?她从来不担心上了大学的秋生有一天会变成陈世美,因为她了解的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也许是在商讨两人的婚事吧?可为什么她们有一次居然吵了起来,还什么“委屈”“公平”的?她想问一问,然而一旦走到她们面前,她俩都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秋生妈说:“小荷啊,秋生明天就到家了,你们都半年没见面了吧?他说他特别想你,你想他不?”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开起玩笑来一点也不照顾人家面子。夏荷妈拿手一捅她,说大姐你别羞着俺家小荷,腼腆着呢。秋生妈就说什么你家俺家的,到最后说不定谁家的呢?两个老太太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夏荷羞得低了头,粉白的脸上红云满布。她真的想她的秋生哥,都半年了,信没少写,电话也没少打,就是看不到真人。
在夏荷焦灼的期盼中,秋生哥终于到了家。两家人欢天喜地聚在一起,就在夏荷家的小院子里摆下了酒席。头顶上是如伞的梧桐树,远天是皎洁的明月,街坊四邻来来往往地串门子,夹一口菜,抿一口酒,有人就开玩笑地问夏荷爹:“大叔,这是不是订亲宴呢?”“就算是吧。”邻居们就哄闹起来,一个就说:“这不成,多大的事啊,就这么草率?再说俺们还都想讨杯喜酒呢!”众人随声附和。有人就说秋生仁义,说夏荷漂亮,说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秋生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桌下捏着夏荷的手,对爹妈说,我们出去走走。夏荷妈眼里就亮亮的,声音打着颤:“去吧孩子,跟你秋生哥多说说话。”于是两人就在一片啧啧的称赞声中走出喧腾的小院,走进一片宁静温柔的月光里。
白白的月光,静静的水,暗暗的荷叶和柔柔的柳树,有风,是轻轻的呢喃,是甜甜的呼吸,是梦一般朦胧的秀美。这草地开阔在池塘的斜坡上,上面是柳的屏障,下面是水与荷的池塘。
一身白衣裙的夏荷仰躺在湿润润的草地上,秋生斜卧在她旁边。他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抚着夏荷的肩膀。
“小荷”。
“嗯”。
这应答声比夏夜的虫鸣更细微,仿佛经不起风的吹拂,一下就没了踪影。
“秋生哥”。
“嗯。”
还像孩子时那样的称呼,只是这呼唤已陌生了许久。
秋生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小荷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面庞,便像一个母亲一样地劝慰着:“你别哭,你别哭。”只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咱们结婚好吗?”秋生问。
“别,秋生哥,我只想你陪陪我。”
“可是,我真的……”
她的手捂住他的嘴,声音就幽幽的,一长声叹息飘渺起来。
“你们都瞒着我一个人,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记得那张体检表了吗?”
“你千万别多想,总会有办法的,我问过医科大教授了。”
“秋生哥……”夏荷满眼泪光地注视着她的秋生哥,“你能再念念那首词吗?”
“你侬我侬……”于秋生哽咽着轻轻地往下念,“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他猛地把夏荷抱进怀里,生怕谁就此抢跑了她,“……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早已泣不成声的他突然大声说:“我不管那么多,我就要和你结婚,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