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叶雨含策划一场完美的约会,一直是我暗中计划的事情。玫瑰,音乐,红酒,钻戒。目前,我只能想到这一些了。詹姆斯.韦伯.扬认为,创意的生产过程,与福特轿车的生产过程颇为想象,创意的生产也是在一个流水线上进行的,它的有效运用与其它任何工具的有效运用一样。我每天也在一个流水线上作业,但没有可以烘托如爱的氛围、浪漫的氛围、欢乐的氛围、安静的氛围来供我学习。
自从叶雨含进了这个车间后,我开始有点心猿意马,与其他女工接触,我从无这种感觉。其他女工要么绷着脸,要么木讷迟钝,要么疯闹起来像个野人。叶雨含比我小两岁,她是安静的,微微带点拘谨和羞怯。她分到的工作是帮做成的电子产品贴标签。她穿着白工衣,戴着白工帽,头发全塞进帽子里去,面容端庄清丽,皮肤白皙,嘴唇红润饱满,像一枚樱桃鲜艳欲滴。她每天坐在离我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埋头贴标签,一条条标签蛇一样的在她周围蜿蜒起伏。她手巧,心细,快速地粘贴着这些标签,仿佛永远不会疲倦。只在偶尔的间隙,她抬起头来,观察一下她的工友和一些陌生宠大的生产机器。
我不动声色,假装没注意她,心里却盘算怎样找准时机与她搭讪。我虽没与她搭讪,却像个无处不在的电子监控器,视觉与听觉都围着她的周边打转。连她去上洗手间,我也会暗暗地计算时间,担心那些厕所文化对她形成心灵的污染。
因长期忍受繁忙苦闷的工厂生活,鲜有时间谈恋爱,我们厂有些男工非常粗鲁和大胆,有下班后跑到女卫生间的门后面乱写乱涂的,有留电话约炮的,有画两性之间不文明的图画的。男工们干的勾当,我早有所闻,以前听到这些感觉刺激有趣,特别听到他们谈到勾了哪个妹子去开房,我也曾想像无边,心神往之。现在这些却成了我担忧的根源。在下班之后,我会悄悄走在她的后面,离开工作区时,每个人都要被那门卫用监测器在工衣外面扫来扫去,目的是防止工人偷了什么电子元件,轮到叶雨含时,我便倍感紧张,担心那门卫拍打她工服时用力太重,倘若太重,那是我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情。
〈二〉
我在深圳市留仙洞郊区的一家电子工厂上班,每天被工作台上的一大堆装着芯片的塑料盘子包围着,非常繁忙,我必须快速地把这些芯片送上有许多纤细而金黄的顶针。我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把这些芯片放在厂部自制的检测模具上进行检测。遇上电脑中反应不合格的产品,我便放在工作台上的另一个超大塑料盘里退回。我还记得第一次触摸顶针的手指是颤抖的。望着这冰冷而尖锐的顶针,我想如果有一枚顶针误扎进我十八岁娇嫩的手指,会不会倾刻间血流如注?倘若那样,我会是怎样的状况,会像儿时一样的哭吗?会发生喊叫?或者碍于工厂那么多男女同事假装坚强?
记得刚刚进厂的时候,看到一个个年轻的身影飞着,跑着,打打闹闹,推推挤挤,浩浩荡荡的队伍让我的自豪感倍增,仿佛加入了某个神圣光荣的组织。两个月下来,初来的新鲜与兴奋感被疲倦一洗而空。记得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仿佛刚刚下学,来时欢蹦乱跳,交朋结友,不久脸上便有了倦容,仿佛总也没睡醒似的。我同她搭过讪,她是梅州人,说家里共有六姐弟,五个女儿,最小一个是儿子,典型的不生儿子不罢休的家庭,女孩子初中毕业便出来挣钱,也有的只读到小学。
日月飞逝,一晃就过了五年。镜中,我稚气天真的脸已有了相对成熟的形象。自高中毕业,我就一直坐在这个工作台上与芯片为伍。为了多赚钱,我每天上十六个小时的班,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白天与夜晚,这些芯片都像影子一样缠绕着我。
生活仿佛按部就班,倘若不是叶雨含也走进这家工厂,我也许和其它男孩子一样,每天埋头做事,偶尔说说笑笑,等到春节回老家,听从老家家人的安排,与随便介绍的一个打工妹去相亲。或者她学缝纫,或者她学纺纱,又或者她像我一样,在某个工厂的流水线上一天到晚的忙,每天风一般地踩着时间的点子。然后我们结婚生孩子。工作忙碌时,把双方父母扯进我们的生活,协助我们把孩子养大,然后我们走向衰老,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
〈三〉
暗恋叶雨含已有了一段时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那么多相思,那么多无从倾诉的憋闷和委屈,我对叶雨含形成了又爱又怨的情绪。这一半应怪罪于我的怯懦,一半应怪罪于她的矜持。她应该懂得我的,她应该有知觉。譬如有一天,乘着她走过我身边,我半开玩笑地说,叶雨含,你今天可真漂亮。实际上她每一天都漂亮,都是我眼中永恒的风景。我这样说的目的当然是搭讪,兼有讨好她的意味。我看到她的脸“蓦”地红了,有些拘束不安地冲我笑了一下,但满脸都是喜色。随后,我脑子发热,认为不同她说话不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爱慕,有一天我也许会疯掉。于是,我开始给她悄悄递情书,狂热地给她发爱慕短信。我希望她明白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是我,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她可以找一把小刀剖出我的心来验看真伪。我每天发滚烫的信息给她,每天到了凌晨也丝毫不觉得疲倦。她好像处于犹豫不决的状态,一会儿对我温情脉脉,一会儿又保持了适当的距离。难道还有别的敌情?我暗暗猜度,把本车间的男神们细细滤过一遍,长相和能力能盖过我的廖若星辰。因为我工作出色,已提升为课长,而且我是公认的帅哥,又对她一心一意,按道理,叶雨含没理由不爱我。
就在我苦思瞑想的时候,几个同事邀约假日去爬羊台山,叶雨含也在其列,我也高兴地应邀前往。出来爬山欣赏美景,心境与平时在工作区域有很大的差异。羊台山上有许多迷人的人文自然景观,我们从羊台山东部龙华大浪的赖屋山水库边登山,沿着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小溪而上,一路上满眼青翠,鸟鸣阵阵,令人心旷神怡。大家说说笑笑走了约一公里,听见越来越大的溪流声打破了山中的宁静,只见两座小山峰之间奔泻直下一条瀑布,水气氤氲,气象万千。我们站在瀑布前欢呼、拍照,追追打打,嘻嘻哈哈,心底的欢快无以言表。当真真切切地融入青山绿水的自然之中,我发觉,所有的繁忙与喧嚣已远离了我,我活在一个全新的天地之中。
我不想我的青春在喧闹中虚度,我想要找到我的爱情。我在追追打打的嬉闹之中增添了非凡的勇气,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刻,我拉一下叶雨含的手,她没有缩回,只埋头冲我莞尔一笑,清泉一样怡人。我有一种恍惚梦中的感觉。鸟鸣在耳,鲜花怒放,我觉得万物都不及叶雨含的美。假如不是有这么多同事,我一定会将叶雨含拥抱一下。当然,在遇上爬坡或者过沟的时候,我有足够的理由把手伸向她,一牵到她绵软白皙的小手,我的心蹦蹦跳跳的有如小鹿。
〈四〉
叶雨含终于正式答应我的邀约,这令我欣喜若狂。
我和她都住在厂区的集体宿舍。在我们单位,只有经理和副总才具备拥有单人房间的待遇。我们无一例外都是与同事或三人或五人地同居一室,住得满的房间有八人,是那种学生式的高低铺的铁床。
郊区离闹市有点远,我得想一个适当约会的地点,还要去花铺购买新鲜的玫瑰,或者先喝咖啡,聊点旅游、故乡、童年之类的话题,然后请她吃饭。得找那种环境优雅浪漫的地方,有音乐,有红酒,我们一边共进晚餐,一边聊些时下热门的话题。当然,我可以借进餐时握一下她的手,也可借为她搛菜的机会直接喂给她吃。这样,我们的亲密指数就可一路上飚。晚上可看场电影,电影之后呢?宵夜?还是要来点别的节目?
就在我胡思乱想着准备实施计划的时候,猛听说她家人生病,此时春节临近,她马上就要提前离开工厂了。遇上这样的处境我也无可奈何。
她离开工厂的时候我去送她,在气势恢宏的深圳北站,这些现代高雅的灰色建筑,先进的交通元素,生冷的铁质金属映射在辉煌的灯光之下,有一种奢华冰凉的印象。望着来来去去拥挤的人潮,我有一种惊惶不安的感觉,仿佛命运之手推动着这些人的行走,前方的无可知让我生出迷茫无助的伤感。我紧紧地拥抱了叶雨含,第一次体会到了颤栗的感觉。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她默默冲我点了点头,倚在我的怀中,像一株柔弱的水草。她的承诺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她清幽的体香让我好几次想冲动的去吻她,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想惊吓了她,我要给她安全温暖的感觉,要做值得她信赖的男人。伴随一声悠长的汽笛,列车轰隆隆地抛开了深圳,叶雨含终于走了,我的魂魄也不再属于自己。
每天到了晚上,我总是仰对着空洞的天花板静静发呆,或者痴盯着手机屏面上叶雨含的照片胡思乱想,时间真是残酷,每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难捱。她的信息来了,我便又忧又喜,她若不及时回复,我便又魂魄不知所依。每天我都会想着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这些幻影有时会出现在我工作区域,有时出现在拥挤的食堂、洗手台,或者宿舍楼、球场、花坛、展厅,凡是有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总是产生无尽的思念与幻想。我盼望有一天,她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些区域。或者是笑容满面的走来,或者是充满忧思地托腮倚窗。〖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仪桐,女,原名崔光红,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曾于鲁迅文学院进修,汉语言文学本科。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中国诗歌》《诗选刊》《扬子江诗刊》《海峡诗人》《诗歌月刊》《作品》《芳草》等杂志。有个人诗集《花钟》《仪桐诗选》《合租屋》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