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当秋风把它的舒爽和喜悦带给大地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我们球队出线的消息。
那一夜，天空分外灿烂，乌云散尽，繁星点点.。
人们说他要回来了.
在这样一个收获的季节，一个可以为足球而疯狂的欢乐的日子里，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和她有一个约定。
他叫她“小兔子”，她叫他“小石子”。
为了让足球把他们的婚礼带进世界杯的赛场，他俩竟翘首期盼、苦苦等待了八个年头。
这是他俩的约定——让“生命之杯”相约“浪漫之旅”。
他们就住在我们的小镇上。她在附近的一家工厂工作，他正留学海外。
现在，我们的国家队出线了。明年夏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有机会携手跟随我们的球队一 起前往那个有世界杯的国度，在我们球队比赛的球场上举行婚礼了。
我真为他们高兴呵。出征世界杯，这是一个国家的荣耀，是一支球队的自豪。而我们这一对有着坚定信念的年轻人，该会感受到怎样的浪漫与幸福！
相信他们在出发的时候，一定会骄傲地说一声：世界杯，我来了！
这天黄昏，他如约而至，回到了故乡的小镇。顾不得一路的风尘，就匆匆地踏上了那条榆荫下的小路，走向小桥流水边的小屋，走向她的家…
很久以前，我们的小镇还没有闭路电视。为了看一场心仪已久的世界杯足球赛，有一天他偷偷溜进了附近一家工厂的卫星电视差转室。由于时间太早，他竟在他们工作间的地板上睡着了。半夜时分，他被人轻轻推醒。是一位女孩，清纯秀丽的脸庞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嗨，球赛开始啦！”一个甜甜的微笑。她就是“小兔子”，这里是她的工作间，今晚正好她当班。
她并不惊讶这个躺在她工作间的不速之客，仿佛他们曾有过事先的约定。
他却诧异于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为看球而来。
以后的几周里，她也总是这样关照着他。不知该说是她陪着他看球，还是他陪了她上班。总之，侃球论英雄的时候，她照样会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他更讶异于她竟也是一名地道的球迷。
就在那个酣畅的“意大利之夏”，他们由相识到相知。
他们曾笑说，要同游意大利，因为那里曾是世界杯的“天堂”。
而后，他外出求学。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他又来到了她的家。那波光粼粼的小河边，那山雀欢叫的山脚前，那深邃幽静的林间深处，都留下了他们款款的足迹、他们缱绻的身影。最后，他们坐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林下的晚风，送来阵阵的凉爽；身边的夜来香，飘来丝丝的幽香。他们相依相偎，难舍难分，就像河面上那只盘旋的苍鹰，久久地不忍离去。
他们相约：下次世界杯，再到她这里，一起看球。
四年后，又是一届世界杯，这次是在美国举行。而他正好大学毕业，并考取了美国一所高校的研究生。他本可以提前赴美，到赛场看球。但他仍回到了小镇，他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
这次，他们已不需要再到她厂里的工作间看球，而是在她的家里；他也不必再躺在地板上等她捏着他的鼻子把他叫醒，而仍是坐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看流萤飞舞，听夏虫的呢喃。他们留下初吻，许下了心愿：下届世界杯，我们的球队一定能出线，我们要跟随我们的球队到法国去旅行结婚、看世界杯，并且，要在我们球队比赛的世界杯赛场上举行婚礼…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妙多么令人心醉的浪漫之旅啊！
那一年漫长的世界杯预选赛，他们天天都在祈祷。祈祷我们的球队好运，祈祷他们的美梦成真。
时日在悄悄地过去，我们的球队离世界杯也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感受到了双双携手漫步于夕阳中的香榭里舍大街时的那种温馨浪漫的异国情调了。
那天，他想方设法地请准了长假，满怀激情地匆匆赶回。他们要亲赴大连金州，去看世界杯预选赛的最后一场球（中国队打平即可出线，就能征战法国的世界杯），去见证那光荣与梦想的历史性时刻。
然而，就在那个十月的最后一天，0︰3的败局连同我们的球队最终止步于世界杯之门的残酷现实，只能让他们泪洒金州…
看到他们失魂落魄地回来，父母就劝他们：“没有中国队的世界杯，我们照样可以去看呀，没有中国队去参赛的法国，我们不也同样可以去旅行、去结婚吗？”
他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世界杯对于足球，无疑是一个盛大的节日，是一场豪华的盛宴。
“但是世界杯对于我们这样的央央大国，却没有一锥立足之地，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怎样的耻辱啊。
“再华丽的篇章，没有中国队的身影，对于我们球迷来说那也不过是一篇堆砌的文字；再动听的音乐，也是一首悲伤的歌！
“那样的节日，只不过是可以悄悄从身边溜走的不值得记忆的时日；那样的盛宴，也是一种令人窘迫的自助餐。
“没有我们自己球队的身影，即使在那里，我们唱歌却不想跳舞；我们欢笑却并不快乐；我们留恋却又不得不走开；我们爱它，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喜欢。
“那样的婚礼，对我们是太残酷、太凄惨了…”
他准备回校。在即将离去的那天，他们又坐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眼里饱含着泪水，胸中满怀着无奈，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一首歌，那首艾瑞克的《泪洒天堂》——
“如果我在天堂与你见面，
“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如果我在天堂与你重逢，
“我们还能象从前一样吗？
“我必须学会坚强，
“勇敢地支持下去，
“因为我知道我还不属于天堂。”
…
但他们坚信，他们的国家队不是一支可以永远被人战胜的球队！
他们再次约定：等下去，等到我们球队胜利的那一天！
…
他就这样走着、想着。过去的八年，在他，仿佛已有了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但那些剪不断的绵延往事，依然清晰地刻在心中。而今，那过去的一切，都将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他正以坚定的步伐，走向那业已露出灿烂笑容的梦开始的地方！
踏着落日的余晖，走在林间的小径，他感觉到他的脚步踏实而亢奋，而他的心竟有些忐忑与不安。
过去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地走过。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曾留下了他和她的每一个身影与脚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记下了他们每一次的欢笑和泪水。只为了一个永恒的约定呀，一个必胜的信念！
走过林间的小径，跨过流水的小桥，小屋就在眼前了。
这里的一切依旧。屋后的古树上爬满了青苔，门前的葡萄架下，洒满了落叶；而河面上的那只苍鹰，仍在不知疲倦地飞翔…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门前竟多了一把小锁！
“小兔子！小兔子！”他大声地呼唤，没有回应。他急切地飞奔，四处去找寻，却依然没有她的身影。
小河边，依然是潺潺的流水，山脚前，是瑟瑟的山风，林间的深处，是无径的落叶…
他想起了什么，朝着屋后的老树走去。树的底部有一个小洞，那里曾是他们互传“鸿雁”的地方。他走过去，蹲下，探手进去，有一个瓶子！
这是他非常熟悉的瓶子，棕色的瓶身、黄色的盖。是她！是她留下的！
他双手捧着瓶子，尤如一名干渴的旅人，掬起一捧甘洌的清泉。
他感觉双手有些发颤。他小心地打开瓶盖，里面有一纸粉红色的信笺，上面是她隽秀的笔迹。
亲爱的小石子：你好么？
首先要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掐断了电话，也没有回你的信，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我知道你会回来。在这个收获的季节，你一定会怀着胜利的喜悦和美好的憧憬来到这里，回到我的身边。
还记得九月二十七日的那场球吗？当我们的球队最终以1︰0赢得比赛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终于能够进军世界杯了。
那一刻，我的心飞起来了。
我感觉到我们的梦已经启航，冲破所有的堤防，驶向了那“韩日”的世界杯；我们的快乐就要飞翔，越过八年的禁锢，飞到了云外的九霄！我们过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泪水连同那等待了又等待的世界杯情结，仿佛在那一刻都得到了补尝、化解。
我满脸泪花，情不自禁地唱啊、跳啊，任凭那喜悦与幸福尽情地挥洒！当时父母都笑我乐“疯”了。是的！但我想象着如果你在场，一定会比我更疯的！我竟然感觉这场球是为我们俩踢的，是我们的球队为我们八年的等待而赐于的厚礼！
也许是那郁闷的情绪积压得太久，也许是自己此刻过于激动。半夜的时候，我竟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头昏眼花，天旋地转。
第二天，头就痛得非常厉害，四肢麻木而无力。父母把我送进了医院，医生的诊断是脑溢血…
今天黄昏，窗外下起了细细的小雨。应该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吧。这又让我想起了四年前我俩的金州之行。当时我们也正好赶上了当地的一场秋雨，虽然当时我们已冻得直咬牙，却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兴奋，在大街上奔着喊着：“法国，我们就要来了，巴黎，等着欢迎我们吧！”
然而，就在那个夜晚，当主裁判吹响了终场的哨声，我们再也不能自持，泪流满面：我们又错过了，错过了世界杯，错过了梦想，我们还不属于天堂…
黄昏的这场细雨，让病房里显得愈加的宁静，而就在这样的静默中，我似乎在期待着一声足音。
是啊，这些天我总在回忆我们的过去，回忆着我们最初相遇相识的那个夜晚。那个为足球而狂而痴的傻小子，本该是属于所有人的，上天竟让足球把他送到了我的身边！
但是今天，在这个充满着喜悦与兴奋的时刻，我能留给你的，或许仍是那首歌：
“如果我在天堂和你相遇，
“你原意握住我的手吗？
“如果我在天堂与你再见，
“你愿意搀扶我起来吗？
“再给我一些时日，
“我会找到我的方向，
“因为我知道我还不属于天堂”
…
时间在悄悄地过去，我们的球队离开拔世界杯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而我的状况却一天不如一天。这，也许就是人生的两难吧。我知道，人生中会有许多巧合，也会有很多的错过，但只要我们的心中满怀着希望、珍藏着梦想，我们的心就是快乐的天堂。
我感谢足球，就像应该感谢你一样。虽然在过去的日子里，它展现给我们的，是凄美、是无奈；带给我们的有悲情，有忧伤。但更多的是快乐、是期待，更多的，是幸福。
那足球，那世界杯，那一个永恒的约定啊，它让人心酸，却依然是那样地令人神往。
那些曾属于世界杯的异乡城市，你一定要去看看。因为那里，曾有我们的梦想；那里，曾有我们的希望。
明年的世界杯赛场，你一定要去走走。因为那里，将会有一支我们的球队；那里，有一个约定。
…
祝好！
小兔子
十月一日于医院
他坐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林下的晚风，轻轻地吹过；身边的夜来香，香气淡淡地飘来。
他孤零零地坐着，仰望着苍穹。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起。而盘旋在河面上空的那只苍鹰，
仍低徊着久久地、久久地不肯离去…
第二天，他走了。
在他离开小镇的那一夜，没有乌云，也没有星星。
而就在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里，我仿佛又听到了那首歌：
…
“时间能使你倒下，
“时间能使你屈膝，
“时间能伤了你的心，
“你还是会一直向上天祈求喜悦，
“在那扇门后，
“我相信是块和平的乐土，
“并且我知道，
“我将不再泪洒天堂！”
作者：无心快语
二00一年十月
注：歌曲《泪洒天堂》是英国摇滚巨星艾瑞克·克莱普顿在90年代初获得“葛莱美”奖最佳专辑的一首经典作品。本文的这首歌曲的中文翻译是范俊逸。
——无心快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