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2月,李济深、茅盾、彭泽民、朱藴山等人在“阿尔丹”货船上签名留念。
民主群英秘密北上之壮举
新中国建立前夕,如何把旅居香港的民主人士和文化精英安全地运送到解放区,关系到新政协能否顺利召开,不容丝毫错失。作为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参与者,作者杨奇着重记述了具有代表性的沈钧儒、郭沫若、胡绳、李济深等乘船北上的情况。本文摘自《纵横》2009年第九期。
周恩来精心策划护送工作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口号,倡议“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这一伟大号召发出之后,立即得到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以及海外爱国华侨、华人的广泛赞同和热烈响应。
为了把旅居香港的民主人士安全地接送到解放区来,周恩来煞费了心思。
由于解放战争正在进行,香港与解放区的陆上、空中交通都已中断,周恩来最初试图开辟香港——英国——苏联——哈尔滨的空中路线。他发密电给在香港的潘汉年,安排萨空了(民盟常委、《华商报》总经理)去找香港大学副校长史乐斯(按:这是港英当局内定与中共和民主党派人士接头的人),通过他向港督葛量洪说明:李济深、沈钧儒等民主人士想经伦敦去苏联转赴哈尔滨。可是,由于英国和国民党政府有着外交关系,葛量洪表示要请示英国政府,并且强调不可能很快答复。周恩来知道后,果断地放弃这一设想,决定采取海上路线:从香港坐外国轮船到大连或营口进人解放区。
周恩来在1948年7月底致电中共中央香港分局,要求尽力“邀请与欢迎港沪及南洋民主人士及文化界朋友来解放区”,“为他们筹划安全的道路”。同时,又在8月2日致电先前已在大连市开设中华贸易总公司并任总经理的钱之光,要他从大连租船来往香港,以运送货物作为掩护,分批运送民主人士北上。
8月初,大连的钱之光带了祝华、徐德明和译员陈兴华三人,跨过鸭绿江,到了朝鲜新义州,转乘火车到平壤。他们向苏方办妥了租船手续,再到罗津港,将香港市场短缺的大豆、猪鬃、皮毛等土特产,装上了“波尔塔瓦号”(中译“宝德华号”)货船,便远航前往香港。到港后,钱之光一行先到联和公司商量好卸货以及购买解放区急需的西药、纸张、轮胎、电信器材等物资,便前往香港分局联系。在九龙弥敦道180号4楼方方的寓所,钱之光向方方、潘汉年作了汇报,大家当即商量好今后分批运送民主人士北上的分工:凡是上船之前的联络、搬运行李、送上货船的工作,统由香港工委负责;钱之光的贸易公司则承担租赁货船,并派人在船上照顾民主人士的生活。就这样,接送民主人士秘密离港北上的各个环节都衔接好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海上旅程马上就要开始。
据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查核有关资料统计:从1948年9月至1949年8月,接送民主名流和文化精英及其家属北上的工作,大大小小20多次,共有1000多人,其中民主党派和文化界人士350多人,成为人民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正式代表的就有115人。
这1000多人全部是从海上北上的,除了开头四批是钱之光的中华贸易公司从大连租用苏联货船之外,香港工委也就地租用过外国轮船公司的客货轮,如:东方号、宝通号、岳阳号、振兴号,以及大西洋号等;还有,就是通过亚洲贸易公司与船务行谈妥,把从香港开往营口、大连、塘沽等口岸的客货轮中有限的旅客船票全部承包下来,交给饶彰风统一掌握,由五人小组决定给那些合适的急需的人乘搭。
第一批北上的民主人士主要有: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王绍鏊、蔡廷锴和他的秘书林一元等,由中共香港工委书记章汉夫和秘书长李嘉人陪同,钱之光则派祝华、徐德明随船照顾。
李济深离港大费周章
如果说,整个护送民主人士北上工作都碰到不少困难的话,那么,最为困难而又最有传奇性的,莫过于安排李济深秘密离港。
李济深在1947年2月从上海到香港之后,积极开展爱民国主运动。经过与国民党内各个民主派领袖协商,于1947年11月12日召开代表大会,选举宋庆龄为中央委员会名誉主席,李济深为中央委员会主席,柳亚子为监察委员会主席,并于1948年元旦通过了成立宣言、行动纲领等文件,正式成立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公开与蒋介石决裂。
这一期间,美国看到蒋介石大势已去,企图物色一些既反共又反蒋的“中间势力”,组织“第三政府”,与中共划江为界,南北分治,因而曾经派人游说李济深,请他出面同中共举行和谈。宋子文出任广东省主席,想把广东变为支撑国民党政权的最后基地,为此亲自到香港会晤李济深,建议他组织一个“和平民主大同盟”,以期在广州建立新的政府。白崇禧也曾派人携带亲笔信拜访李济深,“敦请任公到武汉主持大计”。但是,所有这些游说,都为李济深一一拒绝。不止如此,李济深还经常对《华商报》记者发表谈话,接受路透社、合众社记者访问,严词抨击蒋介石的独裁统治,强烈要求美国撤退驻华军队,停止一切对蒋介石的援助。所以,蒋介石恨之入骨,不但宣布开除李济深的国民党党籍,还想派出特务到香港暗杀他。
为了联合各党各派共同筹备召开新政协,也为了李济深自身的安全,中共方面当然希望他能早日离港北上,但是遇到不少阻力。他身边就有人挑拨离间,对李济深说:“千万不要去解放区,否则易进难出,身不由己。”同时,李济深作为国民党民主派一面旗帜,总有一些公事私事缠身,不是可以随时动身的。据我所知,李济深到港以后,确实曾经派人在广东、广西、湖南边远地区,组织过“人民自卫军”,打算作为地方武装配合解放军作战。同时,他利用自己同国民党军方的关系,开展策反工作,曾经先后写亲笔信给阎锡山、傅作义、白崇禧等将领,力劝他们认清形势,脱离蒋介石集团,投向人民。他做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严格保密的,有些事只是他自己知道,而一些国民党军官正在与他联系,李济深认为“期待有所作为”,因而推迟北上的日期。到了1948年12月中旬安排第三批民主人士北上前,李济深虽然表示想尽早离港,但又说家属人多,往后的生活还未安顿好。为此,方方专程上门拜访;恳谈之中,李济深透露尚差2万元现钞安家,方方当即表示帮助,这才使他全无后顾之忧,确定在第三批北上。
巧妙避过港英特工的监视
然而,如何才能将李济深安全地送出香港,仍然是大伤脑筋的事。李济深寓所在中环半山区罗便臣道92号,港英政治部的华人帮办黄翠微在马路对面租了一层楼,派了几个特工人员住在那儿,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中共的五人小组经过研究,拟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决定在圣诞节次日的夜间上船,12月27日凌晨驶离香港。
到了12月23日,饶彰风约我到皇后大道中华百货公司的寰举阁饮咖啡,我到达时,看见西装笔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潘汉年也在座。饶彰风向我讲了接送方案,要我记牢时间、地点和接送程序;潘汉年还一再强调要十分谨慎,高度保密,不容出错。
为了顺利完成此项任务,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采购货物的“小开”(小老板)。1948年12月24日晚“平安夜”,我到跑马地凤辉台一位朋友家里,把饶彰风、吴荻舟已从李济深家提取出来、暂存在那里的两个皮箱拿走,作为自己的行李,到湾仔海旁的六国饭店租了一个房间住下。
26日,李济深的寓所灯火通明,热闹非常。像平日宴客一样,宾主谈笑甚欢;李济深身穿一件小夹袄,外衣则挂在墙角的衣架上。这一切,对门那几个持望远镜的特工看得一清二楚,也就安心享用自己的晚餐了。他们没有想到:晚宴开始不久,李济深却离席到洗手间去,随即悄悄出了家门,在距离寓所20多米远的地方,我借用《华商报》董事长邓文钊的小轿车依照约定的时间到来,李济深迅速上了车,直奔坚尼地道126号被称为“红屋”的邓文钊寓所。方方、潘汉年、饶彰风等早已在此等候,同船北上的“民革”要员朱蕴山、吴茂荪、梅龚彬、李民欣也已到达,何香凝老人和陈此生亦到来送行。这时,晚宴才真正开始,大家纵情谈论国事。
时钟敲响九响,我这个“小老板”起身向主人告辞,先行回到六国饭店打点一切。当我看到岸边和海面平静如常,便通知服务台结账退房,由侍应生将行李搬到我雇用的小汽船上;与此同时,我打电话到邓文钊家,按照约定的暗语通知饶彰风:“货物已经照单买齐了。”于是,饶彰风借用邓文钊的两辆轿车,将李济深五位“大老板”送到六国饭店对面停泊小汽船的岸边。这时,周而复负责接送的彭泽民等三位民主人士也按时来到。会合之后,我便带领他们,沿着岸边的石级走进小汽船,朝着停泊在维多利亚港内的“阿尔丹”货船驶去。李济深等上了货船,看到章乃器、茅盾、邓初民、施复亮等10多人已由其他护送人员陪同先行到来,甚为快慰。李济深、朱蕴山被安顿在船长卧室,其余各人也分别住进较好的海员房间。
一切停当之后,我和周而复与这些“大老板”一一握手告别。回到岸上,周而复径返英皇道住所,我则到中环临海的大中华旅店找到饶彰风向他汇报。我们两人虽然十分疲倦,但不敢人眠;直到清晨知道货船已通过水师检查,驶出鲤鱼门了,这才放下精神重负,蒙头大睡。
1949年1月4日,《华商报》、《大公报》等刊登了一则新闻,称:“美联社香港3日讯,据可靠人士告诉本社记者:李济深已离港赴华北中共区。据说是经北韩赴哈尔滨。这是北上准备参加新政协的其他民主人士所采取的途径。李济深离港之所以被人发现,是因为记者去找他,想问他对蒋总统元旦文告有什么批评。”——尽管这条电讯不尽真实,但报纸披露出来之后,英美和蒋介石的特工人员才如梦初醒,十分尴尬。港英当局政治部专职打听中共和民主党派情报的黄翠微,找到“民革”副秘书长吕集义,哭丧着脸说:“李济深先生的安全,我们是要负责的。他离港北上,为何不告诉我们一声?连我们都不知道,叫我们怎样向上头交代?”原来,他正因此事受到辅政司的严厉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