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我碰到一位同学。两人已二十多年未见，不是他喊我，我几乎已认不出他。当年这位同学可以说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现在也不过才过了不惑之年，怎么倒一副饱经风霜、穷愁潦倒的样子？我将他拉进一家小饭店，叫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跟他边喝边叙起旧来。
老同学闷头喝了几杯酒，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人生一步走错，就会步步错啊，要是我当初不离婚，要是不发生那些事……”
那时，他分配在县里很有名的一所学校任教。在他与乡下老家的妻子结婚以后，不知怎么搞的，又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与他同校的女教师李一枝。李一枝也已结婚，而且丈夫在部队服役，是军婚。在那个年代，军婚是“高压线”，谁要是碰上它，不死也得伤。他大概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要碰这根“高压线”。
有一天晚上，他到一枝宿舍去找一份教学资料。一枝已经上床，听到是他敲门，就下床打开门。一枝穿着睡衣，在书柜里为他找出了所要的资料。当一枝将资料递给他的时候，他没有去接资料，而是突然抱住了一枝。一枝吃了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但因为平时两人之间早就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彼此之间在潜意识中都有那么一种愿望，只是缺少机会而已。因而，这个夜晚所发生的故事似乎就是水到渠成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个校园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这双眼睛原本是只盯着一枝的，可因为一枝讨厌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中所喷射出来的欲火就变成了怒火。当知道一枝喜欢我的这位老同学，老同学也喜欢一枝时，怒火又变成了妒火。这双眼睛时时刻刻在注视着他们的行动。这个晚上，老同学一跨进一枝的宿舍门槛时，就被这双眼睛盯上了。当过了一会儿老同学不但没有出来反而关上宿舍门之后，这双眼睛兴奋了，妒火燃烧起来了。当我的老同学终于开门出来的时候，想不到被人堵在了门口……
孤男寡女晚上关在宿舍里到底干什么，老同学自然是解释不清，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但一枝却要急于说清自己，因为这事一旦被他们捅出去，传到她丈夫的耳朵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枝忽然害怕起来，也后悔起来。要是在部队服役的丈夫知道他与人通奸，不但一点脸面没有，而且非离婚不可，心中一乱，她竟然对“那双眼睛”说：“我没做什么，是他强迫我……”
就这样，“破坏军婚”的罪名落到了他的头上。他被逮捕、坐牢，妻子跟他离婚。为了这一段“情”，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老同学一杯接一杯地干着酒，向我叙述着他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渐渐地，他的脸被酒精烧红了，眼睛也又红又亮，最后竟趴在桌上哭起来。我急忙劝解他，安慰他，自己心中也禁不住一阵阵发酸。我还从未看到过男子汉这样痛苦的哭泣！
不一会儿，老同学停止哭泣，又继续叙述他的故事。从监狱出来后，他无事可做，在社会上流浪了一段时间，后来学校又收留了他，先做代课教师，后又恢复了正式教师身份，但工资却与同时毕业的同学要低好几级。不过，他也已经很满足了。许多好心人都劝他重新成立个家庭，也有人跟他介绍过几个女的，可他都没有考虑。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心愿，他想去找一枝，因为他听说，一枝后来跟丈夫随军后，日子过得并不好，几年之后两人就离婚了。离婚后的一枝没有回来，而是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山村学校去了。如今一枝的情况到底如何？有没有重新组织家庭？她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情况他一点也不知道。他觉得，是他造成了一枝的不幸，今生今世，不找到一枝，他的一颗心永远不会安宁！因此，他准备辞去教师，去寻找一枝……
听着老同学所讲述的他的故事，我一会儿被感动，一会儿又感到心痛。老同学本来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老同学也本来会有一个很安定幸福的生活，可一时的对自己感情的放纵，铸成了终身的遗憾，给心灵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对于他现在的决定，固然表示出了他的一番真情，但这样的真情又会有什么结果？一枝也会像他这样有着同样的愿望、做着同样的等待吗？二人就是相见了，又会有着怎样的心境？就是能结合在一起，又将怎样面对过去、现在和将来？这样的情感未免有点过于浪漫，而浪漫的情感总是让人感到不踏实、不放心、不稳定，而更重要的，老同学似乎早就过了浪漫的年龄，早就应该面对实际。但这些话，我又怎么对他说，我又怎么开得了口？
我唯有陪他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