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在俄罗斯国家杜马的“政府时刻”会晤中,财政部长安东·西卢安诺夫宣布,上半年俄罗斯经济增长4%,下半年预计增长2.1%。但稍后,国际金融机构对2013-2014年俄罗斯经济前景预测进行修正。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首先对俄罗斯2013年的经济增长预期进行了调整,将原来预估的年增长率2.5%大幅降低为1.5%,对2014年的预测则从原来的3.25%降至3.0%;对2013年通胀预测提高到6.2%(俄罗斯央行预测为5%),对2014年通胀预测为5.3%。随后,世界银行将俄罗斯2013年的增长指标从2.3%下调为1.8%,将2014年的指标从3.5%下调为3.1%。世界银行作出此番修正的理由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类似,认为俄罗斯发展模式已经穷尽其所有的可能性,增长乏力的原因在于需求疲软。而经济对能源出口的高度依赖,以及缺乏竞争力的一系列产业和市场空间的结构性特征,导致了需求不振。
同时,由于未来发展模式未定,所有经济主体似乎进入“等待体制变迁”的状态,投资意愿大幅滑落,需求也因此缩减。据俄罗斯国家统计部门估算,2013年上半年投资与同期相比下降约1.4%,2013年7月份投资增长同比下降2.5%,8月份下降3.9%。按经济部门统计,2013年投资增长2.5%的指标在很大程度上未被执行。俄罗斯盖达尔市场经济研究所专家认为,有理由对2014年投资增长3.9%(以及2015年5.6%,2016年6.0%)等一系列预期表示怀疑。
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长阿列克谢·乌柳卡耶夫认为,不排除俄罗斯2013年经济增长甚至会低于1.8%。全球市场不稳定,特别是俄罗斯50%贸易所依赖的欧盟市场形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对俄罗斯经济增长起到“中性的影响,但极有可能是负面影响”。
俄罗斯社会领域的状况也令人堪忧。2014年度财政预算中,有关医疗保健的开支将会减少25%;用于教育的开支将减少16%。为了紧缩财政,俄罗斯科学院的科研机构将大幅压缩或者合并,这在社会精英层,特别是传统知识界引发了躁动。[1] 2013年6月底,俄罗斯各界权威专家在一档关于“选举后一年的俄罗斯政治形势和社会心态:停滞的开始,还是暂时的沉寂?”的访谈对话中,表达了对当前社会经济发展状态的深重忧虑,有人甚至做出了“破坏性因素已经超出了维持社会稳定程度”的判断。[2] 按照乌柳卡耶夫的说法:停滞可能是比危机更糟糕的状况,危机是进去之后还出得来,而停滞则会导致长期不可预测的后果。[3]
(二)经济下行背后的趋势分析
一系列中长期趋势对俄罗斯经济下行产生了影响。盖达尔研究所的专家认为,2008-2009年危机后的恢复性增长阶段已经结束,资源出口型的生产模式已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外国投资在逐渐减少,内需增长由于一系列基础设施建设告终而放慢。俄罗斯国民经济中,再生产和经济增长的长期轨迹参数,正在表现出与新世纪头十年景气阶段的截然不同。世界经济增长放慢、欧债危机等问题也严重制约着俄罗斯出口的增长。
当然,支持俄罗斯经济发展的因素并非荡然无存。盖达尔研究所的专家提出,通过提高劳动支付标准、增加财政投入与扩大信贷来支撑内需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虽然国家各项开支在增长,但联邦预算赤字降到了较低水平。尤其是和危机前相比,主权基金也得到了补充。在外资减少的背景下,由于银行系统自身确保的再融资能力,关于投资的提案仍在增加。不过,当国有公司的大批项目完成之后,预算规定的投资项目削减将大大弱化投资积极性。
在上述因素影响下,俄罗斯国民经济将会进入一个新阶段:即使在出口高增长的背景之下,国民经济也只能保持低速增长。[4]
(三)低速增长的结构性背景
2012年,当世界经济以3.1%的速度缓慢增长,美国经济仅达到2.0%,欧元区则跌落至0.6%,而俄罗斯经济尚取得了4.3%的增长,比2011年的3.4%还有小幅提升。但是从俄罗斯经济季度对比的分析来看,无疑受到了世界经济,特别是欧洲经济态势的严重影响,生产制造和与此关联的出口部门被波及甚广。与2011年农业特大丰收以及相当高的投资水平相比,2012年的增速相对放缓。先前面向社会的预算开支增加、商业流通活动加速、金融活动规模扩容等措施,都未能够制止经济减速趋势。总体上说,内部增长放慢的风险占主导地位。与此同时,危机后复苏阶段的效应在消失,自然而然地在接近于寻求扩大生产、需求和投资的潜能。
从总体上看,世界能源价格实际上还处于较高的稳定状态,支持了俄罗斯出口的增长。俄罗斯经济活动带来的收入足够支撑需求和积累的扩大以及生产性和非生产性活动。生产的扩大保障了较高的就业率和工资收入的增加。居民需求的增长,除了来自生产性收入的增加,也与国家开支和信用扩大政策相关。但是,上述积极因素未能遏制资本投入的放缓。[5] 俄罗斯宏观经济分析和短期预测中心发表题为《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障碍与前景》的报告指出,“2013年初,始于上一年度的俄天然气出口价格及总量同时下降的趋势仍在持续。我们有充分理由做出预测,中长期天然气出口的量价双跌趋势可能持续”。这一趋势出现的原因在于欧洲市场的需求发生变化,而俄罗斯无法迅速向亚洲市场做出重心转移。[6]
对于各部门而言,危机后恢复的情况并不一样。消费品生产部门恢复最快。比如,食品工业增幅为9.8%;纺织品行业在2012年底开始增长,与2007年同期相比增幅近50%;鞋类、皮革类增长略低,但与2007年相比也有24%的增幅。加工生产部门和与此有关的工业部门增长有限。比如,各类小汽车、拖斗车、半拖斗车的产量仅比2007年高出7%,小汽车生产下降至13.3%,载重汽车几乎未变。面向生产的工业部门恢复和增长情况相当糟糕且不稳定,卡车和机器设备的生产在10个月间下降54.6%,2012年底只相当于危机前的72%。金属制品也只及危机前的97.5%。[7]
(四)投资、通胀与内需的联动变化
与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的情况不同,投资、通胀与内需之间的相互关系更多地体现了俄罗斯的自身特点。
来自境外的金融资源缩减是俄罗斯经济动荡的一个重要因素。2007年,流入俄罗斯的资金占其GDP的9.5%,危机后却只占到GDP的1.5%。与此同时,资金流向也发生很大改变:随着世界政治经济中心逐渐转向亚洲,国际资金流向不可避免地随之变化;同时,俄罗斯国内资金外流的趋势也引起了多方关注。
俄罗斯基金市场发挥的作用并不理想。2008年至2012年,俄罗斯所有企业金融投资的规模增长了三倍,但用于金融运作的投资开支不过920亿卢布(约30多亿美元),这个数字甚至低于2007年。在俄罗斯投资市场融资结构中,由企业发行的债券和股票所占比例约1%,而在美国证券市场这一比例约为50%。按照2012年全俄证券交易市场统计,俄罗斯证券市场的资本水平低于GDP的44.4%。世界金融系统的不稳定使得俄罗斯证券市场受到严重冲击。俄罗斯证券市场严重依赖国外投资者,而在不稳定时期,国外投资者总是希望规避一切风险,尽早将资金从俄罗斯证券市场中兑现。
2011年俄罗斯通胀率为6.1%,处于历史最低水平,2012年上涨到6.6%。尽管非生产性商品的价格和税收增长并不快,但消费品通胀的跳升重新与消费品的生产环节相联系。俄罗斯专家认为,货币因素总是与调节者的努力唱反调:首先,居民货币收入有了实质性增长,相比2011年居民货币收入增长的0.5%,2012年上升了4.4%。其次,卢布的购买力降低了1.5%。
在俄罗斯,尽管商品批发价格保持在较低水平,但随着全球性商品价格水平上涨,俄国内商品价格势必随之发生变化。2010年,俄罗斯内部市场的小麦价格低于世界两倍,2012年小麦价格仅为世界市场的39%。俄罗斯国内食品价格2012年上升7.5%。
2012年,俄罗斯国内公司利润增长情况也发生了改变,居民收入上升的情形日渐消失。2011年,俄罗斯最终国内需求增长6.4%,2012年增长6.8%。国内需求的增长实际上主要依靠财政支撑。
多数专家认为,在能源经济占主导地位的情况下,俄罗斯由单纯依靠能源出口的增长模式向更高级模式转型的可能微乎其微。[8]
总体看来,2013年上半年以来俄罗斯经济波动并非偶然现象,而是国内外各种因素影响和作用的结果。无论是经济体制、外部环境,还是与此相关的各种人为因素,此番经济波动蕴含着影响未来经济走势的机理,值得进一步探讨。
经济形势的变化很大程度上并非只是客观的物质过程,而是夹杂了大量当事人和旁观者的判断、偏好、认知、利益和价值倾向。任何现代经济发展过程,实际上都是主观和客观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严格地说,对于俄罗斯当前经济形势,左、中、右三派所持立场并无太大原则差异。多数专家对20年来俄罗斯借助能源优势及内需因素取得的成绩表示肯定,认为尽管经济并没有发展,但增长的确存在,多数居民的收入得到提高。[9]
国际战略学家谢尔盖·卡拉加诺夫是中间派的代表,该派学者多从政治和经济相互交织以及国内和国际进程相互关联的角度,看待俄罗斯经济战略和政策问题。阿列克谢·库德林曾任俄罗斯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是自由派的代表人物。卡拉加诺夫和库德林都倾向于把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经济发展称为“黄金十年”。[10]
金融危机发生后,俄罗斯经济受到剧烈冲击,迄今尚未恢复。作为传统派的代表性人物,也是普京总统首席经济顾问的谢尔盖·格拉济耶夫认为,从经济活跃程度而言,目前已经接近了2008年经济危机之前的情况,但是投资水平只及当年的三分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经济的进一步提升是不可能的。在他看来,虽然石油价格比预期要高出10%,但经济增长指标却比预测低两倍。如果考虑到通货膨胀影响,那么经济已经停顿。他还强调,俄罗斯经济实际上已经陷于衰退,绝无可能实现既定的有关现代化的一系列目标和任务。[11]
总体上看,俄罗斯国内对于经济形势都曾明确表示其已陷于“停滞”,并对应“下大功夫治本”持有相近立场。但对于经济如何前行发展,俄罗斯国内争论依然非常激烈。
(一)关于改变现状的战略和政策措施的争论
就当前经济战略和政策措施的总原则而言,俄罗斯国内的自由派、传统派、中间派有着各自不同的主张。
1.自由派主张
在普京第三任总统组阁之时,库德林曾撰文“我们对新政府期待什么”,系统地阐述了他对当前经济政策的看法。该文提出了有关俄罗斯未来经济政策走向的十个问题及解决方法,体现了大多数自由派学者的立场——“更多自由,就会有更多的责任心”,其要点如下:
第一,保障宏观经济稳定和商业环境的长期可预测性,必须重建预算规则,对油气收入的使用、纯粹借贷数量都要实行严格限制。第二,改革国家管理体制,改变国家机构工作效率低下、相关改革措施执行不力的状态。第三,推进经济政策的非中央集权化进程,改善联邦政府、地区和市政管理自治机构之间的关系,由本地区的人民而非上级部门进行考核和监督,重新恢复地方领导人选举,向地方转移联邦政府的财政资源。第四,推动投资增长,现存的固定资产远不足以解决技术装备革新和总体基础设施的发展,现有固定资产积累率在22%左右,实际上应达到27%-28%。第五,减少国家在经济领域的过多存在,保卫私人所有制,承认国家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有限,限制并软化国家干预的措施,推进国有大公司的私有化进程,扩展市场经济的基础,加大对于国家重大投资项目的公众监督。第六,巩固和发展一系列生产性、住宅性和公共性的基础设施建设,增加其在联邦预算中的相关开支,解决资金问题亟需关键性预算部门实行全面结构改革。第七,撤除对于商品和资本流通的行政障碍,推动进口商品便利化等方面工作。第八,发展人力资本,提高国家教育水平和企业创新能力,需要加大经济支持力度,并对老旧的预算系统进行改革。第九,进行劳动力市场改革,改善熟练工人短缺的问题,有效推动劳工培训和教育。第十,完善社会保障系统。[12]
2.传统派主张
对于俄罗斯经济的发展战略,格拉济耶夫与库德林的看法针锋相对。格拉济耶夫是俄罗斯左翼经济学家的代表性人物,其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绝大多数传统派学者的立场。
格拉济耶夫认为,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反复强调优化投资环境、建立保障企业活动的条件、保护企业所有权等,但这些观点已经说了二十多年,终究还是空谈。塞浦路斯危机表明,那里的主要投资者就是俄罗斯的寡头。他们因不愿意支付税收而将俄罗斯国内资金带走,俄罗斯每年因此损失的预算约5000亿卢布。而那些流往国外的资金,过一段时间又变成外资返回国内,寡头们由此在享受外资优惠条件的同时,又无须支付较高的获利税收。这种缺乏有力监管的体制使市场机制和国家权力都无法正常发挥作用。格拉济耶夫表示,人们在俄罗斯看到的市场崩塌,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市场竞争机制;看到的国家崩塌,是因为腐败使国家调节系统不能有效地执行自己的责任。在格拉济耶夫看来,远不是什么“越自由,就越有责任”,而恰恰是相反。[13]
3.中间派主张
有关经济战略和政策的立场,卡拉加诺夫的观点与自由派十分接近。他强调俄罗斯在经济上的主要任务是完成私有化进程,使私有化和私有制合法化。他重视亚洲对俄罗斯经济发展的作用,认为俄罗斯与亚洲地区的互补性合作将是俄罗斯未来发展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机会。对于俄罗斯未来的经济发展策略,卡拉加诺夫倾向于以“渐进现代化”路线推行经济改革。他认为,2009年一度出现的民主化、现代化口号,反而使人们思想产生了混乱。他主张,在维护政治强人权威的前提下,进一步推行政治改革,实现政府与反对派之间的直接对话
(二)有关宏观经济稳定和推动投资的争论
俄罗斯各派学者对改变能源依附型经济模式的问题上并无太大差异。他们认为必须尽快实现俄罗斯经济多样化,避免被能源经济所拖累。但在如何改变这种经济模式、宏观经济政策和产业发展应如何协调等问题上,各派则看法不同。
库德林认为,“最终要通过实现经济多样化发展使俄罗斯摆脱对能源经济的依附。”他指出,俄罗斯政府和中央银行虽然推行了相关政策,旨在降低对油气经济和油气收入预算系统的依赖,形成了将其部分油气收入以储备基金方式加以积累的规范基础,但这一政策在危机时期并未充分有效。库德林强调,俄罗斯中央银行的政策应该更加注重实现控制通胀和减少对货币市场的干预,以实现宏观经济的稳定。[14]
然而,在格拉济耶夫看来,关键问题是如何确保和提高投资的增长。如果国家能够向能源、资源出口所获得的超额利润课以出口税、资源开采税,并将此归于储备基金,然后使这些储备基金在国外进行资本积聚,最终可能利用其推动国内经济发展。他认为,西方通胀理论主要通过五十年为期的数学模型来看待经济,认为经济只是在各种代理机构之间运行,那里自然是可以自由竞争。在这样的一个均衡状态下,滥发纸币自然导致通胀。但这些模型和理论并未考虑俄罗斯的实际情况。在危机条件下,经济进入漩涡,模式工具很难起作用。格拉济耶夫批评机械看待投资和通胀关系的观点,他指出,“库德林这样写过,‘如果价格在哪个地方上涨,那么便意味着它必然会在其他地方下降’,而这是背离俄罗斯实际状况的。”[15]
从左、右两翼的立场对比来看,前者注重于发挥宏观调控功能,推动投资增长,带动经济发展;后者将控制通胀和保持宏观经济稳定置于首位,虽然也并不反对通过能源外汇来集聚资金,以摆脱能源依附模式。中间派立场并不过多纠缠于重于投资还是重于稳定的争论,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通过俄罗斯经济的总体战略布局来获得可持续发展的机会。
以格拉济耶夫为代表的左翼立场明确指向三个方面:推进有针对性的减税等产业政策、发展优势产业、通过建立欧亚经济共同体确保俄罗斯经济的地区优势。
格拉济耶夫认为,为了建立能源加工产业,可以运用长期贷款支持的产业政策工具。能源产业不仅是可以投资的对象,也可以是一个实行减税政策的领域。为此,首先必须取消增值税,否则能源加工产业无法从不可计量的增税环节中解脱出来。
格拉济耶夫指出,俄罗斯拥有一系列具有世界竞争力的高技术产业,如原子能工业、火箭宇航技术、激光技术、生物基因技术和纳米技术等,这些都可以成为俄罗斯经济发展的动力。如果不将资金投入这些产业部门,那么俄罗斯在新一轮世界科技革命浪潮中将落后40年。[16]
格拉济耶夫强调,现在需要的是国家意志,同时要摧毁只顾自身而与经济发展目标相悖的官僚利益。当今世界经历着结构性变革,新技术基础正在形成,经过3年到5年的新技术结构形成时期,经济就会进入发展的轨道。格拉济耶夫预测,这种新结构以每年35%的态势增长,到2017-2018年新的发展轨迹形成之时,再进入就将十分困难,因为那时对资金的需求将会大大超过现在。[17]
就未来的减税政策和高新技术产业发展而言,自由派、中间派和传统派之间并没有实质性分歧。减税政策本就是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题中应有之义。但是,传统派强调的重点是同时对垄断企业的资源出口和开掘所获利润课以重税,这是一个原则性区别。与传统派强调高新技术作用并抱有非常乐观的前景不同,自由派和中间派主张更多地通过产业间、新技术间和企业间的竞争形成未来的产业优势。在高新技术问题上,各派观点的关键分歧在于,国家能以多大程度干预未来经济发展。自由派主张放慢经济发展速度,甚至主张以4%的年增长率取代普京所提出的6%,以确保宏观经济的稳定。自由派的这一立场已被普京公开否定。[18] 而在加入WTO和建立欧亚经济共同体问题上,自由派和中间派都较为保留:关于加入WTO的问题,自由派不愿被攻讦其贬低俄罗斯争取加入WTO的艰难过程;中间派虽对欧亚经济共同体的前景寄予厚望,但事实上对其信心严重不足,正如卡拉加诺夫所说,对于俄罗斯青年精英而言,欧亚经济共同体缺乏吸引力。[19]
值得注意的是,自由派和中间派在俄罗斯经济发展战略问题上存在不少共同点。近年来,卡拉加诺夫大力呼吁发展远东西伯利亚,并将此视为俄罗斯未来发展的难得契机。他认为,多年改革使俄罗斯所积聚起来的创新发展能力,既高于仅仅成为一个容纳邻国商品的市场,也高于单纯成为一个能源出口者。[20] 作为自由派精神领袖类人物,俄罗斯前经济与发展部长叶甫盖尼·雅辛大胆提出,以现代农业作为未来取代能源依附型经济的主要产业门类,而不像左翼那样较多强调以高新技术产业作为未来发展的动力。
三、政府和精英互动下的经济发展及其前景
精英与政治的互动历来是任何转型中社会发展的关键。就俄罗斯经济来说,更是充满了政府与精英的复杂互动。普京政府的一些施政方略显然受到了上述争论的影响。
其一,2012年底至2013年初,作为总统经济顾问的格拉济耶夫曾经上书普京,阐述有关推动经济发展的思想。他主张俄罗斯经济在实行一系列政策改革的前提下,应该而且也可能达到7%-8%的增速,而不是自由派预测的2%-5%。最终,普京公开摒弃4%以下增长率,选择了6%增长率的立场。
其二,格拉济耶夫、罗戈津等人关于通过发展高科技、军工、交通运输等基础设施拉动经济的思想,在普京政府的决策中得到明显体现,例如,2012年,普京上台之初就签署了“5·7”总统令,即《关于改善国家行政管理设施的基本方向的总统法令》[21],表现了格拉济耶夫等人的经济发展思想对政府决策的影响。
其三,普京经济思想并不是单一地倾向于自由主义、发展主义、社会主义或者保守主义的某一主张,而是各种经济思想的集大成者。他不同意给俄罗斯带上“国家资本主义”的帽子,但坚决主张发挥国家在经济调节中的作用。普京多次公开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主张保护私有经济,但也坚决反对私有经济对国家的侵吞。这可以从一些具体发展战略问题上略见端倪,比如,普京赞成对于远东西伯利亚的开发,但在具体推进的战略和策略路线方面则表现得非常谨慎。
至于未来的俄罗斯发展方向,能源依附型经济增长模式势必需要改革,但这不是一个可以立即实现的过程,何况在现有格局下,俄罗斯仍存在着巨大的增长潜能了;[22] 俄罗斯各派精英虽然对许多问题各持己见,但在发展模式和具体的政策建议方面也有相近的立场,比如主张发展远东西伯利亚地区,相近的立场和观点将成为俄罗斯发展的契机派;即使对于稳定宏观经济,还是增加投入、发展为先,左右两翼各持己见,但在对于具体问题的处理上还有不少类似的看法。在不少学者看来,俄罗斯国内各派精英之间实际上有着比表面看来更多的共识。[23]
值得注意的是,2013年9月,梅德韦杰夫总理发表题为“简单决策的时代已经过去”的文章,这篇文章的反响虽不及其2009年担任总统时发表的“俄罗斯,向前”一文,但所透漏的信息同样重要。
梅德韦杰夫首先明确了政府的职责范围,强调自己在国家管理关键性决策问题上的地位,重申内阁对于引导和调控国家社会经济生活的重大作用。与此同时,他以前所未见的坦率语气承认并批评了政府工作的一系列缺陷,“对于扩大生产的支持,仅仅建立在一系列由国家参与、或是受国家控制公司的重大投资项目基础之上,对于一系列经济部门补贴的增加只是基于能源价格增长”。他指出,为使俄罗斯发展成为具有竞争力的经济发达国家,缩小与发达国家生活水平差距,就必须实现经济现代化,摆脱能源经济。保护私有产权、提高竞争力是国家经济的优先方向,让企业经营获得最大的自由,提高劳动和资源利用效率,提高国家管理质量,发展创新经济,发展斯科尔科沃创新中心,实现创新投资方案,改善俄罗斯投资环境,提高国家资金的使用效率和大力吸引外资等。[24]
总体来看,俄罗斯政府和学界之间存在共识:在坚持国家主导地位的同时,发挥市场作用;在克服能源依赖的过程中,实现经济多样化发展;在坚定支持重点产业的前提下,厉行财政开源节流。然而,未来的关键在于如何将共识转化为切实可行的战略和政策。
注释:
[1]Замараев Б.,Киюцевская А.,Назарова А., Сузханов Е. Замедлени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оста в России. // Вопросы экономики. 2013, No. 8. C. 4-34.
[2]Войтенко М.Нефтегазовый вызов структурной политики. 7 августа 2013, http://www.politcom.ru/article.php?id=16019.
[3] Замараев Б.,Киюцевская А.,Назарова А., Сузханов Е. Замедлени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оста в России. // Вопросы экономики. 2013, No. 8. C. 4-34.
[4] Б. Замараев, А. Киюцевская, А. Назарова, Е. Сузханов: Замедлени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оста в России, Вопросы экономики, № 8 2013, стр. 4-34.
[5]Войтенко М.Нефтегазовый вызов структурной политики. 7 августа 2013, http://www.politcom.ru/article.php?id=16019.
[6] Куликов С. Россия опаздывает на азиатский газовый рынок. // 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 13 мая 2013, http://www.ng.ru/economics/2013-05-13/1_gas.html.
[7] Б. Замараев, А. Киюцевская, А. Назарова, Е. Сузханов: Замедлени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роста в России, Вопросы экономики, № 8 2013, стр. 4-34.
[8] 根据2013年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论坛,笔者与多名俄罗斯和西方国家经济学家交流所得结论。
[9]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0] 卡拉加诺夫和库德林都曾在多篇文章中对“黄金十年”作出评价。
[11]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2] Кудрин А. Чего мы ждем от нового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 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политика. 2012, No. 3.
[13]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4] Кудри А. Влияние доходов от экспорта нефтегазовых ресурсов на денежно-кредитную политику России. // Вопросы экономики. 2013, No. 3.
[15]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6]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7] Интервью: На какие ориентиры должна быть направлена российская экономика? 30 апреля 2013, http://www.glazev.ru/econom_polit/307/.
[18] Путин В. В. 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2012). Москва, 12 декабря 2012 г., http://www.kremlin.ru/news/17118.
[19] 参见谢尔盖·卡拉加诺夫2013年4月27日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大夏讲坛演讲。
[20] Russia’s economy: after transformation, before modernization, Valdai Discussion Club analytical report, Moscow, January 2013.
[21] УКАЗ Президента РФ от 07.05.2012 N 601 - ОБ ОСНОВНЫХ НАПРАВЛЕНИЯХ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НИЯ СИСТЕМЫ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ПРАВЛЕНИЯ, http://graph.document.kremlin.ru/page.aspx?1;1610860.
[22] [日]久保庭真彰:“俄罗斯经济的转折点与‘俄罗斯病’”,《俄罗斯研究》,2012年第1期。
[23] Лукьянов Ф. Как жить нельзя? // Журнал «Огонек». No. 38 (5298), 30 сентября 2013.
[24] Становая Т.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Медведева: испытание кризисом. 30 сентября 2013, http://www.politcom.ru/16472.html; 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m/201310/2013100033284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