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搬家了,要到一个江边的城市。
我抽空整理旧物。一个布满灰尘的透明的瓶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被我翻出来,里面是满满一瓶幸运星。打开瓶盖,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幸运星哗啦啦地蹦出来,一地璨烂。我想起来了,好象是多年前在一所高中当辅导老师时,毕业后一位同学送给我的。一个少年帅气的模样跃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心里忽而泛起一阵微微的涟漪。
十年了,他还好吗?
抓了一把小星星放在手心里,有种刺刺的感觉。我找到其中最大的一颗,拿在手里怎么也舍不得扔掉。桃红的颜色显然已有些褪色,手触碰到的地方也有点变形,却依然不减我对它的喜爱。我百无聊赖地将它拆开,想看看一个男生笨拙的大手怎么能折出如此精致而细腻的东西。忽然我就傻眼了,展开的纸张上居然有模糊的字迹:
“常老:想了很多个晚上,还是觉得这样称呼你比较好。我很煎熬。这一年我不知是怎样度过的。有一股轻柔的风忽如一夜吹进了我的心底,千万树梨花瞬间就悄悄地绽放,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愚钝,我不明白那是何物,但我知那是因你而生的美好情愫。你温柔的眼睛让我心跳不已,你宽慰的话语让我如饮甘霖,你优雅的身影让我愁肠郁积。我不敢多看你一眼,不敢和你多说一句话,可在奋战题海之余、夜深人静之初我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地想你。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面对着我敬爱的师长,我不该有这样的情感。一种素未谋面的内心的激宕折磨了我,激励了我,丰富了我,超越了我并最终指引我不忘前行。只是永远不会忘记,那种百爪穿心的痛楚,像一个游走在午夜长廊上心魄两散的魂灵;也永远不会忘记,偶能与你四目相对时内心的狂跳,仿佛即将飘失的灵魂重新找回了活力和希望,而日子就在如此的悲喜跌荡之中不辞而去。我不敢奢望会象天底下所有恋人一般深情相拥,我只想握住你的手——梦回千百次的纤细的小手,轻抚我为你而焦愁的眉角发梢,轻抚我为你而憔悴瘦削的脸庞,把它放在我心跳的地方,抚散我为你累积一世的无人能知的心伤。我知道我走进了情感的误区,可是临别之前我不能阻止我的心发出最后的声音,也许是青春因第一次至爱光临而难以割舍吧!我喜欢这种内心被充盈的酸酸涩涩、纷纷扰扰的唯美的痛觉,并且,不管我走到何处,这种感觉将伴着我终老一生。你听到也好,听不到也罢;看见也好,看不见也罢;你伸手也好,拂手也罢;就当是成长的我留给自己的一份诚挚念想吧。原谅我的无礼和厚颜。豫敬上”
落款日期我已看不清楚,泪水顺势就掉在那一颗颗幸运星上。轻易之间,一个男孩纯真的爱恋随着时光的飞逝,在烟尘缭绕的角落里就那样怅然离去了,留给我无尽的伤感。
“豫儿,你可知道,这也是我曾在梦里多次呼唤过的你的名字。你扣篮的身影让我心动,你坚毅的面容让我神往,你挺拔的英姿点燃了我曾经失落的少女的旧梦。可是我不敢多想,一种深深的犯罪感在我心里徘徊:高三毕业在即,时间刻不容缓,何况我为人师表。无数次告诫自己:我只是树上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静侯生命的平淡延续;我只是西园一朵残败的红蕊,哪还经得起踏青的人攀摘?我最终只是你偶尔侧目的路旁的一道稀疏风景,而风景已是异域。所以我艰难地克制自己,即使对你有一万分的关心,却只能表现出不及万分之一的热情。我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心随着你而悸动。好喜欢你微微绽放的笑容,喜欢你身穿绿色大衣卓立人群的风姿,喜欢你问侯我时轻轻挥舞的手势…可我只能不露破绽地用最平常的眼睛看你,私下却用最复杂的别样的心情怀想你。繁星密布的夜晚难以入睡,我久久地伫立在窗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其中不甚光亮但能将弱光照进你屋内的那颗星星,轻拂你疲倦的面容,轻弹你曲折的心事,轻闻你刚健的气息,翩翩然和着你匀称的鼾声起舞。你送我的九十九颗幸运星,是在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深夜用什么样的心情一一完成,每每想起我就幸福而难受地泪流满面。当我掩藏心事的时侯,你却在漆黑的宿舍里独自触摸无望的寂寞;当我无尽追悔之时,一个愿用九生九世来呵护并牵我手的男孩和他的爱早已飘散在风中,而我该到哪里去寻找?抑或让它继续在尘世中消散?
我为你流泪了,昔日的小小男孩,你可曾感觉得到?
我回赠你一个漂流瓶,带着我满满的心意,顺着江水漂向你。瓶中有我的浊泪一点、辛酸两分、怅叹几许、期盼无限:愿瓶内余温漂流于溪流沧海,愿瓶中之爱浮游于天地山川,愿瓶里深情轮回于日月苍穹,即使不能到达你的彼岸,缘分的天空必定已是浓情四溢,爱便永生也不会磨灭。”
感谢上苍,我没有将那瓶幸运星扔进垃圾箱,没有将一段情弃之敝履,在从前未知的日子里没有去回应他的爱,今后的岁月里我定会无尽缅怀那个咫尺天涯之外,千百次转身凝眸的身影。
没有握住他的手,是我今生最大的不幸,也只能是永无可能的痛。
而世间事往往因不可能而愈显珍贵,因无奈错过而倍感珍惜;因看不见来路而在心底默道珍重,因望不断秋水而内心久久起伏难平。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走了,没有留下印痕;飘荡在城市上空尽染喧嚣的失落的情感,却格外美,且美得清幽而久远。
我恍惚明白:一个人一生无论爱多少人,或是爱多少回,最爱的只有一次,最爱的人只有一个。音容永生在脑里回荡,稍一开启心窗泪水就会弹湿衣裳、难以自禁。如同刻在骨子里,如同锈在心口上,如同嵌入肌肤中,如同捶在脏腑里,会痴、会痛、会为爱偶发轻狂。
江边成了我最爱去的地方:清风瀚波,沙漫烟洲,月华垂幕的夜晚,我的漂流瓶勇往直前了吗?还是在某个地方盘旋?或是已经跌落水底?
有情者皆言江之有心,可我还是想问:最阔大、最悠远、最浩渺的长江,你的心在哪里?你有没有拾到一颗动情的心?或是看到一个动心的人?
此生无他愿。
愿做独立江畔的淘沙人,将满腹的伤心往事放进巨大的时间的沙漏中,随着沁人心脾的江风而摇曳,随着潮来潮往的浪花而飞腾,随着一箭风快的小舟而奔泻,用一生的绵长,甩尽昔日的风华、沥净低迷的尘埃、荡去百转的愁肠,就滤出一颗渐渐舒展慢慢忘怀一切的心,温暖、幸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