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染红叶 第十九章
新中国建立已近半个世纪,政府已逐渐背离当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和宗旨,成为一种弥漫着浓厚衙门气息的官僚机构。毛泽东从五十年代就开始不断发动政治运动,力图防止、解决这个问题,六十年代中期,他作了一个估计,说“现在有三分之一的政权已不在人民手中,而是在官僚主义者手中”,为此在全国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教”运动,以后又发动“文革”。但“文革”结束后,这种现象反而出现了加速度的反弹,滋生出形形式式难以禁绝的不正之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信仰理想的淡薄,物质利益的诱惑,各级政府、各行各业利用各自掌握的权力,竞相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形成屡禁不止的“三乱”歪风。公安部门热衷于抓赌、抓嫖、在公路上设障,警察都有罚款指标,黄海市公安局新建的25层办公大楼,传说一半资金就来自罚款。学校拿着政府的教育拨款,收着学生的学杂费,却还公然向学生索取集资费,他们将录取分数线提高,差一分交多少钱。每天上午,人们总会在市场上看见一些纹眉、涂着脂粉、头发梳得光滑得像海豹脑袋一样的女光棍一样的居委会女干部,身后跟着留着长发或光头、戴金项链的流氓一样的男人,女光棍从斜挎在身上的皮包里取出《收费收据》,在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上字,递给一个商贩,商贩无奈地一手接过《收据》,一手将钱交给她,然后将《收据》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有时,也有商贩不满地说:“还没卖出一分钱……”女光棍身后就闪过男流氓,左手揪住商贩衣领,右手就搧过一个大耳光。工商、税务、城管、质监、消防、派出所……只要是戴大盖帽、穿制服的,都可以向市场商贩收费或罚款,老百姓也分不清他们是什么人,只要见到他们着装,就乖乖交钱,曰:三十六个大盖帽,欺负一个破草帽。
一次,淮海去调查群众反映市人事局乱收费问题。为了适应国家人事制度改革,人事部门建立了一个人才服务市场,服务收费的项目有十多个。市人才市场的主任,满脸堆笑,用一种含怨受屈的口气对淮海说:“收费的项目是多了点,但都是省、市政府有红头文件的,没有一项是我们自行规定的‘乱收费’。而且在全省十三个地级市中,我们收费标准最低,苏南不用说了,就是经济不及我们的苏北H市、S市也比我们还高。例如档案保管费,南京每人每年收600元,苏锡常每人每年500元,H市、S市每人每年收450元,我们每人每年只收360元。还有档案查阅费、证明费、转递费等,收取标准都比其它市低。我们也是响应市委、市府领导要求,为企业和群众减轻负担、多办实事——好心没好报,人民来信都写到你们那去了。”他很无奈地摇着头。
淮海觉得奇怪,问:“怎么收费标准还不一样,难道没有统一规定吗?”
那个主任说:“各地经济发展不一样,收费标准当然也不一样,就是我们市,南三县就比北三县高,市直当然更高一些——噢,对了,你等等,我们的收费标准都是经物价局审批的。我给你看文件。”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一个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叠红头文件摊在桌上,翻找起来。淮海心想:物价局能干什么?又不调查论证, 坐在办公室里,报什么批什么。
主任拿起一份文件给淮海,说:“我们收费都是‘合法’的,违规的事我们不干。”
淮海接过文件,没有看,往桌上一扔,说:“合法的不一定合理。物价局在审批时,要求你们召开‘听证会’了吗?”
主任说:“没有。要是开那个会,规定就永远实施不了,你标准定得再低,人家也不会满足,巴不得一分钱不收才好。”
最后淮海叫主任把那份文件给他复印一份。主任把文件交给一个办事员,对淮海说:“你坐坐等一下,再喝点茶,要到外面文印社去复印。”
淮海问:“怎么,你们这么大一个单位,连复印机都没有?”
主任说:“我们原有两台复印机,为了方便服务对象,我们在门口办了一个文印社,复印机拿到文印社去了。”
淮海问:“那复印文件是不是也要收费?
主任说:“当然,文印社是承包给个人的,不过收费不比别人高。”
淮海笑着说:“是不是在全省十三个市、甚至我市也是最低了?”
主任尴尬地笑了起来,笑的模样憨憨的,还有些可爱,露出紫红色的牙床。他见淮海收拾东西要走,又说:“不走,就在这里吃个工作餐,你们规定工作日不喝酒,就喝点饮料,搞个‘四菜一汤’。”
淮海站起身,接过给他复印的文件,把茶杯里的残茶倒在痰盂里,朝主任伸出手去,说:“改日吧。”
主任用他那汗湿淋淋的手,拉住淮海的手不放,说:“哪有工作不吃饭的道理。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无事我们也不敢去请你,既然来了,就赏个脸吧——顺便,也不是专程请你的——哦,你实在不肯,那就改日吧,就算你欠我一顿饭——哦,说反了,算我欠你一顿饭,改日把江波主任和廉政办的几位都请来,到时你可一定赏光——小江,过来一下。”
刚才去复印文件的办事员又从隔壁办公室跑了出来,主任对他说:“去拿两包烟来。”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淮海已经走出门去,主任追出来,把两包中华香烟往淮海口袋里塞。淮海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这是干什么!”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主任拿着香烟的手停在那里,心里很不痛快地望着走远的淮海的背影。他回到办公室,见隔壁办公室的人都聚集到这里,他说:“这个人不能得罪,有点二杆子。有一年在市委党校学习,市委李书记来做报告,迟到了20分钟,他上台当众将李书记说了一通。这种人领导也拿他没办法。”
有一个人说:“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刚才一直坐在后面看报纸、脸也没有露出来的一个副主任,这时开口说道:“这人还真有精神病呢,我一个同学在市精神病院,他说市委大院里有几个忧郁症找他看过病,我听他说过有一个就在廉政办。”
主任说:“现在哪个党政部门不收费,市委、市政府原先的内部资料,不是也改了个名,成了公开刊物,强行向各单位征订吗。市纪委自已也印刊物收钱,组织部、宣传部也都有刊物,都是发文件征订。他们那刊物,谁也不看,但谁也不敢不订。”
另一人说:“他们的刊物还做广告,市委组织部的《党建与经济》做一期广告5千元,拉广告的科可提成20%。他们拉广告谁敢不答应,还抢着做呢。”
那个副主任说:“办刊物、拉广告算什么?现在纪委查案追缴赃款,都不交财政了,违法案件赃款给法院、检察院,违纪案件赃款归纪委,所以现在纪委最热衷查违纪案件,特别是小金库案件,查一个小金库,够他们发一年的奖金。他到我们这里来,就是看中了我们的小金库了——你看他刚才,给烟也不要,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就喝两口白开水,但发奖金他怎么要的呢?”
主任说:“所以谁也不要查谁,有财大家发。但这事还是得小心,他们衙门大,要认真起来,只有拿我们当典型。我还得向局长汇报一下,请局长跟廉政办领导打个招呼。”他将手里的香烟装进口袋,找局长去了。
后来,淮海又到市劳动局调查相同问题。劳动部门的收费更厉害,有红头文件规定的收费项目就有30多项,此外还有各种名目的集资、摊派。黄海市劳动局是全国劳动用工制度改革的试点单位,这项改革最先就是黄海市劳动局搞出来的创新,是由下而上提出的改革,黄海市劳动局长,依靠局办公室主任——一个“文革”前北大图书馆管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的谋划,一下成了知名的改革家。改革的目标就是实行劳动用工制度市场化。但除了由过去的无偿服务变为有偿服务外,由政府权力进行计划调配管理的方法未有多大改变,劳动部门依然掌握着对企业的生杀大权,谁也不敢对他们的收费、集资、摊派和吃、拿、卡、要说个不字。
那个改革家局长,对淮海的调查完全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他的改革得到国家劳动部令狐部长的赞扬,他成了黄海的招牌式人物,哪个还敢动他——当劳动局政工科长对他说,纪委有人要向他了解问题时,他说:“叫他们书记来找我,我跟他们说没用。”局长的亲信、市劳动服务市场主任,见到淮海时,气哼哼地把头扭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政工科长给他倒了一杯茶,淮海说:“请喝茶。”他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不喝。”就像跟茶有深仇大恨似的。然后又放下架起的二郎腿,像是身上沾上灰尘似的掸了一下,站起来说:“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去参加季局的会议。”
淮海说:“那你先去开会吧,我可以等。”
他却又坐了下来,说:“你问吧,抓紧时间。就是不开会,也有别的事。”
当他听了淮海提出的问题后,又站了起来,脸气得通红,愤愤地说:“我知道这是局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写的人民来信,全是恶毒攻击。我是季局一手提拔起来的,要知恩图报,要对得起季局,要讲义气,这是做人的起码的良心,我不会像那些人,做对不起季局的事,叫我落井下石,办不到。就是尉健行找我,我也是这句话——真是的,现在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玩的,玩的不如捣蛋的。难怪社会上说:‘防火、防贼、防纪检。’你们不干事,还专整干事的人。”
淮海没有想到这个市级单位的科级干部,一个在进行劳动用工制度改革的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把笔记本合上,也站起来,说:“好吧,这么说你是知情不报了。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下午上班准时到市纪委,在那里找你谈话,还有,把你们劳务市场的账本全带上,我们要请财政、审计部门审查你们的账。”
劳动市场主任立即蔫了下去,脸变得更红,端起杯子一个劲喝茶。
淮海又说:“别的不谈,就劳动市场那个小金库的问题,就够你受的。”
劳动市场主任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异地睁大眼睛,连连摆手向后退了两步,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眼镜也掉了下来,他仿佛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背也驼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小金库不是我的,是局……”
淮海将对市人事局和劳动局调查的情况写成《调查报告》,他在《调查报告》中说:“现在‘三乱’现象在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中普遍存在,并非只是人事、劳动两个部门的问题,而‘三乱’产生的主要原因,是缺乏对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预算外收入的管理,收入不上缴财政部门。为此,建议在对全市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收费项目进行一次全面清理规范的基础上,严格财政制度和财金纪律,实行预算外收入、支出两条线,并一律取缔单位小金库。市纪委将《调查报告》以纪委文件形式上报市委、市府。但此议一出,立即招致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的一致反对,他们说纪委思想僵化,不能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与时俱进。此议遂罢。
春天里的一天,淮海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路淮海主任亲收”,寄信人地址为“海阳县千秋镇中心中学”。淮海心想, 这是谁来的信呢?他在部队时宣传队的指导员就转业在这里当镇宣传委员。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格子纸,上面写道:
尊敬的路叔叔:
您好!我们是海阳县千秋镇中学高三年级的学生,在此强烈向你反映我们学校乱收费的问题。学校乱收费现在已达到疯狂的程度,仅今年春学期开学以来两个多月,就已向我们每人收费260元。一是服装费50元。每年都要换新校服,去年秋天上高三时没有换,我们以为是毕业班不用再换了,没想到今年又要换。我们还有两个多月就参加高考了,为什么还要换新校服。二是复习资料费。我们已经交了学杂费,为什么还要交资料费。三是报刊、杂志费。这些报纸、杂志毫无用处,而且还强迫我们人手一份,为什么不可以一个家庭或几个同学共订一份呢?我们每个人家都有几份相同的报纸、杂志。四是电影费。开学以来已看过三次电影,说是进行爱国主义和理想教育,但爱国主义和理想教育跟看《大内密探00八》、《九品芝麻官》、《太后吉祥》这些电影有什么关系。听说马上又要交体检费。以后不知还要交多少费。我们的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没有钱,我们在学校吃饭连菜都买不起,每顿饭5分钱菜汤。但不交钱学校就不让我们上课,老师还打人,还说要取消我们高考资格。现在高考在即,但哪有心思学习啊!请您救救我们吧!尽快来制止他们的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
下面是密密麻麻一百多个学生的签名。
淮海看了信后,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他儿子在学校,隔三差五就拿着一张条子回来说要交钱。上小学时,一次就他一人没有订市关工委编的《小学生学习辅导报》,老师就将他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以后又写在学校宣传画廊的头版、头条。他想,我们谁家没有孩子上学,可是我们这些家庭,虽然不富裕,但还能承受,而对于下岗工人、农民,就是沉重的负担。近几年,学校乱收费已成严重社会问题,但政府不但未加制止,反而推波助澜,逼良为娼。几年前人们还说,现在没有公平的事情,唯有高考还算公平,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他曾看过一篇文章,复旦大学有一位院长,说:“我为什么重视孩子的学习,因为如果他高考哪怕差一分,就算我是复旦大学的院长,他也进不了复旦大学。”可是这才过多久,大学就进行改革,实行“自主招生”,所谓“自主招生”,就是将录取计划指标变为计划外指标,交钱上学。市政法委一个副书记的女儿,去年高考分数还不到总分一半,竟被南航本科录取。还有一个企业家,儿子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录取不肯去,结果被南京大学计算机系录取,他的高考成绩距南大录取分数线还差31分,传言市教育局长对南大招办说:“这个考生你们如果不录取,以后我们黄海就不向你们输送学员。”企业家对人说,他一分钱也没有花。但小布对淮海说:“他什么好佬,脸比人大还是屁股比人大。”重点中小学也是如此,领导的小孩上重点学校不交钱,有权部门干部分配集资指标,一般干部、平民百姓请人送礼买集资名额。教育当局说,这是全民办教育的模式,是发展教育事业的需要。
学校乱收费,除学校自身收费外,其它部门也通过学校向学生收费。黄海全市中、小学生人手一份的《学生学习辅导报》,就是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编印、发行的。这个“关工委”,是由一些非常讨厌的离、退休老同志组成,这些老同志,不甘于过去的清贫,打着关心老区下一代的旗号,为自己的下一代谋利。他们当中有许多是过去的市、县领导,现在的领导干部,都是他们提拔起来的,所以他们的报纸征订畅通无阻。淮海记得,1994年海阳县政府换届,他参与市委组织部去该县考察,在一次全县乡科级干部集中测评县政府领导的大会上,一位曾在该县担任过副书记、后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市关工委的老同志来到会场,走上主席台要求讲话,说只讲10分钟,结果讲了一个多小时,向各乡镇分配订报指标。此外,宣传部门可以发文要求学生看戏、看电影,文化部门可以要求学生参观新四军纪念馆、泰山庙、陆公祠,卫生部门要求学生体检、打防疫针……
淮海按照程序,将学生来信交给廉政办负责信访工作的小苏登记后,将信送给江波,对江波说:“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请你抓紧时间将信批下去。”
江波点头磕脑,连声说:“好的,好的,我看看。”淮海了解江波的工作作派,和马宏志一样,对下面呈报的文件,从不看内容,不提出处理意见,一律是“已阅,请书记、常委阅示”,但他又总是要将文件在手中放一段时间,以显示他的工作并不是可有可无,常常拖得时间很长,时间越长越能显示他工作不草率、他工作多,忙不过来。
一个星期后,淮海又接到那些学生打来的电话,问他收到信没有,怎么还不见你下来查。淮海告诉他,信已收到,要领导批示后才能去查。这些学生哪里知道,纪委对人民来信的查处,其中要经过许多环节:先由信访人员登记,将人民来信摘要、填写《文件呈报表》,送室主任提出处理意见报分管常委批示,再报分管书记批准,分管书记批准后,由办公室机要人员转有关县纪委查办;负责查办的县纪委收到批件后,由机要人员呈报办公室主任批示,再报分管常委、分管书记,分管书记批示后,再由分管常委交室主任,最后到具体承办人手中。在承办人手中,也可以在短期内查结,也可能拖上很长时间。所以,现在老百姓告状难,没有人情,拖也要把人拖死。
学生又问:“是谁来调查,是不是你来?”
淮海说:“不是,我们批到县里,由县纪委调查。”
学生说:“为什么你不来,我们给你写信,就是要请你亲自调查。我们不要县纪委来调查,我们向乡里、县里都反映过了,他们帮学校说话,他们是一伙的。”
淮海在心里苦笑。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他对县里调查也根本不抱希望,就是市廉政办下去调查,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学生不知是从哪儿听到他的“大名”的,将他当成了青天大老爷了,但即使是他自己,儿子被学校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不是也无能为力吗?可是他不能对学生讲这些话,他们还没有走上社会,他不能让他们对人生觉得无望。他说:“我们查案是有规定的,不是谁想去查就能去查的,要由领导安排。县里也是一级组织,你们要相信他们。”
学生说:“路叔叔,我们不骗你,他们真的是一伙的。”
淮海说:“我相信你们说的都是真话。你们放心,县里查办的结果是要向我们报结果的,我会尽力让事情得到公正处理的。”
淮海放下电话,来到江波这边办公室,江波不在,他问那边办公室的小沈:“江主任哪去了?”
小沈说:“江主任到安徽去了。”
淮海问:“到安徽去了,他到安徽去干什么?”
小沈说:“战友聚会,今天早上他打电话来说的,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路科,你怎么没去,你跟江主任不是战友吗?”
淮海说:“全中国当过兵的都是江主任的战友。”他在江波办公桌上一堆文件中翻找,找到了那封人民来信的呈批件,“部门意见”栏中一个字也未写,真不知这几个字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写。淮海就自己填写了《信访问题交办函》, 去找马宏志,对马宏志说明了情况,请他立即就批给他。马宏志不慌不忙地从散乱在桌上的一堆香烟中挑选出一支,用手中将要吸尽的烟蒂对上火,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说:“江主任还没有批,我怎么好批?江主任回来会有意见的。”
淮海说:“回来给他解释一下就是了。”
马宏志还是吐烟,摇头,用一种小狗一样驯顺的眼睛望着淮海,笑着说:“老路,不急,天天这种事多呢,忙了这件有那件,你急也急不了。江主任下个礼拜就回来,也迟不了几天——我想请你一件事,我的小姨子的儿子,学习不争气,今年想考“南艺”,听说你连襟的哥哥是南京国画院院长,“南艺”毕业的,想请他在“南艺”弄个名额,交钱就交钱吧,按现在规矩办。”
淮海说:“我问问吧。”
马宏志把手中吸了半截的香烟往屋角一扔,说:“曹东风这什么中华烟,信托投资公司的副老总还抽假烟。老路,请你把小孙叫来。”又在桌上找了一根烟点上。
淮海到办公室去叫工勤员小孙,办公室人说,小孙在三楼打扫会议室。
淮海回来对马宏志说:“办公室打电话去叫了。”
不一会儿,小孙敲门进来,问:“常委找我?”
马宏志指指办公桌上的烟灰缸说:“把这个倒掉。”
小孙拿着烟灰缸走出去,把烟灰倒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又用手擦了擦,送了回来,问:“常委还有什么事吗?”
马宏志说:“暂时没有,有事我再叫你。”
他站起来拉拉淮海的手。“你抓紧时间,尽快给我问问。”
淮海将呈批件拿给方书记,对他说明了情况,方书记将文件批给了海阳县廉政办,要求查处报结果。淮海拿着批件,到办公室,问海阳县今天有没有人来取文件,办公室机要秘书说昨天来过,今天可能不来了。淮海就打电话叫海阳县纪委派专车来将《交办函》取回,又打电话给县廉政办,要求他们收到《交办函》后,立即着手调查,调查时不要透露举报人的姓名。
又过了一个星期,那些学生又给淮海打来电话,说学校已经知道了他们写人民来信的事,学校说他们“恶意造谣”,要他们写检查,否则不让参加高考。淮海在心里骂道:海阳县廉政办这帮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充当了告密者的角色。他又打电话给海阳县廉政办,问查办情况。海阳县说,收费情况是有的,但都有依据,不属于乱收费,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查处结果已通过文件传递渠道报市纪委。淮海叫他们做好准备,等江主任回来后,到市廉政办来汇报。
十几天后,江波才回来,他对淮海说:“我到城西湖去了,去了很多人,你舅老爷和臧小明也去了——这一次出去,真的知道我们这么多年是白混了,人家苏南、浙江、广东的战友,都开着私家车,拿着手机,戴着金项链。”
淮海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他说:“已经查过了,这么快。既然报了书面材料,就不要他们来了吧。”
淮海说:“不行,这样处理对那些孩子不公平。”
江波说:“那这样,不要叫他们来了,我和你去一趟,也有些时候没去海阳了。”他打电话给马宏志叫他一起去玩玩,马宏志说他老丈人生病住院要值班,小孩又要高考,没时间去,叫刘鹏用车送他们去。江波说,那行,酒我代你喝了,礼品代你拿回来。
过了两天,他们去了海阳县,因为市廉政办主任到了,县纪委分管副书记、常委都到会参加汇报。县里汇报了调查情况和处理意见后,江波要淮海谈谈意见。淮海不同意县里的调查情况和处理决定,问:为什么毕业班学生的校服,秋学期开学时不换,现在还有两个多月就毕业,却又要换;为什么已经收过学杂费,又收资料费,并且资料学校不印,而让学校门口的文印社印,这个文印社是谁开的;关工委的《中学生学习辅导报》,对于高考学生究竟有没有用,为什么要人手一份?参加汇报的县教育局纪检组长,很紧张地解释说:“《中学生学习辅导报》”是市教育局下的指标,县教育局和学校也没办法,学校只是代人受过,没有从中得一分钱好处。”最后会议决定:报纸已经发给学生,不好再收回。校服收回,和下学期所收资料费一起退给学生。淮海对县教育局纪检组长说:“如果有谁对学生打击报复,就处理谁。”
中午,县廉政办将他们领到一个海鲜馆,吃了一顿丰盛的海味,那条鲳鱼,有锅盖大,河鲀端上来时,县廉政办主任高胖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说:“我先吃,10分钟后领导再吃。”饭后,淮海要回去,江波说:“玩两天吧,别搞得那么紧张。这里有个菩提庙,听说很灵验,高主任带我们去问个卦。”
高主任说:“一点不错,相当灵的,人家还专程来求卦呢。那年在海阳河上建千秋大桥,打桩的时候,桥墩打到一半就塌,打到一半就塌,后来去问庙里和尚,和尚说那是河里有个千年王八精,将桥墩拱塌的,要县长亲自备猪头、公鸡、名酒、香火祭拜。王县长就照这样做了,桥才建起来。以后县里又拨款200万扩建庙宇,铸了一尊大铜佛像,将其列为当年政府为民办实事十大工程项目。”
江波又说:“我们再到六垛东边去看看滩涂,找条海监船到海里去游一圈。”
淮海一听六垛,来了兴趣,说:“我就是在六垛出生的,我父母那时在部队,就驻扎在六垛,后来六垛东边的大海滩改为淮海农场。六三年春节我去过一次,九三年我姨父生病又去过一次。”
高主任说:“那你就更应该去看看啦,衣锦还乡嘛——那里还有什么人吗?礼品由我们去办。”
淮海说:“不去了,我睡眠不好,在外面更睡不着觉。”淮海一是确实是睡眠原因,二是受方书记影响,方书记到县里检查工作,当天总是尽量赶回来,为基层减轻负担。
县纪委副书记已是喝得醉薰薰的,拉住淮海的手说:“路主任,你这人不好玩,很不好玩——这话可是你们江主任说的,江主任你说是不是——你还要不要进步?这样不随和可不好。”
江波说:“那我们回宾馆休息休息,下午再走,晚饭到上冈吃,上冈的书记是我党校同学。”
回到宾馆,县纪委领导陪江波打牌,淮海洗了一个澡。下午5点多钟,他们来到离黄海市区还有45里的建阳县上冈镇,江波的那个党校同学已在一家酒楼恭候。他们这一顿饭,直吃到9点多钟,江波和他的党校同学两人喝了3瓶洋河大曲,同学又开了第4瓶,颤巍巍地给两人倒满,一手搂住江波的脖子,一手拿着酒杯,对江波说:“来,一口、口闷,交、交情、情深。”
江波挣脱他的手臂,端着酒杯站起来,同学也站了起来,江波朝旁边的镇纪委书记挤了挤眼,嘿嘿两声傻笑,一下把酒全泼到了同学脸上。同学眨巴了几下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酒,然后也一下把酒泼到江波脸上,舌头在嘴里滚动着说:“好、好,干、干了——再倒、倒……”说着又拿起酒瓶倒酒。淮海把他酒瓶夺过来,说:“不喝了,我们走了。”同学说:“走?上、上哪、儿去?沙家浜就是你们的家。”身体摇晃了几下,跌倒在椅子里。
刘鹏对淮海说:“我们走,把他留在这里。”
淮海说:“把他抱上车。”
刘鹏把江波拉起来,拽着往外走。江波挣扎着,一把拉住酒桌,“哗啦”一声,酒桌翻了,正爬在桌上睡觉的同学,也倒在了地上。拽到门口时,江波又一把拉住门把手,口里嚷着:“我不走,我知道你们带我去哪里。”他看着淮海,眼泪汪汪地说:“戴检察长,你怎么亲自来了?你饶了我吧。”淮海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两手瓣开,和刘鹏一起把他往楼下拽。他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走就走吧。”然后垂下脑袋,浑身瘫软地靠在刘鹏身上,被拖着走出门去。可是将他往车里推时,他又反抗起来,竭斯底里喊着:“我不进去,这是看守所,我冤枉,你们没有证据,浑蛋!我是廉政办主任,你们不要搞错了。戴检察长哪去了,你拿走了我的打火机和香烟,我不要了还不行吗?反正看守所的大门我一步也不进,半步也不进……”
路上的行人都围着观看,有一人问上冈镇党办主任:“这是什么人啊?他犯了什么法,是不是嫖娼?”
江波听清了最后两个字,立即停止挣扎,严厉地对问话的人说:“记住,嫖娼是要‘双开’的。”
他们终于把他推进车里,他似乎已用尽了气力,软瘫在座位上,听凭命运的安排。沉默了一会,他又开口了,“我想抽烟,已有3年没抽烟了。烟和打火机都被戴检抢去了。咦!我的烟呢?”他跳了起来,在车座上寻找,“刚才县里送我的烟哪去了?”
刘鹏在前面说:“烟在你包里。他妈个X,就这个还清醒。”
他又注视着淮海说:“你不是六十军一七八师六团三营的胡协理员吗?你还认识我吗?我们是老战友,一起喝过酒。今天是星期几——噢,星期三,记住,星期五林业局请我们去喝酒,还有两天时间。路科长,你一定要参加,你总是装正经,装什么呢?”他又把视线移到刘鹏的秃顶上,嘿嘿傻笑着,伸手在刘鹏头上打了一下。刘鹏吼道:“你他妈个X的,给我老实点。”他依然傻笑着,说:“姚行长,有四、五年没看见你了,你跑哪去了?你脑袋怎么还是这样,我说个顺口溜你听听:‘江苏省,黄海县,科学发达有经验,秃子头上安电线,帽子一除就发电。’嗳,对了,我教你一个治秃头的方法,保证管用,买两只甲鱼,要一公一母,埋在生石灰里呛死,然后煮汤,把汤涂在头上,一日三次,保你有效。哦!你不是姚行长,是市委党校的吴校长,吴校长,你的脑袋怎么和市商业银行的姚行长一模一样,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不好,停车,快停车,刘鹏,听见没有,我说话不顶用了是不是?你他妈快停车。”
刘鹏骂道:“你妈个X,停车干什么?”
他说:“我的包掉下去了。包里有重要东西,全是在市委党校县处级后备干部学习班发的材料,要是被人捡去,我的县处级干部就当不成啦——路淮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包是不是在你那里。你再装正派也当不了县处级干部——你不停就算了。吴校长,明天你再给我一份材料。天不早了,我要睡觉,你们轮流值班,到时喊我……”说着说着,嘟嘟囔囔,不知所云,然后低垂着脑袋,打起了呼噜,还夹着尖细的呼哨声。过了不久,汽车蹦了一下,他的脑袋往车后一磕,又醒了过来,朝窗外望了望,说:“天还没有亮呢,这么早我们去哪儿呀?”他转过脸朝着淮海,“这回我认出你来了,是你,我亲爱的夫人,你更胖了,胖了也好看,你身上的皮肤真白。你现在是正所长还是副所长,怎么会呢?我跟李局说过了,他一口答应的。你家的小狗身上的癞子好了吧?你最近还游泳吗?你老公是大校还是上校,我对你说,他就是大将现在也归我管。你爱人气量真不怎么的,我教你学游泳,他还朝我瞪眼,我说他的眼怎么跟公羊差不多……”
汽车开到江波住的楼下,淮海和刘鹏又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从车里拖出来。扶到楼上,他爱人开门见了,埋怨说:“怎么又喝成这样!”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对他爱人说:“嘘——别让人听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老婆马上要下班了。”
刘鹏将淮海送到家,取出一条香烟对淮海说:“县里送给你的。”淮海说:“你留着吧,我不抽烟。”刘鹏说:“那我就替你腐败了。”
几天后,那些学生又给淮海打来电话,说学校已退还了他们的资料费和校服费,对淮海表示感谢,说:“路叔叔,你是好人,我们会记住你的。”淮海对他说:“这事没有办好,但也只能办到这个程度。你们年龄还小,还没有正式走上社会,人生要远比你们想像的复杂得多,但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信党和政府,更要相信未来,不要因为这件事在心中留下阴影。”
后来,淮海一次在上班路上遇到市扶贫协会的秘书长,这位已退休的原市委农工部副部长,告诉淮海,他们每年都要资助一批贫困家庭的学生上大学。淮海问他资金从哪里来,他说,扶贫办是政府机构,由财政拨款,我们扶贫协会是群众团体,资金由社会赞助。淮海心想,在这私欲横流的年代,也还有人在做善事,于是就讲了学生给他写信的事,问能不能给这些学生一些帮助。那老同志说:“可以,但多了没有,每人补助100块钱吧。”
淮海所做的努力,并不能遏制“三乱”现象的蔓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几乎每个党政部门、事业单位,都在想方设法、巧立名目向企业、群众收钱,群众戏言:工作就是开会,管理就是收费。那些亏损企业,鬼也不上门,有困难无人解决,而盈利企业,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组织部来总结他们的党建经验,文明办将《文明单位》的牌子硬挂在他们大门上,人大、政协来让老总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总工会来让老总当劳模,宣传部和文联、报社、电视台要给他们写书、写报道、拍电视剧,党史办来要将他们写入《地方志》……
市委换届之前,新市委书记到任,要求全民招商引资,党政机关干部,不来上班的不用请假,来上班的要请假。一时黄海,商贾云集。但意向投资的多,实际投资的少,说黄海没有红灯区,又说黄海行政机关办事手续复杂、办事效率低,向企业收费的项目多。一次,市委组织部拉来一个台资,承诺了种种优惠条件后,终于准备签订协约了,不料,台商的车子在公路上被警察拦住大罚了一笔款。台湾人对此是很较真的,和警察讲理,又被加倍处罚。台商一气之下,给市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带着投资到扬州去了。市委书记大怒,要市纪委严查,那个警察所在的中队,被集体取消一年奖金;市委书记还要求市纪委优化投资环境。于是,市纪委乘这个东风,在全市开展了一次整理“三乱”及清理“小金库”专项活动。然而,经过轰轰烈烈拉网式清理,只查出5个单位有“小金库”,其中仅市体育局一个行政单位,其它4个都是事业单位。被查出的单位不服气,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市委办、市府办、组织部、宣传部、法院、检察院、公安局,还有许多有权部门,你们为什么不敢查,他们不仅有‘小金库’,而且有很多‘小金库’,有的一个科就有一个‘小金库’。”
被查出的单位中,问题最严重的是市质监局下属的锅炉压力容器检测站,不仅金额大,而且对抗检查,销毁“小金库”票据和账册。淮海奉命去查处该单位问题,方书记将他叫到办公室,郑重交待道:“要将这个问题当作案件来办,要形成谈话笔录,复印有关账据——虽然他们已将账据销毁,但可以到向他们付费的企业去查。”当时在场的还有分管常委马宏志和江波。马宏志一反常态地表态说:“一定要严查,这个单位福利是最好的,月月发奖金,大米、水果、洗涤用品,连卫生纸,什么都发。不能放过他们。”
江波也说:“我有一个战友就在那个单位当副站长,是个酒鬼,天天有酒喝,都是企业请他喝。在部队时,有一次喝醉了,把一瓶墨汁喝了下去;还有一次……”
方书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不要乱扯!路科长,我已跟市财政局周书记讲过,叫他们派两个专业人员配合你调查,你现跟他们联系一下,明天就开始。”
第二天上午,淮海和市财政局两名干部来到市锅炉和压力容器检测站,市质监局的纪检组长已在那里等候,他把检测站的站长介绍给淮海,站长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在淮海上厕所时,纪检组长也跟了出来,站在淮海身边说:“又要辛苦你了——吴站长是你们成书记的外甥。”
他这几个字虽然是低言悄语,但淮海已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格登”一下。纪检组长瞧着他的脸,又强调了一句:“嫡亲外甥。”说完,先走了出去。
淮海心里翻腾开了,“他们可是把这块砖烧得通红塞给了我,怎么办?”
他走到外面,纪检组长在外面等他,朝他伸出手来,说:“我先回局里去,在这儿妨碍你们调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他的小车开动以后,转了一圈又开了回来,对淮海说:“把车子留给你们吧,来去方便一些。”被淮海谢绝。
淮海决定,先将问题查清,证据搞实,至于怎样处理,以后提请领导决定。但他也清楚,如果这次处理了这个站长,即使是大家共同的意见,是领导的决定,但仇人还是要落到他身上。这次这个站长态度倒是很好,很配合。调查结束后,淮海将情况形成调查报告,方书记召集马宏志和江波一起听取情况汇报。他看了《调查报告》后问淮海:“你们怎么没有处理建议?”
淮海闪烁其词地回答:“我们也拿不准,想先听听领导意见。”
方书记问:“财政局的同志是什么意见?”
淮海不敢隐瞒,说:“她们认为是严重违反国家财金纪律,不仅要没收‘小金库’全部资金,而且还要追究单位领导纪律责任。”
方书记又问江波:“情况已经清楚了,你是什么意见?说话简短一点,不要乱扯。”
江波说:“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事实是清楚的,问题是严重的,性质是恶劣的……不过,他们认错态度还是不错的,是配合组织调查的……”
方书记又敲敲桌子说:“你究竟是什么处理意见?”
淮海说:“态度也是恶劣的,连证据都销毁了,起初财政局去调查,他们根本就不让查。”
江波说:“后来不是态度很好吗!质监局纪检组长都亲自到场了。我的意见是4句话、16个字:取缔金库、局里谈话、写出检查、下不为例。”
方书记又问马宏志:“你的意见呢?”
马宏志说:“我同意江主任意见,还是以教育为主。”
方书记说:“这项工作进行了一个多月,最后一个也没有处理,而且的确存在问题,不好向群众交待啊?”
江波说:“这有什么难的,不是还有几个单位吗?拿一个处理一下不就是了,处理两个也行,再发一个《通报》。”
方书记摆摆手说:“你这不是拿别人当替罪羊吗?那几个单位的情况我看了,金额不大,不够处分,只能诫勉谈话。”
马宏志嘿嘿笑着说:“老江欺不过聋子欺哑巴。”
大家都发表了意见,该方书记拍板了,淮海心中感到不安,是他将这块烧红的砖又塞到方书记手中去了。方书记说:“大家再考虑考虑,看还有什么处理办法?”
马宏志很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就这么办吧,反正还要常委会研究的。”
方书记最后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建议:1、取缔该单位‘小金库’,没收全部资金,上缴市财政局。2、该单位领导班子和主要领导作出书面检查。3、连同另外4个被查出有‘小金库’的单位,在全市范围通报。路淮海将这个意见写进《调查报告》,报常委会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