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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染红叶(第七章)

  霜染红叶 第七章

  一个星期天下午,淮海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这一个多月他一直处于紧张、疲劳状态,他在调查市化肥厂厂长许鸿生贪污受贿案。许鸿生是市人大代表,省劳动模范。他每年春天市里召开“两会”时,就将市人大提案委员会的人请到饭店吃一顿,请他们给他搞个提案,人大提案委的人就从历年人大代表的提案中给他找出一个。他是著名企业家,开会时免不了要被记者采访,有一年他对着电视镜头回答记者:“嗯,今年‘两会’开得不错。”记者说:“请你具体谈谈。”他说:“不错,吃也吃得不错,住也住得不错,晚上还有娱乐活动——很不错。”市机关党委还曾请他来作过“开拓进取、廉洁经营”的先进事迹报告。他的案情有点复杂,他多次贪污、受贿,头绪纷杂,厂里财务又是一笔糊涂账,淮海和几名审计人员查了1个多月,才将账理清了头绪,现在须再将一些外围情况搞清,将证据固定,就可以移交检察机关了。

  家里很安静,墙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响动,那白底小红花的窗帘开着,风从窗子里吹进来,西边的太阳照在窗玻璃上,将窗户的方框形影子反照到白粉墙上,儿子不知到哪儿玩去了,外间花枝好像在和一个人说话。淮海抬头看了看钟,已经4点多钟了,他还不想起来。

  “假假(姐姐),假夫现在到了纪委上班,你们怎么还住这破旧平房?”

  这是在外间和花枝说话的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淮海一时想不起来。

  花枝说:“现在分房哪有那么容易?”

  那个声音又说:“我帮你们给施市长说说吧,他和我不是一般的关系。”

  花枝说:“不用,淮海已经打了报告,等市政府再建房,会分给他的——你爸爸身体怎么样?我已有多年没有见到商叔叔了。”

  这时淮海想了起来,这人就是花枝说的“商叔叔”的儿子商文军,他心中感到一阵厌恶。

  商文军是黄海县大洋镇人。其父是一个新四军老战士,解放战争时期在苏北军区五分区某粮站任会计,当时花枝的父亲是黄海县县长。建国以后,商父在南京江南水利指挥部任科长,他生性耿直,讲话尖刻,领导都不喜欢他,一次一个领导和一个女干部搞“腐化”,被他撞见,领导就将他打成右派,开除党籍、公职,押送回乡改造。商文军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性格被扭曲,卑躬屈膝、吹牛拍马、脚大脸厚、牛皮哄哄,高中毕业后报考南京大学中文系,扬言我如果考不上,全黄海就没人能考上,他的父亲也帮他吹,说我的儿子还能考不上?除非他就不是我的儿子。结果离南大录取分数线一半还不到,连上中专校的分数都不够。后以高考落榜生的身份进了市农业银行职工中专,在食堂卖饭票。他孤身到黄海工作,无所依靠,就常来看望花枝的父亲,和花枝认识。淮海家和农行中专的后门相隔不到一里地,那时商文军几乎每天都不离他家,淮海很讨厌他,但花枝因为是爸爸的老部下的儿子,对他很照顾,留他吃饭,给他买衣买鞋,给他找对象。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央开始纠正冤假错案,但一直到1984年,商父还未得到平反,于是他来找花枝的父亲,花枝的父亲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去找当时省委组织部一位主管审干工作的副部长。问题解决了,商父恢复了党籍,恢复行政17级工资级别,不安排工作,不补发工资,按离休干部待遇办理退休手续,由市政府给他在市区安排一套住房。商父到南京去酬谢省委组织部那位帮他解决问题的副部长,言谈之间,无限感慨,说:

  “我们当年都在苏北新四军,可现在你多好,我却混成这个样。”

  副部长说:“我也有不如意之处,我没有儿子。”

  商父说:“我倒是有儿子,有什么用?我儿子多,送一个给你吧。”

  其实商父也没有多少儿子,除商文军外,还有一个大儿子,已过继给了商文军的大妈家。商父可能当时也是一句玩笑话,但他回来说了以后,商文军就马上到南京去拜见“干爸爸”。回来后人们就知道了他有一个省委组织部长的“爸爸”,立即被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当了秘书。在市政府几年,毫无长进,公文写不起来,连《会议纪要》都搞不起来,每年都安排他转干,但每次陪他参加转干考试的人都考试过关转了干,他就是考试不过关。但他倒是派头十足,脾气看涨。有一次,他陪一位副市长到燃料公司去,燃料公司领导不在,他声色俱厉训斥公司人员:“难道你们不知道市长要来吗?”花枝的大姐在燃料公司工会,见了他,说:“我当是哪个市领导,原来是你这个小杀头的。”他视而不见。临走时私下对花枝的大姐说:“大假假,你也要给我留个面子啊。”和同学、同事、熟人吃酒时,向人敬酒,哪个不喝,他就将酒杯向地上一摔。他的几个姐妹也牛皮哄哄、霸气十足,说:“在黄海没有文军办不成的事,如果文军办不成,就没人能办成。”在单位里领导都不敢管她们。

  不久,那位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当了省政协副主席,市政府领导便不再把他当回事,但不多久他又再一次时来运转,而且这一次他的靠山还更大。当年抗战时期,一次一个新四军干部被一群和平军追赶,这个干部跑进了商文军的大妈家,被商大妈藏进了夹壁墙。和平军明明看见这个新四军跑进了商大妈家里,但又搜不着,就将商大妈的儿子抓走向鬼子交差,以后被鬼子打死。商大妈就是这一个儿子,商大伯又已经去世,那个新四军干部向商大妈跪下,痛哭流涕,说:“你就是我的亲妈,我以后养你一辈子。”建国后,那个新四军干部当了上海市公安局长,将商大妈接到家中,但不久发生了“潘汉年事件”,他也受到牵连入了狱,商大妈又回到家乡。“文革”后新四军干部平反当了上海市委副书记,又将商大妈接到上海。有一次在中央开会,他和江苏省省长闲谈,省长说:“我是个女人,却没有时间管理家务,家里很多事没人问。”他就将商大妈介绍给了这个省长,名义上是保姆,实际上管理着省长家里的大大小小事务,省长称呼她为妈妈。商文军知道后,立刻又去南京拜见“假假”,于是市政府立即给他转了干,提拔为科长,后来他跟随的副市长施光耀当了市长,他也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黄海有个大型国有企业——市印染厂,是市利税大户、市级明星企业,施光耀搞经济的本领就是一招,“扩建、扩建、再扩建”,印染厂扩建了两次,实在没能力再扩建了,施光耀就将厂长撤掉,让商文军去当了厂长。商文军这个厂长当得可真是威风,对厂书记和副厂长,颐指气使,独断专行,做什么决定也不同他们商量,厂党委、工会形同虚设,对厂里中层干部和职工,张口就骂,见面没有人敢和他打招呼,走路眼睛不看人,直往前撞。厂里基本建设、物资采购、干部提拔、调整岗位、招收工人等,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他当厂长第二年,出现亏损,第三年,严重亏损,厂里职工都叫他“丧门星”。但企业亏损,他个人却发了财,大规模扩建,在基本建设和采购机器、设备中收受贿赂,人民来信雪片般寄到纪委,纪委进行了调查,初查情况基本属实,王铮的爱人也提供了他接受回扣的证据。市纪委提请市委常委会对其立案审查,但遭到施市长阻碍,说:“印染厂是市重点企业,利税大户,商文军是能人,优秀企业家,查处他一人,会毁掉一个企业,影响全市经济发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对他还是以教育为主。”钱捞足了,他又想开溜,继续到官场上混,施光耀就向市委史书记提出,让商文军到台城市去当市长,史书记不同意,说:“这样的人,到一个企业,祸害一个企业,到一个地区,会祸害一个地区。”市委大楼在东边,市政府大楼在西边,因此市委史书记被称为“东邪”,施光耀被称为“西毒”,“东邪”、“西毒”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东邪”为了“掺沙子”,将常委、宣传部长调到政府任常委、副市长,但被“西毒”高高挂起,什么工作也不让她做,市政府班子开会时,用这个女市长“调节气氛”,而“西毒”想让商文军到台城当市长,“东邪”也不会让他发展自己的势力。

  今年春节期间,公安部门抓到一个小偷,这个小偷盗窃了H市博物馆的两件文物,小偷交待所盗文物卖给了一个建筑商。公安部门又找到这个建筑商,建筑商交待,他为了得到市印染厂扩建工程项目,将两件文物另加20万人民币送给了商文军。市纪委又对其进行调查、取证,虽然文物没有找到,但证言和其它间接证据都取齐,再次提请市委常委会对商文军立案审查,仍然遭到了施光耀的反对。这时“东邪”已调到省委任组织部长,新来的王书记表示他还不了解情况,叫等等再说……

  淮海想:商文军今天怎么突然登我的门?他有施市长这个大保护伞,向来有恃无恐,根本不把纪委放在眼里,而且我在市纪委也不算什么人物,因此不可能是因市纪委在调查他的问题而来找我。他又是一个只看势利、不讲交情的小人,自从有了省长这个“假假”后,早就将花枝这个“假假”忘了,平时遇到都不打招呼,因此今天也不是为了叙旧日交情而来。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淮海不想出去见他,但又一想,他是个死皮赖脸的“烂屁股”,记得过去,他有事求他们时,根本不管你有事没事、吃饭睡觉,赖着不走。于是淮海只好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商文军一见,连忙站起,身体躬了两躬,媚笑着说:“假夫,今天休息啊。”

  淮海说:“哎呀,贵人践贱地啊!大企业家怎么有时间上我这儿来啦?”

  商文军说:“再忙也不能不来看望“假假”、“假夫”。很长时间不见了,还怪想呢!我对我家宝玲说:‘“四假”是我的大恩人,我们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

  淮海看着商文军谄媚的笑脸,心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说谎怎么脸一点也不变色。他和花枝几天前还见过商文军,当时是上午在一家酒楼门前,商文军正在往一辆小车里钻,无意中看见了他们,近在咫尺,也没有打招呼。随后商文军的几个姐姐妹妹也从酒楼里出来,花枝和她们说话,商文军又从车子里探出身喊道:“快上车,你们还想不想走呀。”淮海说:“这个小人眼瞎。”花枝说:“可能他有急事吧。”淮海说:“有急事打个招呼的时间也没有?”

  商文军又说:“ ‘假夫’,你真清正廉洁,到现在还住这平房,我刚才跟‘假假’说了,明天跟施市长说说,给你们分一套楼房。”

  淮海说:“行啊,那我明天就等着搬家了—— 你来有什么事吗?”

  商文军说:“没事,昨天听说‘假夫’调到市纪委了,来祝贺,不成敬意。”说着他把放在桌上的烟酒提起来,给淮海看了看。

  淮海问:“我到市纪委已5年了,你昨天才听说?你听谁说的?”

  商文军一愣,想了想说:“就是你们办公室的那个秘书,姓什么的呢?你看,非常熟悉的一个人,就在嘴边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淮海说:“是不是哈秘书,个子高高的,脸上有雀斑,说普通话的那个。”

  商文军连忙说:“对对对,就是他,哈秘书,他老婆和我家宝玲是好朋友。”

  “什么,你搞错了吧?哈秘书是女的。”

  可是商文军一点也不尷尬,继续扯着谎:“我记错了,不是哈秘书,姓什么的呢,宝玲的朋友,常来往,很熟悉的一个人。”

  市纪委办公室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是淮海胡诌出来的。

  花枝看了看手表,放下手中织的毛衣,站起来对商文军说:“你今晚就在这儿吃晚饭,我去买点东西。”

  商文军说:“到饭店吃吧,我请客,再打电话把小布哥哥也叫来。”

  淮海说:“有个同事小孩考上了黄海高中,今天晚请我们吃晚饭,我马上就走,没时间陪你了。”

  商文军说:“那就改日吧,我欠你们一顿饭。我也要走了——我想问一下‘假夫’,你父亲原来是淮海农场场长吧?”

  淮海心想,终于转上正题了,但他不明白他问这事干什么?他说:“当过。”

  “我想请‘假夫’帮小弟一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你不是想到淮海农场去办一个分厂吧。”

  “请你父亲给我写一封信。”

  淮海感到很不解。“我父亲能给你写什么信?”

  “写给市委王书记。”

  淮海越发摸不着头脑。“我父亲给王书记写信?他凭什么给王书记写信?”

  商文军说:“你还不知道吧?王书记是淮海农场建场以后第一批支援农场建设的知青。你父亲认识他,他也认识你父亲。”

  淮海对他的鄙夷达到了极点,真是用尽了心思,他已无法掩饰,脸上现出愠色,摆了摆手,断然说道:“不行,我爸爸是一个离休干部,人家是市委书记,写信有用吗?”

  商文军丝毫也不看淮海的脸色,依然没皮没脸地谄笑着说:“有用,你爸爸对王书记有恩,王书记当时是技术员,你爸爸很器重他,很快就提拔他当了分场场长。我听说王书记到黄海后,第一件事就是上门去拜访你爸爸。”

  王书记刚来,商文军竟然就将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淮海自己对这些事都一无所知—— 这时淮海已显得很不耐烦,说:“那也不行,我爸爸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

  花枝说:“文军,他爸爸为淮海都不会给王书记写信,他们那一代人都这样,你不要生气。”

  商文军还想纠缠,淮海站起身说:“行了——你走时把烟酒带走。”

  商文军走后,淮海对花枝说:“晚上哪有什么应酬,要不这样说,他还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他肯定还会自己去找父亲,省长、省委组织部长家的门他都能厚着脸皮进去,父亲家的门就能挡住他了吗?”

  果然,星期天淮海回家,父亲告诉他,以前常来家里的那个商文军,前几天又来了。他说他是淮海、花枝叫他来的。又说他父亲和花枝的父亲是老战友、老同事,是花枝的父亲叫他来的。还说,他爸爸原是省水利厅的科长,要不是被打成右派,早就当厅长了。说省水利厅的陈厅长和他爸爸是好朋友,比亲兄弟还亲,是陈厅长叫他来的,陈厅长说:“你去找路叔叔,就说是我说的,叫他一定要给你写。” ——商文军说的这个陈厅长,原是淮海父亲的老首长,淮海父亲当团作战参谋时,他是团参谋长。1982年一次到黄海边的海阳河闸、黄沙港闸、新洋港闸来视察,地委领导已经摆好酒桌,他说:“我要到老战友家去吃饺子。”淮海父亲在家里招待了他,花枝的父亲也过来相陪。当时陈厅长见淮海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就说要把淮海调到省里去,那时淮海结婚不久,不想离家。那天,商文军正在淮海家玩,听到他们说这些话,就闯进屋去,拿起淮海的酒杯,倒满酒,对陈厅长说:“小侄敬厅长叔叔一杯,小侄喝光,厅长叔叔随意。”陈厅长对淮海父亲说:“给我介绍介绍吧,这是你什么人?”淮海父亲说:“是我儿媳妇的兄弟。”陈厅长喝了一口酒。商文军没有离开,拖过一张椅子,在陈厅长身边坐下来,说:“淮海哥哥不愿去,请厅长叔叔把我调去吧。”陈厅长问:“你在哪个单位工作呀?”他说:“在市农行中专。”陈厅长说:“哦,也是老师,这个工作很好嘛。”淮海说:“他不是老师,在食堂卖饭票。”陈厅长转脸对花枝的父亲说:“老印,你也太注意形象了,怎么让儿子在食堂卖饭票呢。”花枝父亲说:“他就是炊工招进去的,他又没有文凭,能干什么?”陈厅长说:“还有别的工作嘛,教务、总务。”花枝父亲告诉陈厅长:“他爸爸解放前和我在一起工作过,所以淮海和花枝把他当成兄弟。”陈厅长这时才知道商文军并不是他的儿子。商文军还在说:“我也参加过高考,就差一分没有被‘南大’录取,我什么都能干,请厅长叔叔把我调去吧。”淮海对他已是隐忍许久,他平时常训斥商文军,为此常被花枝埋怨,有时商文军被训过以后,他们以为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可是第二天他又嘻皮笑脸地出现了,脸皮有八丈厚。这时他又在这里丢人现眼,淮海再也忍不住了,说:“你是工人性质,怎么可能调进省政府!”商文军涎着笑脸说:“省政府也有食堂,就是到省政府打扫茅坑也是好的。”陈厅长看他人物委琐,也不再搭理他。淮海把他强行拉了出去。事过这么多年,他还能记起。淮海的父亲当然没有给他写那封信。

  大约半个月后,黄海街头、巷尾,机关、企业,到处在谈论一个消息:市长施光耀被“双规”了。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市委再次召开常委会,决定对商文军进行立案审查。

  市纪委负责查案工作的女常委曹桂兰对淮海说:“你找印染厂纪委了解一下,商文军最近在不在厂里,如果在,我们就去把他带来——注意不要让他们觉察。”

  淮海打电话给印染厂纪委杨书记,说:“我们最近在对‘国有企业如何进行廉洁经商工作’进行调研,上午准备到你们那里开个座谈会,你看看厂里主要领导在不在家。”

  杨书记说:“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商老板。”

  淮海说:“你不要请示,你到厂办看看几位主要领导今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就行。”

  不一会儿,杨书记来电话说:“商老板和邓书记今天都在厂里——行,你们上午来吧。”

  曹桂兰带着淮海、张凯,另外还有两名检察官和两名公安警察,来到市印染厂,曹桂兰叫杨书记把他们带到厂党委邓书记办公室。邓书记对杨书记说:“你去请老板来,和市纪委领导一起见见,再叫办公室去安排一下,中午吃个便饭。”

  曹桂兰摆摆手,叫杨书记把办公室门关上,对邓书记说明了来意,请厂党委和纪委配合。然后,他们一起出门,沿着楼道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门关着,邓书记过去敲了敲门,推开门后,他们看到商文军正坐在一张超大老板桌后面打电话,立即住了口。邓书记走进去对他说:“市纪委领导来了,你是不是也见见。”

  商文军一改往日的傲慢,自施市长被审查后,他就开始惶恐不安,有人见他常一人钻在楼下小车里打“大哥大”。他随着邓书记来到门口,邓书记向他介绍:“这是市纪委的曹常委。”他惶惶的脸上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把手伸给曹桂兰。曹桂兰对他说:“商文军同志,我现在代表市纪委常委,向你宣布市委常委会议的决定……”

  商文军脸上的媚笑立即像被一阵风刮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曹桂兰身后转出那两个公安警察,一人抓住一只胳膊,将他拥下楼去。

  商文军被关在台城市纪委“双规”办案点,他想谋求到台城市当市长,现在却成了在台城被关押的阶下囚,人的浮沉荣辱就是这样的无常。他很狡猾,一次淮海和市检察院方检察员一起审讯他,当方检察员出去时,他问淮海:“‘假夫’,我保证配合组织调查,但我真的不知我有什么问题,你能不能提示我一下。”

  这些贪官往往都有多次收贿和其它违纪、违法问题,纪委在掌握了他们某个问题的证据对其进行审查时,不能让被审查对象知道掌握了哪些证据,这样,被审查人员摸不着头脑,就会将自己其它的违纪、违法问题交待出来。商文军想从淮海这里知道纪委已经掌握的证据,他就会很爽快地承认这个问题,而对其它问题就有了拒不交待的充分底气。

  淮海对他说:“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记不得,还要我提示?那我就提示你吧……”

  商文军连忙点头哈腰地说:“多谢‘假夫’,多谢‘假夫’!”

  淮海说:“我们已掌握了你所有的违法、违纪问题,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市纪委调查你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越南打过仗的张凯对他的审查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把桌子一拍叫他站起来,还不让他穿鞋子、只穿着袜子站在地板上,晚上不让他睡觉,用一个200支光的灯泡在他头顶上照。一次,他一头往墙上撞去,以后就给他戴上头盔。他又开始绝食,一连饿了3天,躺在床上。张凯就和市检察院的夏检察员,买了一些蛋糕和花生,坐在他床旁的一张桌边吃,然后假装有事出去,在门缝里张望。只见他躺了一会,抬起头朝桌上看了看,又躺下,然后又抬头朝门看了看,终于爬起身,拿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一下噎住喉咙,张凯他们赶忙进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公安部门搜查了他的家,他家里文物倒不少,但没有找到那两件脏物,搜出了十几张银行存单,共300多万元,用胶带贴在液化气瓶的底部。讯问他的老婆,他老婆很强硬,说:“我没看见什么失窃的文物,我家文军没有问题。”他的几个姐妹在外面扬言,要去北京上访,说她们有“假假”在中央工作。他的父亲去找市纪委领导,说这是建国以来第二大冤案,第一大冤案是他五十年代被打成右派,现在已经被平反,第二大冤案就是商文军案,也要求平反。他还说要到省里去找“老干部”,“省里所有的‘老干部’我都认识,除非他就不是‘老干部’”。他又来找花枝的父亲,拍着胸脯保证他儿子没有问题,“除非他就不是我儿子”。公安部门又将他老婆监视居住,对她说:“你窝藏的不是一般的赃物,而是国家文物,如果你不如实交待,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你也是国家公务员,好好考虑考虑吧。”于是他老婆将那两件文物交了出来。

  商文军被开除党籍、公职,移交检察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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