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县里安排去搞拆迁移民工作,目标是沿赣江河堤一带的老城区住户。
老城在我心中留有千千结。
老城建于东汉末年,至今已经历了两千年风雨了,不管天下如何翻云覆雨,老城几无任何变化,古朴、苍凉是其一惯的本色,木板房、青石子路永远是那么干净、整洁,从那条唯一的巷口望进去,更添了一份恬淡和深邃。
少年时代到现在,防洪大堤上恐怕留下了我上千遍足迹了吧。开怀时,我到大堤上高声呐喊,忧伤时,我也到大堤上漫步排遣,那条大河总是宽厚地容纳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刚入中学的那年秋天,县政府调集千军万马(包括我们这些在县城中学就读的学生)夯实大堤,肩膀虽稚嫩,但挑着一担担泥土来回穿梭于那条两公里长的碴子路上也是和大人们一样意气风发、虎虎生威!
我实在不忍心去做老城拆迁的工作。
我也许很有怀旧情结吧,当现代文明与古代文明激烈碰撞时,当高楼大厦与棚户房激烈对峙时,我还是有点倾向于古巷子的那种泰然与静谧!
可是,现代文明的脚步却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止跨步前进。
大河下游的水电站大坝建设工程快要完工了,政府对沿河两岸的拆迁工作也设定了时间,没有按时完成拆迁工作的单位的主要负责人要到大会上作出说明,因此,所有参与拆迁工作的单位都没日没夜地给移民户做思想工作。数年前,中央政府决定在大河下游的某处建造一水电站,离县城大约五六十里吧。借着这次千载难逢的东风,县里决定把防洪大堤进行全方位的升级换代,把河堤一带的老城区改造成集防洪、通行、休闲的滨江小区,一则提升城市的形象,二则彻底杜绝溃堤的隐患。大堤也确实是苍老了,一遇洪水暴涨则到处渗漏、管涌,犹记二0一0年春夏之交的特大洪水,洪流滔滔几漫堤顶,全城数千军民在大雨中日夜守护着大堤,当时我还曾赋诗一首以备纪念:
南国多风雨,大河常怒吟。
连日暴雨下,积涝齐腰深。
槐树枝正茂,洪魔扣荆扉。
水天浑一色,燕子贴地飞。
鼋鼍潜九渊,英雄弄潮去。
我和老周负责一户低保户,很简陋破旧的一处砖瓦房,只有老两口,男人姓王,女人姓杨,年纪都六十以上了,无子,唯一的一个姑娘远嫁他乡了,我和老周已经去过他们家若干次了,老两口的思想已经在动摇了,只差最后一把温火了。
“老王啊,我们是来为您家服务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吗?”我亮明我们的来意。其实我们给这户人家已经做了不下于三十次工作了,渐渐地,老两口有点动心了,但就是无论我们怎么说都不表态,一直持观望的态度,我都感觉很气馁了。
“该说的我在村委会都说了,人家搬我们也搬,反正不拖政府的后腿。”老王的口气还是这么生硬。
“老王,政府可是给了时间限制的,规定时间内一定要签字啊!”我们再次解释道。
“这个我不管,人家签字我也签,人家没签我是不会签的!”老王又一次把谈话的门关上了。
其实,我知道拆迁工作的艰难性,诗仙说难于上青天,我则觉得是华山险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么些年来,县里有时拆一处违章建筑,调动了几十名行政工作人员,几十名城管,甚至还要上百名警察押阵助威,最后,马路中间仍然矗立着一栋钉子房,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呢???
“老王啊,您的房子是哪年建的啊?”我故意叉开话题,看来得“曲线拆迁”了。
“那是土改时政府分给我家的。”老人显然不知我的意图。
“老王,您看您没花一分钱就分到了一栋房子,您说政府对待老百姓好不好啊?”
“那是毛主席分给我的!”老王和他老伴一提到毛主席就激动起来。
“毛主席要我们去修同江河堤、去修泰山水库,我们自带干粮,吃咸菜、萝卜干,我们心甘情愿!可是,你看现今那些当官的,有几个不贪污受贿欺负百姓?”
“是啊,老王,我们大家都敬仰毛主席,毛主席为我们老百姓做了太多的好事,说也说不完。但我们国家现在也是政清人和啊,中央政府出台了许多民生政策,降低、减免诸多税费,人人享受社保、医保,这可是千古未有的事情啊。您看习主席一上台,我们工作人员连酒也戒了,有谁敢去吃群众的喝群众的呢?腐败的现象只会是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会没有了。就拿县里这次改造老城区来说吧,您不需要花多少钱就可以住到宽敞明亮的新房子,再也用不着在这个黑暗潮湿的房子里摸索了,不久以后这里就会是鸟语花香的天堂,您老以后就可以带着外孙常来这里吹南风晒日头了!”
也许是老王看我们来他家的次数太多了过意不去吧,也许是我们脚上的那双裂了口的皮鞋让老两口动了恻隐之心,老两口这次终于点头答应了,只是,最后关头老王又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
“你们两位同志,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知道我们乡下人的规矩就是叶落归根。楼上有我们俩老的寿具,你们得帮我们搬回到乡下老屋去,我们人老骨头硬了什么都搬不动了!”
我和老周面面相觑!
“搬!我保证今天就帮你们搬到乡下去!”老周猛然一拍大腿,我看到他的眼里可是噙着泪花的,是辛酸还是幸福?我想什么都是有的。
临走时,老王请我们吃了饭回去,他说我们比他的亲戚还亲,他女儿好多年了回家也不过十多趟,而我们却跑了他家几十次。我告诉他,搬新房子的那天我们一定去给他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