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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泡的幸福

  壹:风雨中的海燕

  雨下了一整夜,淅淅沥沥,像午夜停播的收音机,发出响亮的“沙沙”声。这个丘陵山区,雨季来得早,夜雨司空见惯。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雨水冲刷收割后留下的枯黄的稻草,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清新的泥土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湿迎面扑来。远处的高山耸立,雨水冲击着绿意盎然的山体,山峦仿佛洗礼一般变得明亮而轮廓清晰。清澈的河水在原野上欢腾地流淌,发出潺潺的流水声。

  河边的房屋清晰可见,青砖红瓦,整齐地排列着。屋后是分割成一片片的菜畦,种满了绿色的蔬菜,通往菜地的小路被雨水一冲变成烂泥,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碎石头,踩上去“咯吱”作响。菜畦依着河滨,高高的河岸,上面长满矮小的灌木丛。有人在地里忙着拔草,施肥,采摘新鲜的蔬菜。

  河对岸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偶尔会出现一两棵大树,像一把巨大的伞撑在旷野里,孤独而寂寞地站立着。上面栖息着猫头鹰和小麻雀,清脆的鸟鸣陪伴这孤独的原野——冬天的原野是寂寞的,没有作物,没有色彩,空荡荡的,像个冲洗干净的玻璃瓶。


  在楼房中间,有一条干净整洁的水泥马路,是通往山外的唯一途径,偶尔有大巴飞驰而过,激起的水花迎风飘扬。一双沾满泥巴的白色球鞋停留在一扇紧闭的门口。

  “阿∠,阿∠,你在吗?”听着思缇熟悉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

  “思缇,你回来了!”阿∠一脸微笑地站在木门边。

  思缇放下身上的黑白相间的格子旅行包,跟着阿∠穿过院子走进客厅。

  “思缇,学校放假了吗?”阿∠边走边问。

  思缇无神眼神定格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沉默地上楼。

  思缇将行李拿上二楼,阿∠已经在帮她收拾床铺了。这是一座两层楼的砖瓦房,一楼是客厅,二楼是主卧和客房,屋前和屋后各有一个院子,院子后面是厨房。房间很大,其它人都住在城里,这里只有阿∠一个人住着。

  阿∠铺好床下楼去了,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给思缇做吃的。思缇跟着下楼,来到厨房,帮助着洗菜烧火,明显沉默寡言了。思缇心事重重的,他心疼地摸着她的头。看着她干瘦的手,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很想问小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了,欲言又止。思缇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吃着阿∠做的糖水鸡蛋,将碗放在灶台上。

  躺在干净的床铺上,安然入眠,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夜整夜地失眠。听着窗外的雨声,仿佛催眠曲一般,像一只风雨中受伤的海燕,找到一块温暖的栖息地。也不太想从前了,在这里她可以很快地忘记伤痛。

  简单的生活,每天早早起床,然后沿着公路晨跑;喝一杯豆浆,吃一个馒头;去地里拔草、除虫和采摘新鲜的蔬菜;帮助阿∠喂鸡;中午是简单的米饭和蔬菜;晚上喝稀饭,或是一碗豆腐花。简单的生活让她的伤口迅速地愈合。

  回到忆酒垌,一切如故,唯一变的是时间,任何人在时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忆酒垌有股荒凉的味道,仿佛一片久无人问津的荒地,人都在瞬间苍老,曾经鲜活的生命都存活在记忆中。

  儿时的小学早已废弃,如今变成了三层小洋楼,宽敞明亮。思缇见到了小学语文老师,听阿∠讲她去年发生了一次车祸,差点死去,幸亏抢救得及时。

  三月的桃花开得绚烂,蜜蜂在明媚的阳光中繁忙。微风过,片片桃花飘香。走过晃晃悠悠的独木桥,溪水潺湲。

  走出校门时看到了茸木,骑着一辆黑色重型摩托,远远地喊着:“思缇,你回来了!”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茸木,几年未见,个头又长,金黄色的长碎发,蓝色牛仔裤,又脏又旧,黑色皮夹克,思缇走过去。他右手点燃一支烟,酷酷地对她笑,的确很帅气。三年不见,变成熟了,看起来也颓废了许多。

  茸木载着思缇飞奔在田野间,风迎面铺来,冷冷地打在脸上,茸木很享受飚车的速度。思缇不像从前那么爱哭,也许是越长大越麻木,对事物的认知感觉不那么敏感了。从前认为天大的事儿,其实都不是事儿了。好比被人砍了一刀之后,觉得削铅笔时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根本不值一提。

  车在一棵板栗树下停下了。

  “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吗?我们一起上树偷摘板栗吃,小时候多么快乐。”茸木靠着摩托车笑着对思缇道。

  “还不是你怂恿的,不过那时候的确无忧无虑。”思缇望着天空,湛蓝湛蓝的,像一条清澈的蓝色河流,像无忧无虑的童年,总是流淌着清澈的河水。

  “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思缇好奇地问。

  茸木伸出手,上面一个新生的疤痕,一道长长的口子,“跟人打架,受伤了,回家养伤。”

  “还是那么冲动,热血沸腾哦!”

  “没事的,只是被砍了一刀,现在伤好了。”茸木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你怎么回家了啊?”

  思缇沉默不语,望着远处的山峦:“发生了很多事,一时也说不清。”轻轻地跳过了这个敏感话题。

  “思缇,你变了好多,变沉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人总是要变的,谁都一样。”

  “小时候是最快乐的,可以无拘无束,你小时候总缠着我给你讲故事。”

  双手至于脑后,两个人沉默地躺在草地上看天空,树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微风吹拂,沉沉地睡去。

  醒来天已经黑了,月亮在薄薄的云层中穿梭而过,满天的星星如钻石般点缀着黑夜,夜风呼啸而过,盛开的桃花发出淡淡的清香。月光下的思缇长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茸木看着她眼睛里亮亮的,忧伤如淡淡的月光洒落。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她的头,轻轻地说:“简单一点,快乐一点,我不希望你不快乐。回到忆酒垌就要忘掉外面的世界,不要把忧愁带回来。毕竟我们有过那么快乐的童年,光是童年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富裕的人。”

  思缇点了点头,坐上后座,车在黑暗中飞驰着,他们快乐地在田野里呼喊着,简简单单,就是快乐。

  生活,有时候就是简单快乐。可在思缇的生命里,快乐是多么难得的事。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所以要学会一个人。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即便是信誓旦旦的恋人。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条件的,两情相悦是远远不够的。恋人世界,总有人会先走的,来不及说再见,来不及告别。只是有些人还在原地等待,而等的人已经消失。

  贰:临时港湾

  医院六楼,精神科,护士办公室,传来一阵剪指甲的声音。精神科有规定,入院前必须剪指甲。思缇苍白的脸,有哭过的痕迹。长长的黑发,双目无神,瘦瘦的身体,穿着白色棉质连衣裙,穿一双短袜,白色的球鞋,沉默地坐在椅子里。

  “思缇乖,剪指甲。”河鲀轻握着那一双苍白的手,笨拙地剪指甲。对任何人防备,挣扎着,生怕他把她扔在医院跑了,紧紧抓住河鲀的衣服,乖乖地坐着让他剪。一直哭闹着不愿进医院,打下一针镇定剂后终于安静下来了。她靠着河鲀的肩膀沉沉睡去,在睡梦中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护士把她推到病房开始输液。

  把思缇送回她母亲身旁,也许是最合适的选择。河鲀不得不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因为他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她一直跟着他奔波受苦,精神和身体都饱受折磨,如今像个小孩子一样躺在医院里。

  三月末,思缇出现在广州花都区的北兴镇,根据河鲀提供的线路,只身前往。阴天有雨,他去火车站接她。里面夏装外面冬装,一套碎花丝质棉袄,什么行李都没带,孤身一人站在站台上等他。远远地朝他挥挥手,等了几个小时,小腿隐隐泛酸。

  嘈杂的旧公寓,住在顶楼的阁楼间。门前有大株的桂花树和柚子树,顶楼种了葡萄、青藤和菊。屋檐有燕子窝,叽叽喳喳地孕育着小燕子。时常有黑色的鸟儿迅速地掠过屋檐,消失在蓝空中。

  已经是初夏了,阳台上的葡萄藤形成一个天然的凉棚。大串大串的青葡萄吊挂在枝头,像一盏盏绿色灯笼。白色的栀子花烂漫地开在枝头,细碎的花瓣掉落一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兰花也开放了,馥郁芬芳。他帮她脱下厚厚的棉袄,换上清爽的夏装。

  公寓附近有家生猪屠宰场,凌晨时分,她经常被凄惨的猪叫声惊醒,一个人醒来低声的哭泣,他轻轻地抱着她,哄她入睡。

  “河鲀,你听,最后一声惨叫就告别了这个世界。”在黑夜里起身,站在窗口,呆呆地望着黎明时的天空,天空是绚烂的深紫色,略微带着深蓝,星星隐去了,四周一片漆黑,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进房间。

  “死亡是多么痛苦啊,要不然猪不会叫的这么惨。”

  “那是因为死不是猪的意愿。”

  “也就是说愿意死的话,就会很快乐了?”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河鲀轻抚她的背,在黑夜中哄她入睡。她乖乖躺下,沉沉睡去。她精神时好时坏,被惊吓后会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早早起来,在镜前刮胡须,已经一个月没有找到工作了,颓废地从一家公司走到另一家公司,想找一份时间充裕一点的工作,方便照顾思缇,可一个月过去了,一无所获。天气已经很热了,中午的阳光异常猛烈,灼热在皮肤上燃烧,口干舌燥地走回家。

  一起在一家家居公司工作,思缇在办公室,河鲀下车间,向生活妥协了。

  早晨,做好早餐,换上球鞋,沿着河边的公路晨跑。天未亮,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迎着朝霞出去,顶着朝阳回来。成熟的荔枝和黄皮在枝头散发着甜腻的味道,他会站在路边,伸手摘下一两串荔枝和黄皮,她开心地边走边吃,时不时将剥好的黄皮塞入他口中,看着酸得呲牙咧嘴的河鲀哈哈大笑。看着快乐的她,再多的辛苦他也愿意,爱是慈悲和长久的忍耐。

  中午,一起摘菜,一起洗菜,照着菜谱学做饭。

  傍晚时分,河鲀会站在公司门口等思缇下班,一起慢慢走回家,路过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路边有一片荔枝园,园内种满高大的荔枝树,开着白色的花,花儿谢了,结出青色的小荔枝。荔枝树间的空地是鱼塘,水车慢悠悠地转动,卷起一阵阵白色的水花。出了荔枝园是一条宽大的马路,马路旁边是种了芒果树,青色的芒果点缀枝头,散发着甜腻的味道,树叶间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

  思缇爱吃荔枝和芒果,去上班的路上,会买一些大颗的荔枝,带到公司,趁工作的空隙里偷溜去车间与河鲀一起吃。

  日子就这么辛苦而简单地度过,起初他不让思缇出去找工作。她偷偷找了几份工作,被他知晓后拒绝了,他不想她太辛苦。

  时间久了,矛盾渐渐浮现。生活不仅仅是诗和远方,还有琐碎的鸡毛蒜皮。

  在一个漆黑的夏夜,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雷电交加,她惊叫起来,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两个人激烈地争吵,她的手受伤了,在黑暗中跑出去了。找到她时已经是黎明了,她在篮球场里呆呆地坐着,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下来,浑身湿透了。拉着她的手,头埋在她的长发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她很听话地跟他回家,手指冰冷。

  她突然抬起头,朝他灿烂地一笑,轻快地说:“河鲀,我想吃奶油蛋糕。”

  他牵着她的手朝蛋糕房走去,给她买了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她很开心,嘴角沾满白色的奶油。

  身体不好,辞掉了工作。生活重担,河鲀一个人挑。他开始上夜班了,白天黑夜两班倒。他不在,她几乎是不睡的。白天一起睡,晚上她一个人在公寓,凌晨时分下班,河鲀带着公司发的夜宵回家。

  听到钥匙的转动声,她立即迎了上来,死而复生地说:“河鲀,我怕,你终于回来了。”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说,“不怕啊,思缇乖。”

  又是一夜未眠,洗过澡,上床抱着她,她才沉沉入睡。她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双忧伤的眼睛,嘴角调皮地上扬,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动一下她都会醒来,像个孩子。

  他希望他决定是对的,希望她依然是那个喜欢穿白色棉质连衣裙的女孩,略带忧伤,眼睛里有水溢出。

  夜晚她开始整宿整宿失眠,因为害怕而整夜亮着灯。明亮的灯泡照一整夜,眼睛灼热地疼痛,带着血丝。

  早晨为他准备早餐,皮蛋瘦肉粥,鸡蛋和火腿肠;白天趁他睡觉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跑出去买菜;晚上准备糖水,红豆银耳粥,绿豆粥或是红枣冰糖水。

  他曾以为能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发现她手腕上的伤,他失声地叫了出来:“思缇,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每次凌晨听到猪的哀嚎声我痛苦得想发疯。”

  他把家里的刀具都藏了起来,尤其是刮胡须用的刀片,她无法想像她用刀划手腕的情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四五条,触目惊心。给她买了一副护腕,她高兴地戴在手上,遮住那些伤疤,天气再热也不脱下。

  有时候她想,护腕能遮住身体上的伤痕,可他给她的伤,深入骨髓,如何让它暴露在阳光下?只能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口,站在天台,喝着生活的毒,随一袭红色嫁衣从高楼坠落。

  爱情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走投无路。感情在生活面前是苍白无力的,如同蜕去灵魂的空壳,只是个摆设。

  他拨通了电话,那边传来思缇家人的声音,他放下电话沉默。

  转眼就八月份了,两个人在一起四个月了。天气依然炎热,买好了火车票,收拾好她的用品和衣服。她不知道是回家,开心地以为是去旅行。一路上很听话,一起吃东西,看书,听音乐,累了就握着他的手枕着他大腿睡。此刻的她多希望火车能够永远开下去,永远不到站。

  “河鲀,下个夏天我们去拉萨吧!”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好的,等你身体好了,一起去看布达拉宫。”天知道下车后等待他的结果是什么!

  火车是早上七点到站的,她母亲在站口等待,思缇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妈妈”。

  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壁。思缇不喜欢住院,但每件事都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医生说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康复。

  河鲀离开后,再也没回来过。

  打了一上午的点滴,醒来后端着冷掉的饭菜,饿急了,吃得很香,这个时候的她根本想不起河鲀是谁。几个小时的点滴,一觉醒来,愈合的过程犹如海浪抹去沙滩上的痕迹,隐隐作痛后结痂。

  他的爱摧毁了她的人生信条,也摧毁了她整个精神世界。浓烈而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爱,让人无法承受。负担越沉,生活也就越趋近真实和现实,现实太沉重,让爱变得稀薄,最后化作一缕烟消失在空气中。

  有些爱过于沉重,让人无法承受。

  叁:凤凰涅槃

  午夜了,病房已经关灯了,只有走廊上留有一盏灯,孤独地亮着。女子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空洞地眼神。在黑暗中起身,长发倾泻,白色棉布裙子,穿一双短袜,白色球鞋。

  凌晨时分依旧炎热,坐在走廊里,厕所里水龙头漏水,发出嘀嗒的声音,穿过悠长的走廊,传入耳内,在寂静中十分清晰。

  月光透过铁窗,晕晕圈圈地照在地板上,借助走廊里白色的灯光,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木凳子上翻看书籍。安静的夜里传来无意识的梦呓,她贪婪地享受着阅读带来的快乐。放下书本,走进卫生间,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很惬意。

  窗外的桂树的枝桠抵触着铁窗,淡淡的幽香飘入走廊。她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在黑暗中绽放。手朝窗户的一个小缺口伸去,那里有一枝开得繁盛的桂花,手卡在铁丝网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留在手臂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思缇,你在干什么,赶紧睡觉。”护士带着睡腔呵斥道,思缇将手藏在裙子里,爬上床疲惫入睡。狭小的房间铺了三张床,都进入梦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护士关了门出去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白色的被子上,思缇在淡淡的花香中醒来。她悠悠地走到大厅的书架边,那是病友出院时留下的书。她抽出一本英文书,站在窗口大声的朗读,纯正的英式发音。

  医院的生活很规律,作息时间由早上的6:30到晚上的8:00,休息时间占了2/3,每个人都服用大把的药丸,把大部分时间交给睡眠。

  白天,思缇大部分时间都在行走,无法控制的动作,从走廊一边快步走向另一边,折回来,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医生说是药物反应,无需担心。

  在药物的作用下,饥饿感时常包围着她,整天都饥肠辘辘,那种腹中空空的空腹感让她难以忍受。

  在荆楚,白衣女子,无人问津,无人来访,整日以书为伴。日复一日,像一个鹤发童颜而精神矍铄的老人。

  她是这群病人中最安静的一个,清丽和秀气的脸庞,略带忧郁,安静看书,不吵不闹,护士们都很喜欢。阳光温暖的秋天黄昏,她会散开长发,用清水洗头,薄荷味的发香晕开在阳光中。柔顺的头发握在手中,像丝绸一样柔软。

  在荆楚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她满怀着希望地盼望出院,走出这牢笼般的生活,她不喜欢医院,尽管她知道自己必须住院。

  “思缇,回家要按时吃药,乖乖睡觉,要记得来医院复检。”主治医生面带笑容地对她说,“这是药,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打这个电话。”他递过一张名片。

  思缇微笑地说了声谢谢,转身跟着家人穿过三道门走出会诊室。

  停留了两天,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脑海一片空白。沿着河边小道茫无目的地走着,路旁是苍翠的香樟,散发着辛辣刺鼻的香味,黑色的樟树籽纷纷下落,发出簌簌的声音,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位白发老人蹲着马步拿着根线站在河边,她在他身边转悠了几圈,很好奇他在做什么。后来很多路人也跟着她转,抬头仰望天空,原来是在放风筝,一只大鸟形状的风筝消失在清澈的蓝空中。风筝早飘九霄云外去了,哪里看得到风筝的影子,高手自在民间。

  爱其实就像风筝,抓紧了飞不高,松手了收不回来。而他是她一只断线的风筝,无论抓紧还是松手,他都在风里消失了。

  所有故事都埋葬在荆楚,而那些关于河鲀的记忆却深深地刻在心底,永远的伤痛。

  坐上火车回到忆酒垌,她时常站在窗前,望着屋后潺潺的河水,带着淡淡的笑淡然地生活。

  每天会花很多时间料理自己的生活:新添了一台豆浆机,每天早上可以喝上一杯浓浓的豆浆;将窗帘和沙发都换成白色,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充满活力;透明的玻璃缸,一条小金鱼孤单地游来游去,吞吐泡沫;有时候也会养一些色彩缤纷的水母,一天天地长大,稀薄透明;瓷器展销会的时候,会买一些漂亮的碗碟;在一间名为“格调”的铺子里淘精美的苗族刺绣,挂在墙壁上;喜欢同一条裙子买很多件,一成不变的白色裙子,白色球鞋;买了很多绣花鞋,大朵大朵的菊花绣在鞋面上;看中了一个紫色的发簪,上面有颗透明的珍珠……

  长发变短,青丝依旧可簪。

  茸木经常会来,钓鱼技术一流,简单快乐,这是他的世界。

  初春的上午,坐在水库里的一艘小木船上,抛下鱼食垂钓。她则躺在船中,用草帽盖在脸上,倾听着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四周一片宁静,初春的阳光洒在睡眠上,波光粼粼。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水瓢和浮萍,开着淡紫色的花朵,满眼的绿意。她仿佛能听到鱼儿的吞水的声音,咕咚咕咚。

  “你说鱼有眼泪吗?”思缇坐起来,双脚打着水花。

  “你看过鱼哭吗?”茸木收竿,拿下钩上的鱼,那是条肥硕的草鱼。

  “动物都会哭的,只是鱼在水里,我们看不到。”

  “有时候我们以为是水,其实那是鱼的眼泪。”茸木重新将鱼饵抛了下去。

  “那祸害走的时候,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她捞着水中的浮萍,捏着绿色的植物泡泡,“噼啪”作响。

  “不会难过才好,你真的爱他吗?竟然为了他私奔,可把我吓得不轻。”茸木一本正经地问她。

  “哪有爱?根本就不懂。私奔?别吓我了,被他骗过去的!这个世界,到处是谎言,某些人为人师表也一样。”她恨恨地扯着浮萍,捏着绿植泡泡。

  “别伤心了,都过去了,出来就该开心玩,忘掉以前。”他拍拍她的头,示意她不要生气。

  她重新躺了下去,四周又恢复了宁静,远处的大鸟轻拂过水面,一闪而过,蜻蜓点水般消失不见。山风在竹林间呼啸而过,竹叶簌簌地下落,随风飘到水面上。

  思缇沉沉睡去,在氤氲的梦境里,一张酷酷的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黑色的连帽衣,黑色牛仔裤,在一个人潮拥挤的街头牵着她的手。热闹的街头走着走着就松了手,他清澈的眼眸中流出一丝焦虑。在陌生的小巷中奔跑,呼喊着她的名字,突然转身,她就在他的身后。一把抓过她,狠狠地吻了下去,熟悉的气味晕散开来,她悠然转醒。

  那个梦之后,她将她QQ名改为:初吻给了奶嘴。用意其实很简单:初吻才不给他呢,给了奶嘴,从小叼着。母亲说,生她的时候没营养品,不出奶,她是喝奶粉长大的。而茸木的QQ名是:初吻给了香烟。尽管是个梦,她还是很介意的。用个名字纪念一下,毕竟,梦是唯美的。

  已经是黄昏了,水面上的太阳变成血红色,绿色的浮萍染上了鲜艳的色彩,彩霞柔美地飘过水面,清晰地倒影在水中。

  “醒了?”茸木收竿,“回家吧,天黑了。”船靠岸,上岸穿上鞋子,拿好钓具和鱼,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

  思缇躺在小床上,床单散发着淡淡的皂粉的味道。打开电脑,放了一张电子乐《跨越南部的天空》,迷幻的音乐在室内流淌。在音乐中望着浓墨一样的星空,清幽的月光洒落在河面上,发出碎银般的粼粼微光。翻看着一本英文小说,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窗外兰花怒放,浓烈的花香飘进房间里,这个安静的夜晚,繁星点点,让人心醉。

  思缇静静地站着,黑夜大口地吞噬着熹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桀骜不逊的男孩,仿佛年少时近距离地打量熟睡的他,浓浓的眉毛,唇线清晰,长长的睫毛。邻家大哥哥,在危险中出现。

  她也困了,安静地躺下,一如多年前的夜晚,两个懵懂少年,在漫长的夏夜,背对背安然入睡,只是现在,各自都已经长大。

  很多念念不忘的人都在心心念念中渐渐被忘却,就连自己从前的模样,也渐渐模糊。

  炎热的夏日,蔓延的苦瓜藤,聒噪的蝉鸣。木屋边的黑土地里镶嵌着几颗透明的鹅卵石,一丛绿色的三叶草开出黄色的小花。

  消失的四叶草,幸福在加了蜂蜜的柠檬水里冒泡。

  (注:河鲀即河豚,长江中下游一种剧毒的淡水鱼,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浑身鼓气,像个刺猬球球,是种非常可爱的毒鱼鱼。味道鲜美,知道吃法的人才懂吃,不懂吃法的人千万不要尝试,会中毒。河豚毒素提取物,长期微量摄入,会对脑神经造成损害。)

  庚子年闰四月初一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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