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想起了她,就好象是遇见一片蔚蓝蔚蓝的海水,海的表面虽然风平浪静而海底确是惊涛骇浪,海浪喧天。
我有时很怕想起了她,因为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寂寂长夜,雨冷花凉,我还是和她睡在一起,我从小便和她睡在一起,母亲常常都不在我身边,还记得昨天她带着我,来到我们屋前的淡淡指甲花面前。
她弯下有点佝偻的腰身,低头为我采下好大一束粉红色的指甲花说:“我们没有钱去买什么指甲油,我来变个魔术为你将十个手指甲都涂得红红的好吗?”
“那是不是我现在就小心的睡了,第二天我的手指甲就会永远的变成粉红色的了吗?那如果我想要金色或绿色的呢?”七岁的我仰着小脸天真的问。
“那你就象花仙子那样四处流浪,带着你的爱和善良到处寻找梦幻中的七色花呀。那时你就可以有七种指甲的颜色了。”
“我是不是不漂亮呀?为什么同学都不和我一起玩呢?”
“不,幽幽是最漂亮的,这个世界上每诞生一个女孩字,天上便多了一个花神,我知道你是什么花神,你是芙蓉花神。”
“真的吗?就是我们学校后花园那个隐藏在高高的绿草丛中的,花瓣里渗透着淡红淡紫的花吗?是呀,它开了好大一片好大一片呀,它是孤芳自赏的吗?还是自在逍遥的呀?”
我们每天都睡在一起,我就是她的掌上明珠,是穷人家的公主,而母亲反而成为一个无比陌生的人。她每天都带着厚厚重重的教科书,弯弯的眉毛下面挂着一副黑色的老框眼镜,胖胖的手永远都手执一根长长的教鞭,在空旷的教室里走来走去。
有时候我觉得母亲几乎快把我忘记了,母亲常常说,作为一个老师,这一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表面是是辛苦辛苦的带大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其实她自己的孩子,她反而无暇顾及,我想她一定是想到了我。
可是就是这个月冷星寒的夜里。我们睡的那个床铺仿佛是涨潮般的漫漫潮湿了起来,我梦见汪洋无边的海水把我们冲到了一个暗流翻卷的的黑色大旋涡里,我们拼命的喊救命。可是茫茫大海,孤寂冰冷,无人应答。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和父亲正在手忙脚乱的给她穿衣服,我不停的喊她,她张着嘴痛苦的望着我,连话都不能讲了,她全身仿佛都僵硬了。父母十分费力的的将她的左手塞进袖子里去。
“是中风了,你外婆,昨晚不该让她独自喝了那么多酒,又打牌到半夜,烟也抽了不少,我们去医院了,你自己洗脸梳头吧。”母亲说。
后来便是无止境的每天都往医院跑,远在北京学习的哥哥姐姐都匆忙的赶回来了,如秋月蝉娟般美丽的姐姐,一边还在背习题,一边苦苦守着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外婆了。我和哥哥每天晚上轮流去守夜,送饭,披星戴月,不停息的去看我们的外婆,我们三个孙子都是她一手辛辛苦苦带大的呀,母亲反而是一个陌生不能再陌生的代名词了。晚上累了困了,我和哥哥也不顾男女有别,倒头就睡着了。
有一天,爸爸从外地回来,他和我一起走在医院的小树林子里,这里晚上寂静压抑。雪白色的喇叭般的白花遍地盛开,散发着一种鬼魅和阴冷的气息。
“快了,你外婆快了。”爸爸低声说。他手里拿着一个饭盒。
“那就是说外婆的病快好了,是吗?我又可以和外婆一起背着背篓去野外找炭花了吗?家里的柴火也没有了,外婆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去拾柴火呢?”我高兴地问。
父亲脸色沉重的望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夜里,狂风暴雨,窗户被吹得辟啪直响。
“医生说刚打了一针强心针急救。”母亲慌慌张张的打电话过来说。
我和哥哥慌不择路的连夜摸黑往医院赶去,来到医院楼下那个幽深冰冷的花园,我看见寂寂长夜里池水泛着惨白恐怖的光泽,苍白的月光下伫立着两只张扬着雪白翅膀的雕塑仙鹤,她们欲欲展翅,仿佛要飞向世外仙境。逃离解脱这人间苦痛。
也许也就是那一刻,雪白的仙鹤也开始泪流成河,外婆停止了呼吸。
我们在门前那座青幽幽的山上留下了外婆,母亲一边为外婆采了朵金灿灿的太阳花,一边轻描淡写的说:这是个古朴的秘密,它埋藏在我心中已有很多年了,我其实出世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农村,那里穷乡僻壤,偏僻封闭,但是那就是我的出生地。
我母亲因生我难产而死,我父亲那时上山采石,一块巨石滚落下来,把他活活打死了,听说他离开时很可怜,浑身是血,现在和母亲一起葬在后山坡上,当时只留下我和五岁的姐姐在家几乎快饿死了,就靠邻居和亲戚接济生活下来。
后来村里来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个子矮小,精精瘦瘦的样子,她是石女,也就是说没有生育能力,她自己是卖水果生意的,家境稍稍富裕一点,就这样我抱给了她,来到了一个所谓的大城市里,开始我恨她,因为她小时候常常打我,慢慢的我发现她对你们那种无私的大爱完全超出了血缘之爱,甚至连我自己这个亲生母亲都自愧不如。
其实你们周围的每一个邻居都知道她不是你们亲外婆,但是她是不是比亲外婆还要亲?是她教会我们世界上最无私,最朴素,最真诚的做人的道理。我这辈子其实都是可以不说出这个秘密的,感谢我的邻居几十年来为了你们的健康成长而守口如瓶……
“不,妈妈,你错了,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她这辈子注定没有自己的孩子,你便是上帝赐给她的最美丽的礼物,她一定好开心,你还赐给她三个活拨可爱的孙子,她是喜欢孩子的。我知道她是幸福和开心的。”我淡淡地说。
十年后,我,哥哥,姐姐一起来到外婆坟前,我重新为他建造了她的新房,在石壁上,我们义不容辞,毫不犹豫地刻下了我们三个孙字的名字,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