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的基本问题,现在是产能过剩、通货紧缩,我们连续44个月生产者价格指数是负的,上一次90年代的时候是31个月,现在是44个月。还有债务问题等等。这些问题是经济周期过程当中低迷时期典型的情况。低迷是因为前面发生了过热,还有很多政策性的问题,我们现在正在进入一个低迷时期,这是一个调整的过程。
第一个教训就是谨防过热。现在我们这些问题,都是前几年两次过热的后遗症,2004年至2007年一次,后来为了应对世界金融危机,我们刺激一下经济,然后2009年至2010年又一轮过热,两次过热叠加在一起,过热的程度比90年代初还严重。90年代初一次过热之后进行了调整,也是产能过剩、也是通货紧缩、也是企业倒闭。90年代8年的时间,低迷、下滑,然后在低迷的情况下调整,一直到2002年都有通货紧缩。这些很多人不记得了,永远以为我们是10%以上的高增长。
14%的那种高增长,一定会产生经济过热。防过热,防的不是过热的那点事,防的是现在这点事,那时候大家都不理会,那时候日子过得好,高兴啊。说宏观调控抑制过热大家都反对。我们现在很多的问题,不是正常增长的结果,是过去那个10%以上的过热增长导致的后遗症。世界上各种研究小组算来算去,我们中国的正常增长是7—9%,有一个十年是8—9%,有一个十年是7—8%,我们现在是7%左右。我们可不能把过去的高增长当常态,说现在不到14%了,比14%低了因此叫中低增长了,不是那回事。
第二,宏观政策是有时效性的。宏观政策基本的作用是逆周期调节。经济过热的时候我要采取抑制的政策,经济冷的时候我要采取稳定的政策、托住的政策。但是经济波动的情况是不断变化,要随着这个变化的情况及时地调整政策。
我们这次的教训,是我们2009年、2010年产生了一轮过热。2009年采取了世界上最大的刺激政策,2010年4月份以住房限购为标志,采取了一系列的紧缩性的政策,这是对的。当时准备金率提到20%、利率提到3%,在全世界利率热的情况下,提到3%这是对的。但是四五年过去了,过热消失了,处在相对过冷通货紧缩的情况下,继续实行这些政策就过时了。应该及时退出紧缩的政策,现在的教训是退出慢了一点,导致我们现在的经济过冷。按照正常的情况,40几个月的通货紧缩,说明我们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是低于潜在增长速度的。
第三,政府政策是要起作用的。紧急情况下动用一些行政的手段也是必要的。经济过冷了,政府该做的事情也要理直气壮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到位,过热的时候及时退出进行抑制,过冷的时候,当其他的经济主体面对过剩都不投资的时候,也不必羞羞答答地觉得政府投资就不好。企业不投资,房地产商不投资,政府的投资就应该多一点,来补充不足的需求。
政府现在的问题,是有点羞羞答答,因为大家都在批评,说政府不该投资。但是另一方面最近确实有一个问题,就是政府不作为,自己的钱都不花了,自己的项目都不投了,政府的储蓄大幅度增长。2012年至2014年,政府新增储蓄相当于GDP的3%—4%,这些要都花出去,0.3%、0.4%的GDP增长总应该是有的吧。
经济低迷期的调整有五大作用
我们90年代经历了一次波动,2004年开始到现在十年当中又经历了一轮波动,我们应该汲取教训。过热之后我们现在属于萧条期、低迷时期,正在进行调整。现在大家都在抱怨,现在的情况不好、经济不好,但要充分认识调整时期的积极作用。
第一个作用,优胜劣汰正在发生。经济过热的时候没人被淘汰,谁都有碗饭吃,现在大量的过剩产能和过剩企业都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到了现在开始真正的各个产业都在整合了,过去的一些效率比较低下的这些企业淘汰了。现在我们有很多的机制,现在的问题是有些机制抵制这种淘汰。特别是一些国有企业,然后包括一些地方的企业,地方为了地方的GDP等等,支撑了一些国有企业,包括一些民营企业,给补贴等等。应该积极地促进淘汰,政府的作用是托底,社会政策托底,使产业优化的进程能够尽快发生。
第二个作用,在低迷时期大家终于对提高效率,提升产品的质量等,有了更多的重视。经济过热的时候鱼目混杂、泥沙俱下,现在大家都认识到了,因为价格下降了,因为企业不景气,要更加关注成本,更加关注效率。
我记得2001年、2002年的时候,上一轮的调整到了尾声,当时发生了一个重要的现象,通货还在紧缩,价格还在下降,但是企业的利润开始增长,因为利润增长企业的投资开始增长。那个时候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有效降价》,那个降价是因为成本下降,不等于利润不增长,不等于效率不提高,不等于投资会下降,这就是调整的结果。
第三个作用,让大家越来越意识到专业化的作用。以前过热的时候,听到的声音都是"多元化",干这个干那个什么都能挣钱。现在要提高效率了,要提高质量了,大家发现还得走专业化的道路。最近这些年经济过热的时候,一些企业就东张西望,天天想着转型,天天想着哪有投资机会,没有专注而专业地做自己的事情,而过去几年一直专注专业做好自己的产品、扩大市场的那些企业,现在订单反倒增加了。
第四个作用,让结构真正调整。14%增长时的那个结构,包括后来2010年的时候10%以上的结构,一定是投资过多。现在过热过去,一些新的产业在增长,人们的需求结构也在逐步发生变化,加上收入水平也到了一定的程度。今年服务业第一次超过GDP的50%,消费品的增长仍然比较正常,与消费相关的各种产业现在恢复得都比较快。老有人说现在不可能有过去那么多需求了,是不可能有了,那是不可能有支撑14%的需求了,我们现在支撑7%—8%的需求还是完全能够实现的,今后几年仍然有保证的这些需求。
最后一点,到了不景气的时候,大家创新意识反倒比较强。创新热潮一大部分也是改革,改革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注册制、自贸区等等,现在企业、个人都更多地想创新了。
现在低迷时期反倒可能是创新增长的过程,而这种创新加上我们的体制改革,包括前面说的优胜劣汰、提高效率、专业化、创新,为下一轮的经济打下好的基础。从长期来看,如果我们的潜力能够充分发挥,中国经济再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正常的高增长,现在是7%左右,以后是6%,再往后是5%,仍然是可能的,我们应该保有充分的信心。
(本文整理自樊纲2015年11月13日在第二届大梅沙论坛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