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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济不缺动力,关键是克服“摩擦力”

一个物体要往前移动,第一要有动力,第二要克服摩擦力,经济运动也是一样。我一直认为,今天的中国经济不会缺动力,因为这是一个长期贫穷的人口大国。虽然现在我们的经济总量占世界第二,但是人均水平还在全球80位以后,中国一代一代的企业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继续抓住机会。所以要好好研究,怎样才能够有效地降低中国经济往前走的摩擦力

用术语来讲,这个摩擦力就是成本。无论想实现什么目标,都会有东西拉住你的脚步,让你的雄心、愿景和期望的目标难以实现,或者实现得不够如愿,这就是成本。分析这个摩擦力或者成本,有很多层次。

第一个层次的问题,每个企业可以自己面对和解决。不管一家企业看起来多么鲜亮光彩,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有各自的问题,需要付出代价才能解决。

第二个层次的问题,企业之间可以互相交流经验,如果自己处理摩擦的力量不够,可以看看别的企业和整个行业做得怎么样,有哪些先进的经验可以学。我相信,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以来,这两方面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

而第三个层次的问题,就是我今天发言的主题,亦即系统性、制度性的摩擦力。单靠个别企业的力量很难对付它,通过企业互相学习也很难有效降低它。这恐怕要引起在座各位高度的重视,我们聚到一起的时候,不能光对付前两种摩擦力,还要研究怎么对付第三种摩擦力

那么,什么是系统性的摩擦力,或者叫制度性成本呢?

举一个例子,最近李克强总理在一次座谈会上点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中国的上网资费为什么这么贵,网速为什么这么慢呢?这是一个上游问题。现在讨论“互联网+”,谁都要跟网速和上网资费打交道,但我们的上网资费并不是在一个完全的市场环境中形成的。在非常基础的电信行业以及其附加价值服务的领域,我们的市场开放程度还是有限,只有充分竞争,把资费降下来,才能造福于整个市场、整个消费者群体。但在这方面的行业改革和进步,还需要总理来点出,这种制度性成本,弥漫在我们整个商业活动的底部。

有人说,资费高一点、低一点,有什么关系吗?上网速度快一点、慢一点,有什么关系吗?有很大的关系。对成熟企业,资费高一点无所谓,因为他们有能力消化;但是对于刚开始起步的企业,只要资费高一点点,很多愿望就难以实现,很多步子就迈不开了。对于很多企业来说,形势好的时候资费高一点还能消化,但形势下行、市场吃紧的时候,也许就是怎么也过不去。

至于运行速率的高低,影响更大。《乔布斯传》中有一个最打动我的故事:有一天乔布斯走到工程师面前说,苹果开机速度慢、时间长,能不能将开机时间减少10秒,工程师不理解,问有什么意思吗?乔布斯说如果能够救人一命,你愿不愿意把速度降下来?工程师说那可以。当时全球有500万人用苹果,如果每次开机都慢10秒,算到一起就是3亿秒,等于每年耗费100个人终生的生命。这个工程师一听就懂了。再过两个礼拜去,工程师已经把苹果的开机时间缩短了28秒。我当年就是看了这个故事以后去买苹果的,相当于多活好多年。

现在,上网速度会变成国民经济的战略问题,因为各行各业都离不开上网。但是要下调资费,单凭一家企业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多家企业开开会,互相交流经验,就能把资费降下来吗?下调资费涉及到整个体制改革,涉及到大型企业、市场准入,涉及到在维持国家安全的情况下,怎么让一些基础性的服务物美价廉。

这件事情要引起我们在座各位的注意,今天“互联网+”已经是一个响彻大江南北的口号,但它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我知道的中国第一个“互联网+”的故事发生在1997年,福建福州马尾区的一家民营企业最早完成用IP去打电话的商业应用,他注册了上网资格,也买了电信服务,将两者加到一起。IP电话为什么有竞争力?因为它不是传统电话,传统电话一通话就占线,但IP电话的语音数据包可以在网上传输,空闲时发送一个数据包,到达以后再把数据还原为语音,所以资费可以便宜得多。当年,这样的新事物过不去,因为当年有国家电信部门供应国际长途,国际长途价格是每分钟28到35元,而马尾区的这位企业家定价为4块8,结果电信部门没收了机器并说企业家谋取暴利,最后交了钱才将人释放,两兄弟打官司,终审败诉,上诉。当时的主审法官应该叫徐永东(音),在中国的法制市场有一席之地,他第一次遇到这种复杂的问题。经过提请多方专家论证,讲清楚IP电话和传统的电话有什么不同,他援引了一个法律道理——当初制定法律的时候还没有IP技术,那么旧的法律怎么能管住一个新冒出来的技术呢?法无禁止皆可为,这个事件对IP电话加速市场化起了巨大的作用。很快,中国推出了国家供应的IP电话。定价多少?一分钟4块8。

最近还有一个“互联网+”的故事,就是把互联网跟出行结合起来。打车难(出租车)是很多城市的现象,可仔细研究传统出租汽车行业,会发现它的确很复杂,也很难适用一般的价格机制。如果在马路上拦一辆出租车就开始砍价,司机不愿意去就收费贵一点,那肯定做不到——要是每辆车都砍价,城市交通就瘫痪了。所以出租车在全世界都一样,就是窗口价,起步价和每公里的价格都是定死的。

而在出行需求有变动的时候,这种模式就很不灵便,因为城市出行有高峰和低峰,闲的时候很闲,忙的时候很忙,互联网一来,就可以把价格机制用到出行的需求上去,而且还可以增加安全性。以前说不准随便办出租车,是因为不知道司机是否之前从事正当职业,无法确定营运资质,但现在看打车软件,每一位司机都有联系方式,背后还都有信用考核。但是,打车软件在各个城市引起的反应也不一样。有的人觉得触犯了自己的既得利益,这个业务怎么可以搞呢?过去发了那么多出租车牌,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怎么办哪?

所以,不要认为“互联网+”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商务模式问题或算法问题,同时它也是一个体制问题。而体制问题的改革,绝不是说企业家就可以置身事外。要实现全面小康,企业是一个主力,一定要参与到降低系统性成本的过程当中来。

我觉得,让各界来监督政府的服务并提出批评和建议,这是非常重要的。企业到一个地方,不仅仅是跟地方政府一起搞投资,还要想想怎么帮助当地把系统成本降下来,把那些个别企业努力也没有用的摩擦力降下来,那样就会真正大力推进地方的发展。当然,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有距离,因此我们要为此去努力奋斗。

我最近调查的一家企业反映和概括了这样的情况,我觉得挺传神。他说现在的局面叫做大领导控油门,中领导挂空挡,小领导就是不松刹车。我希望这种局面不是普遍现象,而只是个别存在。我们要和政府共同合作,降低那些摩擦系数,中国经济的动力才能更充足,我们就能克服短期的经济下行、克服中期转型的困难,继续把中国的经济推向一个新的成长阶段。

注:

本文根据周其仁在中国绿公司年会上发表的演讲编发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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