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安——两百个将军的共同故乡。在这群峦起伏、山高水长的大别山革命摇篮,流传着一个悲壮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将军县的元帅女婿徐向前和他在大别山革命斗争时期的妻子、革命烈士程训宣。徐向前元帅也常说自己是红安人。
七里坪镇王锡九村,当年鄂豫皖苏区苏维埃政府政治保卫局所在地。翻修一新的水泥公路从这个小山村穿肠而过,公路西侧一华里之外有个叫黑洼的山谷,松杉深处是一座巨大的红军烈士合葬墓,里面掩埋着数百名苏区大“肃反”中牺牲的红军烈士遗体。合葬墓正中有一块青色石碑,上面镌刻着一行朱红色的大字“程训宣烈士之墓”,这就是苏区优秀妇女干部、徐向前元帅的前妻程训宣英勇牺牲之地。
黑洼,红土地上这个黑色的地方,当年“肃反”中杀害红军战士的刑场,这里浸透了多少革命烈士的鲜血。老区人民至今忘不了那腥风血雨的年代,张国焘在鄂豫皖苏区大搞“肃反”,多少红军将领和优秀苏区干部惨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故事要从这里讲起……
鄂豫皖苏区来了徐向前
徐向前是山西省五台县人,1924年进黄埔军校第一期学习。1927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海陆丰起义之后,中央军委书记杨殷对他说:“中央接到鄂东北特委的报告,那里正缺军事干部,中央军委研究,准备让你去大别山搞军事工作,你有意见吗?”徐向前爽快地接受了组织的安排。
1929年6月初,徐向前带领两名随从,装扮成商人,从上海乘船到武汉,然后经黄陂、黄安、七里坪,来到了鄂东北特委所在地黄安县箭厂河。鄂东特委书记徐朋人对徐向前说:“特委已决定你去红三十一师工作,你要担负起全师的军事领导工作。”
红三十一师有4个团的兵力,它的前身是黄麻起义诞生的中国工农红军鄂东军。红三十一师党代表戴克敏,参谋长曹学楷,政治部主任陈定候。他们都是黄麻起义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土生土长的红军将领,在鄂豫皖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徐向前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经过三次反“围剿”战争,红三十一师得到发展壮大,这支工农革命部队在鄂豫皖苏区站立了脚跟。1929年秋,大别山的枫叶格外鲜红。经中共中央批准,鄂豫皖特委正式成立,徐向前参加特委并负责军事工作。10月底,在鄂豫皖边区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上,徐向前当选为鄂豫皖边区革命委员会军事委员会主席。曹学楷当选为边区革命委员会主席。曹学楷是红安人,曾任黄安县农民政府主席,在黄麻地区享有较高威望。徐向前来到鄂豫边区后,短短几个月时间,指挥部队打了几个大胜仗,三战三捷三扩编,壮大了红军队伍,鼓舞了苏区群众的士气,徐向前的威名一时在鄂豫边广为传颂,他赢得了苏区群众和红军战士的爱戴。
幸福的战地姻缘
发源于大别山的倒水河,流淌过鄂豫边区,自北向南汇入浩荡的长江。在倒水河畔,有一个山青水秀的山村,这就是程训宣烈士的家乡红安檀树岗乡程维德村。
一天,徐向前和苏区政府主席曹学楷策马来到檀树岗乡检查扩红工作。在红军招募处门前的稻场上,一阵悦耳的歌声传来,徐向前不禁勒马驻足领导倾听:“檀树岗、七里坪,扯起红旗扩红军、、、、、、、”原来是妇女会的同志在这里表演节目,宣传扩红。随着锣鼓的点子,只见一位头剪短发、身材俊俏的姑娘,在胆走向稻场正中,唱起了苏区流行的革命歌曲《送郎当红军》:
“送郎送到大门前,一轮明月挂蓝天,
苏区夜晚多宁静,白区乡亲受摧残。
小郎哥啊,
你当红军上前线,莫忘翻身日子甜,
消灭敌人要勇敢,才能保卫新政权、、、、、、”
“这个妹子的歌唱得真好,她是谁啊?”徐向前问曹学楷。“她叫程训宣,是程维德村的妇女干部”。曹学楷接着介绍程训宣的情况:“她从小胆大泼辣,7岁就和哥哥一起上私塾读书,先生说这个女伢聪明好学,将来一定了不起。1925年她参加了童子团,在村里带头放足,是个大脚姑娘。1928年加入共产党,担任村妇联主任,带领妇女剪发放足,争取婚姻自主。黄麻起义时,她哥哥程启光是特务队长,在前方打仗,她在后方组织妇女参加义勇队做好服务工作,做军装,送军粮,搞支前工作可是一把好手哩!”
曹学楷的一席话,触动了徐向前的心绪,他想到了八年前在山西省五台县永安村老家,他依父母之命操办了终身大事,娶了一个名叫朱香婵的女子为妻。此后,他投身革命,东征西战,就在黄埔军校读书的那一年,接到家中来信,香婵得了不治之症,已瞑目黄泉,由于军校纪律严格,他也没有回乡奔丧。想到这里,徐向前猛一夹马,长啸而去。可他的心事,瞒不过曹学楷的眼睛。
一天,程训宣带领妇女会的同志给部队送来了急需的大米和军鞋,徐向前、曹学楷热情接待了她们。谈笑间曹学楷有意安排程训宣去清洗徐向前的衣服,程训宣来到徐向前的住处说:“徐主席,我们妇女会来给你打扫卫生啦!”徐向前操着刚学会的红安口音说:“要得,你们妇女会的同志吃苦了。”程训宣想:“这徐主席是一个外乡人,到我们大别山来领导红军打了那么多胜仗,真是不简单。
妇女会的同志要走了,曹学楷喊住了程训宣:“训宣,我找你有事哩!”“有么事?”程训宣问道。“徐向前是我们的军事领导人,生活却没有人照料,老哥想给你做个媒呀!”程训宣听罢低下了头,她想徐向前英武的身躯和在边区传播的美名,脸象秋天的枫叶一样红,转身从送来的军鞋里挑出了一双自己做的千层底青布鞋,递给曹学楷,说:“你把这双鞋送给徐主席吧!”一溜跑了。
1929年冬,徐向前领导的红三十一师正驻在程维德一带休整,曹学楷和戴克敏他们商量,趁休整时期把徐向前的婚事办了。这一天,大别山迎来了一个格外晴朗的日子,程维德村热闹非凡。妇女会的同志忙里忙外,一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换下程训宣平时的旧军装,穿上母亲为她准备的花棉袄,把个本来就端庄俊俏的姑娘,打扮得更加明媚俊秀,楚楚动人。
徐向前举止潇洒地和曹学楷、戴克敏、倪志亮等边区军政领导人一起,来到程维德村,在曹学楷、倪志亮的主持下,徐向前与程训宣举行了简朴的结婚典礼。他们在鄂豫皖苏区携手投身到火势的革命斗争之中,夫妻俩共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战争岁月。
程训宣蒙冤血洒红土地
1931年11月7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红安县七里坪镇倒水河沙滩上宣告成立,徐向前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同年,张国焘来到鄂豫皖苏区任中央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张国焘来到鄂豫皖苏区后,推行“左”倾路线,在根据地党组织和红军中,发动了一场“肃反”运动,把许多忠诚于革命事业,为创造鄂豫皖苏区作出了巨大贡献的红军将领和地方干部,打成“改组派”、“第三党”和“AB团”予以逮捕、审讯以致杀害。在张国焘的淫威下,许继慎、曹学楷、戴克敏等一大批红军高级将领相继倒在自己人的屠刀下。徐向前的妻子程训宣也未能幸免。
1932年6月间,鄂豫皖苏区的第四次反“围剿”打响了,徐向前带领部队在七里坪镇悟仙山一带阻击敌人,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徐向前在战斗的间隙命警卫员代他回家看看妻子,并把随身的袜子带回去补一补,好行军作战时穿。警卫员回到部队后,偷偷对徐向前说:“程主任被保卫局抓走了,正接受审查。”徐向前听到这个消息,仍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光明磊落相信组织,听候“审查”。
程训宣被关押后,保卫局的人员对她用尽酷刑,威逼她承认是“改组派”,要她承认徐向前也是改组派,可程训宣至死也没有出卖自己的丈夫。张国焘没有得到她的口供,下令将程训宣处死。临刑之前,程训宣脱下身上的棉袄,交给同室的难友说:“这是我和向前结婚时穿过的,你留下暖暖身子吧?”这件凝聚着夫妻情、战友情的革命文物,解放后被苏区人民送到红安县革命博物馆珍藏。
黑洼,红色土地一个黑色的地方,它的前方就是徐向前指挥战斗的七里坪镇悟仙山,徐总正在指挥阻击敌人,可哪里曾想到,就在他的身后,他心爱的妻子正走向刑场、、、、、、、
不久,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红四方面军主力被迫转移西征,徐向前率领部队离开了大别山。
元帅的大丈夫情怀
建国后,人民政府对当年在鄂豫皖苏区被错杀的人员予以平反昭雪,程训宣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她的遗像现在悬挂在黄麻起义和鄂豫皖苏区革命烈士纪念馆,供人们瞻仰纪念。
几十年来,徐向前元帅一往情深怀念程训宣,并为当年无力保护她而抱憾终生。他在1984年出版的《历史的回顾》一书中这样写道:
历史的教训,值得注意。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定不要再重演。
附带说一下我爱人程训宣在“肃反”中的遭遇。这段叙述,也是我对她的悼念。
我和程训宣同志是1929年结婚的,她是黄安人,家住檀树岗程维德村,妇女工作干部。我老在前方打仗,她在后方工作,我们难得有见面团聚的机会。1932年反第四次“围剿”时我在七里坪一带打仗,战局很紧张,我无法回家看她。让警卫员把袜子拿给她补一补,好行军作战。警卫员回来悄悄地对我说:程训宣被抓走了,人家说她是改组派!她的命运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便过问,听候组织“审查”就是了,还是打我的仗。 部队撤离鄂豫皖根据地后,我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1937年到延安,才听说她和王树声的妹妹等一批人,都被杀害了。我就问周纯全,为什么把我老婆抓去杀了,她有什么罪过?周说:“没有罪过,抓她就是为了搞你的材料嘛!”
她家里弟兄姐妹五个,全都参加了革命,对党忠心耿耿。大哥程启光,共产党员;三哥任过基层的苏维埃主席,被敌人杀害了;兄弟在我们司令部当警卫员,以后在红军二十五军,也被肃掉了。她被抓走后,究竟受过什么刑罚,我不清楚,听说打得不成样子没什么口供,相当坚强。
一场革命,人民群众的牺牲是巨大的。不仅对敌斗争要付出血的代价,在党的路线发生错误时,同样会付出血的代价。由此不难理解,坚持党的马克思主义的路线,是多么重要!
1955年春天,在北京工作的程训宣的大哥程启光把母亲接到北京。秘书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徐帅,徐帅走上汽车说:“我去看看老人家。”他心里很不平静,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深情的等待,她以为女儿还活着,可现在怎能将这噩耗告诉老人家呢?元帅左右为难,回想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夫妻聚少离多,犹如万枚钢针刺痛着他的心。
走进程启光的家,徐向前一眼认出穿着粗棉大布的老人,泪水浸湿了元帅的双眼:“娘,你身体可好?!”老人惊喜地打量了他一番说:“我身体还好着哩,向前,你可好,训宣怎么不来呢?”
问起训宣,徐向前望着满头银丝的老妈妈,他突然意识到,不能扑灭老人最后的希望,只得强装笑意地说:“噢,训宣在陕西学习,怕一时回不来呢,您老在北京住下,我来侍奉您。”“啊,训宣都好吗?我可想她呢!”老人的双眼盈出了泪水,转身收拾随身带来的土特产品,要到陕西去看女儿。
徐向前丝毫没有想到老人会有这个举动,连忙说:“娘,训宣功课忙,又要考试,你要是等不得,我就打电报叫她退学回。”“唉,算了,别打电报,让她安心学习,将来好做大事。”老妈妈似乎懂得了女婿的心。
老人家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后,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又回到老家红安县程维德村。徐向前元帅一直惦记着老妈妈,经常给她写信,还寄些吃的东西让老人家补补身子,而每当老人家眉开眼笑的时刻,徐向前元帅都要为她捎去女儿的问候,这每一段问候都会引起元帅对亡妻的哀思,使他心如刀绞。为了避免老人对女儿行踪的追问,徐向前不得不和程启光一起商量,一次次把程训宣的工作“调动”到青海、新疆甚至苏联。老人心中生疑,就问身旁的孙媳妇,孙媳妇说:“向前姑爷和姑妈是北京的大干部,从这个省调到那个省,您有什么事担心的哟?”一席话说得老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女婿徐向前的关怀,使老人家晚年的生活过得非常惬意,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爱和村里的人们谈徐帅打仗的故事:“跟你们讲哟,向前好会打仗的,你看他打过多少仗,总有几百次吧。子弹从他头上过,他头一低子弹就飞过去了,子弹从他左边打来,他往右边一偏,子弹又飞过去了;子弹从他正面打过来,他用手一拂就又过去了。有回呀,听说是在柳林河战斗那次,一颗子弹飞来,警卫员中弹牺牲了,可向前拍拍溅在身上泥土平安无事呢!、、、、、、、”老人家一阵嘻笑,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
老人家颐年天年,活到九十六岁,临终前,她躺在病床上,拉着徐向前元帅的手,流下两行老泪,缓缓地说:“向前,你是个好心人,训宣跟着你,我死也放心了。”老人家至死都不知道女儿程训宣早已含冤九泉。
帅星陨落魂归大别山
1990年6月,徐向前元帅病重住院,他生死与共的老战友李先念来看他。徐向前有些激动,在鄂豫皖苏区,在川陕革命根据地,在长征途中,在河西走廊,他们是并肩战斗、患难与共的亲密伙伴。他郑重地对李先念说:“我的遗言有三条:一是不搞遗体告别,二是不开追悼会,三是把我的骨灰撒到大别山、大巴山、河西走廊和太行山。”这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对自己的最后安排,一个老共产党员向党中央的郑重交待。李先念安慰他:“你会好起来的。”徐向前说:“万一我的病治不好呢?”李先念听着非常难过。徐向前一生奋斗,只讲奉献,从不索求,在最后的时刻还惦记着他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大别山革命老区,临终也不想惊动别人,只想悄悄离去。
1990年9月21日,一代元勋徐向前与世长辞。大别山低首,倒水河呜咽。10月18日徐帅遗体在北京八宝山火化。11月1日,按照中央军委指示和徐向前元帅遗嘱,中央办公厅、总参管理局的工作人员陪同徐向前的亲属,护送他的骨灰从北京乘专机飞往大别山上空,撒放徐向前元帅的骨灰。专机追寻着徐向前元帅的足迹,在红安、麻城、光山、新县等上空盘旋,一朵朵鲜花伴随着徐向前元帅骨灰,撒落在大别山的山山水水,撒落在程训宣烈士的长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