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碧水,两岸桃花,孤鸿远影,夕阳西下。
几句经典,一纸凄凉,那些无奈与遗憾,还缠绕在心头,随着时光渐渐生长,深深留殇。
总也放不下这一生的亲情,好像还陪伴在身旁,伸手触摸时,己成隔世的奢望。每当季节交换,每当节日临近,都会让我的心狠狠地灼伤,牵念的电话打给谁,节日的礼物送何方,不堪回首,不堪忍受,终归是魂归幽冥,情留忘川,只因奈何桥前,一碗忘情水,你就丢失儿的牵念,再也听不到,听不到您亘古呼唤的乳名,只能依在梦乡。让儿亲何以堪。
父亲,是一个坚强的男人,虽然脾气不好,也是家庭的主宰,撑一片蓝天,让我们茁壮生长,也任我拼搏进取,自由飞翔。
父亲的童年,是没有快乐的。从我记事起,就和奶奶一条土炕上相依为暖,每夜,都会用家史言传身教,铭记着那些过往于不堪。
父亲七岁的时候,就成了放牛娃。那个年代,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样的幸福味道,每天草丛里奔跑,却不知道午饭以什么方式来对饥肠刮肚慰廖。贫穷的年代,贫困的家,吃上顿没下顿,几次断炊,无米下锅,饥寒交迫的日子,穿衣服更是不能去奢望的富贵事,冬天的棉衣拆掉棉絮,就是夏天的汗衫,夏天的拆洗干净,打好补丁,续上旧棉,那是奶奶的辛勤。奶奶说:“放牛娃里,没鞋穿的孩子,就是我当年的父亲……”因为夏天没有鞋穿,亦不能用糟糠的生活窘迫来奢求添置“新“鞋。这样的生活,锤炼了父亲以后人生,意志坚定,辛苦打拼,不管天意如何残忍,命运如何拟定,也能以自己魁伟的身体,用最强大的毅力独挡岁月的寒烟,父亲,也是我一生的励志,典范。
我的父亲没有一一进学堂,一天都没有。家庭背景绝不允许父亲有求学的意向,尽管如此,父亲写的一手好字,笔体流畅,让我羡慕的不得了!我无法设想,父亲没进过学堂,文字是从哪里学到的,没有学习的过程,笔体却如此浑厚,让我这个学生汗颜。
十二岁,父亲去邻村放羊了,贫困的家庭孩子多,二叔公是学龄儿童了,该上学堂时侯,爷爷不允许上学,七岁了,要自食其力,去地拣柴火,挑水,扫院,推石碾,做饭……反正不许偷懒,不许轻闲。当时的情形,激怒了父亲,义正词严和爷爷理论,我不能上学堂,也不让弟学点文化?你不好活,嫌谁都碍眼,我就是拼命也要供弟上学……所以,十二岁的父亲,就去当了百畜之王,“羊倌”。羊倌可以在大户人家进出,可以吃饱一顿午饭,可以用劳累换的血汗钱供二叔上学。羊倌不雅,却很实惠,
羊倌的夏天,可以有鞋穿。
其实,当时的爷爷,己经不务农了,生济上,全靠伯父,父亲来努力打理,用体力来交换。
二叔,学习很用功,没有学习的机会,都是去旁听,没有学习用具,树枝就是笔,大地就是纸,因为他懂得,上学是很奢侈的事,大户人家的孩子却不在乎这些奢侈的文明,只有二叔,孜孜不倦,挑灯夜读。奶奶说:“你二叔很努力(指学习)每次去推碾子,奶奶收粉,箩面的空隙,二叔就用树枝写字,做题。他是深怕学而不思,思而不进。辜负了奶奶为供他上学,为人上鞋,纳千层底而获取蝇头之利来供子求学……奶奶能读懂你二叔。"奶奶目不识丁,大道理却很懂,很懂。
二叔更知道,父亲为了能让他进学堂,读书,甘心去做奴役,为人放羊。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谁知道其中的况味,其中的奉献,其中的苦辣酸甜。
爷爷很自私,兜里有几块钱就要去“赶集”。自己吃好喝好,别的事对他不重要,吃完不解馋虫,还带回来,晚上吃。有一次我发现了这个秘密,知道爷爷的美味是放在瓮底的,有五个包子呢,瓮口盖好了,谁也不敢偷窥,谁也不敢触犯“龙”颜。馋得我直流口水,耐心等爷爷端着大烟袋,悠然自在地去场子上闲侃,我急不可耐,马上掀开瓮口,想美餐一顿,可是,四岁的我太小,瓮太高,放在瓮城的包子怎么也吃不到,急中生智,搬过烧火板凳,灶台上取了个铲子,够着了,还是拿不上来,没法,改用长勺子,真好,舀上来了,终于舀上来了,美味……初衷,是吃一个,解解馋,爷爷不会责罚,其实呢,人是经不起诱惑的,在美食面前,我留恋忘返,度步不前,勺子接二连三舀下去,爷爷的美食,只有一个包子独守瓮城,我赶紧盖好瓮盖,逃之夭夭,我这个窃食的小贼,终究是没逃过妈妈的法眼,瓮边的烧火板凳足以证明一切,她看见我跑,不,是逃,就知道我做贼心虚,犯贱了。妈妈更知道,瓮中的美味,就像“西遊记”中,玉皇宴席上的蟠桃,仙人都不敢品尝,何况凡人?妈妈是不敢奢求的。
停晚吃饭时,我还心有余悸,不敢正视爷爷,也不敢正视妈妈,我这个孙猴子吃了蟠桃,对桌上的糊糊窝头,更不感性趣,爷爷也不感性趣,对奶奶说:“你去大瓮里拿包子,今天赶集带回来的,快点……奶奶端上来的包子,少之又少,只有一个。爷爷发怒了:“老子买回来包子,没舍得吃呢,你们敢偷吃,谁吃了给我吐出来,老实说……”爸爸反驳:“冲我们吼啥?我们又不像猫,那么馋嘴!问你宝贝孙子去,不见他晚上不动筷子吗?!” 气得老头子胡子一翘一翘的!我胆战心惊,怨恨爸爸出卖我!其实,家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受宠,很多好吃的,爷爷只让我分享美味,爷爷爱我,不是我乖巧,我是男孩,是他的重男轻女思想作祟,别人谁也不敢多嘴,去惹爷爷发威。
我五周岁,爷爷走了,那些儿时来自爷爷的溺爱,成了我刻在心头的印记,只留我和奶奶一条土炕上相依为暖,十八年的恩情,十八年的暮鼓晨钟,十八年的陈年旧事,在奶奶的叹息声中,我知道感恩,读懂人生。那些所有辛酸的往事,都成为我秉承良善,做人的根本,为我,奠定。
父亲是正直的,我九岁那年被村支书荐为二生产队队长的选举,村委会一致通过,社员们选票最多,大集体的干部不是选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当年,二生产队在父亲这个领头羊的带动下,一下震撼了全村民心。在一样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却有不一般的收获让人振奋,二生产队,每一个劳动力的一天劳作,可以分红到0.82元,比一生产队翻一翻,全村史无前例的收获,激荡着人心,在我心里父亲是那么伟岸。
时光荏苒,思绪拉回到去年秋天,一个晴好的午后,忙碌又疲惫不堪的我,在朋友的车上沉沉睡去。一阵电话铃声,接起,听到大妹着急的说:“爸病了,很严重,唾血。上午二妹夫贫乡医院做了检查,医院诊断出来,肺部大片阴影,估计不是什么好病一一肺癌的可能性很大,建议到大同市做进一步检查……”。一个电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我无法接受,无所适从。父亲一直好好的,虽然年过古稀,身体很健壮,只是近几年腿疼,年轻的劳累,落下了腿部静脉曲张的毛病,行动不便,每天还坚持着锻炼,深怕自己会某个时侯下不了炕。万万没想到,在生活刚刚好转的时侯,会得这种绝症,那种不可明状的痛,顿时让我如坠深渊,情绪失控,急疯了一样赶回家,第二天的确诊,就如一张死亡通知书,残酷地摆在面前,父亲为时最长三个月……
在医院的角落里,兄妹仨泪如雨下。刚刚不种地才一年,就如此惨然地要离开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直叫人痛彻心扉,无法面对一一一事实太过残酷。
医院里,做了一次抽液。因为父亲的病灶扩散,胸腔积液有十二厘米之深,胸闷气喘,不可以平躺,无法久睡了。抽了积液以后,爸爸一下感觉轻松多了,说:“背上打了什么针,这么见效,现在好像没病时一样!,村里医生都不敢给输液,真没用,屁都不懂,还是医院好!主任医术高,医疗条件好,一针下去,立竿见影,只不过是个肺炎,输几天液就可以出院”。当晚,爸爸很想吃饭,我回家取行里,洗漱用品时,顺便买了爸喜爱吃的,烤红薯,馅饼,忙解开棉衣揣在怀里,初冬的傍晚气度很低,不放在贴胸的位置,去了就凉了,没法吃。还不忘买些爸喜爱吃的凉拌小菜,到了病房,刚好大妹刚买回来一盘土豆炖排骨,父亲这顿晚餐不丰富,却吃的津津有味。听妈说,父亲最近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吃多了就不能睡觉了,越发憋气的厉害!……
父亲啊!你那里知道,自己的身体己经到了灯油耗尽的时侯,说不定某一天的某一瞬间,你的生命会被病魔肆虐折磨,被死神无情掠夺,剩下那种揪心的痛楚,让我不寒而栗,让我无法救赎,还无能为力,这种痛在时刻煎熬着我,爸爸有生之日,却又所剩无几之时,不忍看,不敢直视,又不可言说……
悲或痛,不能溢于言表,父亲面前,我还是伪装成平常的样子,憨憨一笑,纵然今生有我一次违心的笑,那亦是一个儿子尽量讨好亲人,在父亲生命如临风之烛的时侯,他能开心,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开心就好,我,伪心,或是强言欢说的那种痛,比起父亲,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父亲,并不糊涂,出院回家的第二天,就什么都明白了:“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只住了三天,七天的药,带回家输液,这叫保守治疗,甚至可以说是在等死……如果是肺炎,背上一针见效,输液不见好转,医院又不要,医院的医生傻啊?如果是肺癌,还不得让住十天半月,不花的你身无分文不算完,医生还说想吃啥就吃,不用忌口?虽然不明说,我己明白,看来我是活到头了……”。父亲哭了,哭的很伤心,很伤心……妈和大妹都哭成一团儿。
当时我不在场,事后大妹电话告诉我的。
爸知道了,他是聪明的,生命己到了倒计时,如临深渊,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数日月,一天,两天,三天……
医生断言,这是晚期中的晚期,不会超过三个月,如果能隐瞒,营养好些,心放宽些,也许能和你所过个年。
我忙完手头工作,把所有事搁置一边。回乡下的那个家,陪父亲于病榻前,端茶送水,更衣服侍……我只知道,这个时侯,他最需要我,需要一个儿子孝贤膝下,需要一个亲人的慰藉妥贴。
从医院回家二十天不到,父亲,再见到你时,己经容颜憔悴,行动不便了,病疼折磨的寝食难安。好生可怜啊!电话里一直说很好,估计能过了年,没事的,你不要牵念,好好做事,不要分心,免得出意外,估计能过了这个年,再说,爸都七十六了,比你爷爷多活了五年呢,够本了。人迟早会走黄泉路,早与晚只是时间问题,不得这病得那病,不可能再活七十五年”。电话里父亲是平静的,他已经接受了上天的安排,我的眼睛又如何来接受亲人的日渐垂危?纵然不肯在亲人面前落泪,心,已经渗血,那是相同的血脉。
我做了父亲想吃的第一顿饭,炒菠菜,父亲尝了一口,说太苦。我懂,是儿心苦,烧菜也就苦,是爸命苦,五味皆为苦。
午饭,是饺子,猪肉、土豆、炖菠菜。因为炖制的菠菜不会苦,父亲尝也没尝,勉强吃了一个饺子,从此以后,父亲再没动过筷子,没进食。
第二天,父亲病情加重,不能平卧,一直想呕吐,土炕上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安宁,就想坐在坐便椅上,想吐,又吐不出来,酸水直流,身子哆嗦,我扶着他不知道怎么做,怎么才可以更适合,唯愿再有一个克隆的我,一个用来替爸受罪,一个可以床前尽孝,夙愿难成,天知道!泪水恨恨滑落。
父亲稍可,我就电话打给两妹,“爸病的很严重,一天没吃饭,一直吐,恐怕……你们快来吧!”父亲也可能预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吧!想弟弟(我二叔),想孙子(我儿子),……总之,想很多至亲和朋友,老邻居。想要见的人,我把远在海宁市打工的儿子叫了回来,满足父亲的最后心愿。
那些日子,父亲不能睡觉了,最长的时间只能睡下两小时就要起来坐着,胸腔积液日渐严重,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呻吟,有时喊叫,更多的时侯,会骂我们兄妹三个,把病痛摧残的痛恨在我们身上发泄,我心里不觉得委屈或怪怨,能体会的到在病魔吞噬细胞的那种无助,痛苦。十一月的北方特别寒冷,窗外的气温最低时零下三十几度,滴水成冰
。父亲的屋里,却不让生炉取暖,不让灶台生火做饭,土炕不过火焰,几乎和地上没啥区别,不让看电视,不让讨论事,或聊家常……病魔摧残下肉体,如烈火焚烧,烦躁,郁闷,无助,悲伤是他感觉到的全部。最大的敌人是痛,痛到怒骂,痛到哀求,痛到对任亲人的感受都不屑一顾,脏话会骂到刻薄,喧嚣或转嫁那种被痛楚的折磨, 无论我做到谨小慎微,也达不到他的要求,全是过错。简单的像极不谙世事的孩子,我怎么能对父亲晓之以理,谩骂又能与之奈何。只当是自身有错,而不与争辩,妄自菲薄。
止痛药,口服的早弃置物架,医院开了吗啡针剂,从最初的一支,两支……到后来五支,六支,还是没有让痛得到控制,我也从开始五天去医院一次,渐增到每天一次。(吗啡是禁药,不允许多买)。
二叔是张家口市人,从大老远那么蹒跚而来,是为见父亲最后一面,给父亲最暖的陪伴。二叔身体一直不好,高血压,糖尿病,坐骨神经痛,严重的前列腺炎,便秘……走路还经常摔。致使二叔没有早来探望,最后还是来了,用强大嫡亲之怀温暖手足情,陪父亲最后的时光,不让我父失望,不让自心有恙,留下憾殇。最终,二叔没有陪父到最后,身体不允许在这样的环境下久留,离别的时侯,兄弟紧握着手,死神步步逼近,亲情难以挽留,那种泪,那种痛,那种绝别,就是生离别,泪,是痛失不言,又似万语千言!是人间最悲凉的场景,最残忍的绝诀。全家人都在哭……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未到伤心处!泪,不是奢求的怜悯,泪,是人间真情的一览无余,是感动中的感动,是悲痛中的悲痛。是一场阴阳两望的残局,刻骨铭心。
弥留之际,父亲是平静,也是安祥的。手抖动的很厉害,,不言不语,也不抬眼帘,他太累了,累到不能承受的时侯,只好离开。在我和大妹的劝说下,给他理发,他尽然点头答应了,我为父亲理好发,妻子为父亲洗了头,洗了脚,希望干干净净的走,不要带走俗世间些许尘埃,不要带走那些痛苦与负累。只携带好儿女的思念和厚爱,黄泉之下,才不会寂寞,不会难过。
十一月,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于凌晨两点,父亲在我怀中离开了这个苦难的世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都说,人是握拳而来,撒手而去……父亲是攥紧拳头走的,走的不舍,走的不甘,走的放不下,对,一定是放不下,放不下对亲人留恋,放不下对儿女的挂牵,更放不下这一世的血脉相连……
离开,对于父亲,是苦海中得以解脱,离开,对我而言,就是一种痛失,更是一种遗憾。父亲是病死的不如说是饿死的,童年的他吃不上一顿饱饭,没想到垂危的时侯那种残忍又一次在他身上重演,二十六天,没有吃过一口饭,眼巴巴地看着,看着人间的美食而不能下咽,活活地饿死在我的怀里,命赴黄泉……
我诅咒这个世界,留给我的遗憾,我诅咒这个世界,给了爸爸太多的苦难,我诅咒这个世界,在父亲的生死关头我却无能为力,在病魔摧残他身体的时侯,我却无法分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看着一一父亲,消失在我的视线……
父亲,这个尊贵的称呼,今生不能再叫您一次,听不到那洪钟般的回答,回荡在了彼岸,那音容,那笑貌,还停留在忘川河畔,那份父爱,那份牵念痛失在奈何桥前。
最终,我没有辦开父亲攥紧的拳头,父亲啊!放心的去吧!我们会不负您的重托,
不负您的厚爱,好好生活,今生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好好陪伴,只希望有来生,您还做我的父亲,了却我愿,膝前言欢。
乡下的那个家,还有我的老妈,饱经苍桑的脸上全部刻着憔悴,瘦弱多病的身影缠绕着太多的孤单,总是忙碌的我,推迟了回家的行程,母亲啊!游子的脚步走的再远,也不出您的心,您的翘首期盼……
作者: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