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连环恐怖袭击事件第二天,“伊斯兰国”组织在网络上发布新的视频,警告“所有卷入美在伊叙两国空袭活动的国家,总有一天,会如同法国一样,在心脏地带遭受恐怖袭击”,并发誓袭击美国首府华盛顿。
虽然视频可信度仍有待鉴定,但巴黎恐袭事件后,美国牵头组建的65国反恐联盟成员国都已拉响国土安全警报。尤其是美国,911事件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当即又面临恐袭威胁,国内政治舆论在不安全感的氛围下焦灼激荡。一方面借机反对奥巴马政府已经或者即将出台的相关政策,不满情绪喷薄而出;另一方面针对美国反恐战略调整,尤其具体到是否派遣地面部队、对待阿萨德政权态度以及如何与俄罗斯合作等焦点问题发声,其中,既有颇具“中二”色彩的脑洞大开,也不乏理性的声音,检讨与规划美国未来的反恐政策。
一、奥巴马成箭靶
巴黎恐袭刺激奥巴马外交政策失败论调抬升。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周日表示“日渐增多的恐袭威胁说明美国外交政策失败”。批评不仅来自共和党,民主党议员众议院情报委员会委员亚当·希夫(Adam Schiff)表态称:“巴黎恐袭事件不仅是情报的失败,同时是反恐联盟的失败,我们放任‘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滋生坐大,让他们见机谋划、调遣资源。”外交失败论调显然对奥巴马颇具杀伤力,在G20闭幕式上,奥巴马首先为其中东政策辩护,肯定对叙空袭行动有效遏制“伊斯兰国”组织扩张,导致恐怖分子实际控制区域显著萎缩。
情报单位借巴黎恐袭要求强化对内情报监控。周日,中央情报局局长布伦南(John Brennan)在国际战略研究中心演讲时指出,巴黎恐袭再次“唤醒”民众对情报工作重要性的认识,但是斯诺登泄密事件后美国通过新的隐私保护措施,给情报工作带来巨大挑战。布伦南批评6月份奥巴马签署改革政府监控项目的法案,清空数以万计美国民众的电话记录。为此,中情局、联邦调查局连续数月向国会建言,要求获得潜在犯罪分子与恐怖分子的通讯记录,这些记录因智能手机或通讯APP加密处理而无法获取。
共和党集体抵制奥巴马难民安置计划。此前,奥巴马正强推叙利亚难民安置计划,计划至2017年,美国接纳并安置1万名叙利亚难民。巴黎恐袭第三天,多达27个州的州长明确拒绝接纳叙利亚难民“流窜”到自己管辖的州。15位共和党国会议员在巴黎恐袭后,草拟旨在“切断难民安置项目资金”的法案。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在巴黎恐袭后,纷纷表态反对难民安置计划。杰布·布什呼吁安置难民计划必须包括检查难民的宗教信仰,美国只援助基督徒难民。特朗普称“叙利亚难民可能是特洛伊木马”,美国若是接收难民,那简直就是“疯了”。本·卡森表示难民中可能渗透恐怖分子,在这种情况下允许叙利亚难民入境美国简直“智商负分”。德州参议员克鲁兹抨击奥巴马计划“愚蠢”。新泽西州长克里斯蒂认为难民应全部拦截在美国境之外,“就算是3岁的孤儿也不行”。巴黎恐袭还改变了佛罗里达州参议员卢比奥原本“开放”的态度,转向拒绝难民入境,因为“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我们不能”。
二、奥巴马反恐政策再检讨
巴黎恐袭后,美国是否将调整对“伊斯兰国”恐怖分子作战的行动策略,再次成为各方关注焦点。在土耳其G20闭幕式上,奥巴马否认将向叙派遣大规模地面部队的传言,称这是错误建议,除非部队能长期驻守,否则不仅成本巨大,且无助于打击恐怖分子。
但是,华盛顿的智库精英层并不买账。
美国《国家利益》杂志素来是现实主义者与鹰派的舆论重镇。巴黎恐袭后,该杂志连续登载讨论美国反恐战战略的文章。其中颇具分量的有三篇:一篇由前国防部政策规划主任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撰稿,哈利勒扎德曾任美驻阿富汗、伊拉克大使,是小布什政府时期官阶最高的穆斯林美国人;另一篇作者是政策影响力与福山、亨廷顿比肩的“政治预言者”罗伯特·开普兰(Robert D. Kaplan);第三篇出自中央情报局反恐中心前副主任比勒(Paul R. Pillar)。
哈利勒扎德认为,巴黎恐袭要求美国盟友及其全球反恐联盟做出战略调整。美国应借机对中东政治转型与新秩序建构做出长期规划。具体而言,应推行五项政策:一是强化国土安全,限制叙利亚难民,尤其防止“伊斯兰国”在西方招募新成员;二是向“伊斯兰国”组织宣战需要美国实施更密集的空袭、派遣大规模地面部队,以及与区域盟友进行更广泛军事协调;三是对难民增加人道主义救援,以减轻欧洲国家难民潮的压力;四是建立打击伊斯兰国恐怖主义全球联盟。激活北约联盟核心原则的第五条款:对联盟任何一个国家的进攻都被视为对联盟所有成员的进攻;五是通过大国协商的方式解决叙利亚与伊拉克问题。维也纳会谈是形成美俄共识的良好开端。哈利勒扎德的建议中,挑战外界神经的不仅是美国派遣地面部队进入叙利亚,还有排斥涉事国参与、由大国在谈判桌上决定小国命运的冷战思维。
开普兰曾是《大西洋月刊》资深国际记者,2008年成为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研究员,2009年至今担任国防政策委员会委员。他出版的书超过15本,被小布什列在“必读”之首,曾影响克林顿做出不向科索沃派兵的决策。开普兰的文章针对当前激辩的几大问题给出答案:
1,是否要向叙利亚派遣地面部队?绝对需要!因为只要地面部队才能在铲除“伊斯兰国”之后,在原恐怖分子占领区建立初步管理,从而终结恐怖主义滋生的土壤——无政府状态。当前美法及其他西方国家民众反对派兵的声浪只是暂时的。决策者在制定一场现实主义战争计划时应考虑长远利益得失,不能只顾及眼前公众情绪。小布什反恐战略最大的失误,就是迫于9·11事件后最初的公众情绪压力而做出草率决策。
2,是否会出现国际反恐联盟?必然会!国际联盟将为美国争取到更多时间摧毁“伊斯兰国”:一旦重要大国实质性卷入反恐战争中,他们将会在后方更耐心提供支援,并且更包容同恐怖分子作战过程中暂时受挫的可能。
3,是否应该与阿萨德政府及伊朗合作?建议暂时笼络。阿萨德的暴政统治是叙利亚内战根源。伊朗正收割美国的反恐“果实”,蚕食原恐怖组织据点叙利亚东部及伊拉克西部,企图壮大成敌视西方的地区霸权国。因此,如果采取接触与笼络政策,利用阿萨德政府军与伊朗对付“伊斯兰国”,可一石三鸟,同时削弱此三方的势力。
4,是否应由伊拉克政府直接管理原恐怖组织占领区?不能!倘若伊拉克政府具备管辖能力,当初就不会丢失这些领地。由美军或美军扶植的当地武装力量接管才是上策。考虑到以上方案组合推行难度太大,开普兰还开出简单粗暴的药方:大规模无人机阵列密集轰炸“伊斯兰国” 每一寸土地,直至将其变成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但问题是,无政府状态的土地终将成为孕育新一波恐怖分子的温床。
中情局反恐中心前副主任比勒的文章指出,巴黎恐袭事件后,外界的焦点都集中在如何升级对伊拉克与叙利亚恐怖分子的打击力度,这也是决策者与民众的第一反应,法国对叙利亚的空袭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在遥远战场的军事胜利并不必然减轻本国恐怖主义袭击的威胁。因为发生在本土的恐怖袭击并不一定都同“伊斯兰国”有密切联系,或者接受过海外组织的训练,可能仅仅联络松散的外围组织。因此,不能以对伊叙两国恐怖分子打击来模糊国内反恐焦点。有效的本土反恐工作,都来自于不为公众所知的隐蔽的安全措施。美国本土反恐仍需仰赖国内情报单位对于潜在恐怖分子的监控、追踪与记录。
此外,其他智库网站登载的反恐战略文章也出现井喷式增长。
前国务院政策计划主任、现外交关系委员会会长哈斯(Richard N.Haass)同样主张打击“伊斯兰国”恐怖分子需要地面军事行动配合,由美军训练与装备伊叙两国的库尔德武装及逊尼反对派是最佳方案。目前美国已在反恐前线部署3500名训练人员,为了更有效提升战斗力,美军顾问人数应增加至1万名。在对待阿萨德政府的态度上,哈斯认为在俄罗斯与伊朗两国不配合的情况下,美国无法单独策动叙利亚政权更迭,所以更可行的方案是分割叙利亚,建立由反对派控制的“飞地”。
外交关系委员会资深研究员布特(Max Boot)抨击奥巴马的对叙政策旨在“遏制”,而非“彻底摧毁”伊斯兰恐怖分子。比如近期宣布向叙派遣的特种兵只有50人,实在太少。布特认为美国需要向“伊斯兰国”发起一场真正的进攻性战争,对恐怖分子进行“碾压式”打击。布特提出的“双轨”战略包括两部分:一是军事上在伊拉克基地部署一支不少于2万人的快速反应部队。这支类似于三角洲部队与海豹六队的高端特种作战部队将定期执行进攻“伊斯兰国”大本营任务;二是政治上展开全面外交攻势,创建一个受美国安全庇护的逊尼派新政府。此举可动员伊叙两国全部的逊尼派武装力量同“伊斯兰国”作战。
布鲁金斯学会资深研究员波洛克(Kenneth M. Pollack)旗帜鲜明地主张美派遣地面部队干预叙利亚内战。波洛克驳斥了第三方干预无效的观点,指出过去20年,20%的内战因第三方干预行动结束,并被证明是熄灭战火的最快方式,同时干涉行动成功的概率也高达40%。波洛克提出对叙干涉行动三步走策略:第一步通过直接军事入侵或者武装地方势力以取得地面军事胜利;第二步帮助成立权力分享的包容式政府;第三步保证新政府的权力分享架构可长期、有效运作。
巴黎恐袭事件后,美国智库圈弥漫着愤怒与焦虑情绪,几乎所有政策建议都向强硬主张倾斜。这些是否将传递到决策层之耳,引爆新一轮反恐战略调整,奥巴马“不派一兵一卒”的决心还能克制多久,值得进一步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