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5月9日是欧盟“国庆日”，被称为“欧洲日”。一天前，一场可能冲击整个欧盟前景的备受关注的大选刚刚结束，让欧洲各国政要松了一口气：誓言要让法国脱欧的极右翼“国民阵线”候选人勒庞被成功阻击，不左不右的中间派“前进”运动候选人马克龙入主爱丽舍宫。
这是一场发生在英国脱欧、美国特朗普上台的大背景下，传统执政理念对民粹主义的胜利、全球主义者对反全球主义者的胜利。
也难怪，包括德国总理默克尔、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在内的欧洲高级官员，纷纷第一时间发声表示祝贺。不过，表面上的胜利难掩现实的忧虑，对欧盟来说，勒庞代表的民粹主义的威胁并未远去。
一个明显的迹象是，这次大选中法国投票率创下了40年来最低，不少人投下了空票。另外，马克龙在创造历史的同时，还面临着“第三次选举”、一个可能比两轮总统选举更加艰巨的挑战——6月11日-18日的国民议会选举。议会选举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五年后的法国还能否再次成功抵挡极右翼的冲击。
法国这场选举对欧洲意味着什么？勒庞和民粹主义真的被成功遏制了吗？未来欧盟政坛还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冯仲平就这些问题为界面新闻做了深入解读。
界面新闻：有分析说，尽管勒庞输了，但从得票率来看，可以说法国极右翼已经赢了，勒庞本人也这么认为。您对此的分析是？
冯仲平：这是相对而言吧。我觉得法国第二轮选举明显是全面拒绝了民粹主义，因为第二轮投票的时候，很多人并不是支持马克龙，而是为了反对勒庞才投了马克龙。当然也有一些人谁都没投，但这也是反对勒庞。三分之二的人支持马克龙，三分之一的人支持勒庞，这个结果说明法国明显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像特朗普这样的一个人物。
但是，能够有1100万投票者支持勒庞，这对勒庞来说确实是个历史性成果，毕竟她的主张这么极端——公开反对经济全球化、反对法国与欧洲合作，退出欧盟等。这些主张能在法国得到这么多支持，说明尽管勒庞输了，但民粹主义在法国的力量不能低估。
界面新闻：这次大选投票率为40年来最低，您如何解读法国国内的这种现象？
冯仲平：法国社会近年来问题特别大，归纳起来就是，经济上长期低迷，社会失业率特别高——失业率达到10%（相比之下德国是4%），年轻人失业率更高，25岁以下失业率为四分之一，也就是四个人里面有一个没有工作。
安全问题很突出，这几年，欧洲的恐怖事件很多发生在法国，比如2015年底的巴黎恐袭、去年的尼斯恐袭，大选前还有两次小型恐怖袭击事件（其中一次是第一轮投票前五天的未遂恐怖袭击——编者注）。
在这种情况下，法国社会弥漫着悲观、失望的情绪，社会分裂得非常厉害，对主流政党也不信任——没有一个主流政党候选人进入第二轮选举。对任何政客也不信任，所以才有低投票率。这些都会让新政府面临很大挑战。
界面新闻：具体说说马克龙面临的挑战？
冯仲平：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将他的主张贯彻落实。改革要落实到政策上，就法国来说，就需要法国政府来推行，总统是做不了的。接下来的6月11日到18日有一场法国国民议会选举。我们通常将其称为法国第三轮选举，这次选举也是至关重要的。如果马克龙领导的“前进”运动党能在这次选举中获得多数席位，接下来的改革才能推行下去。如果得不到多数，就等于这个总统被架空了。这是因为，法国是半总统半议会政体，半总统就是总统只有一部分权力，掌管外交和安全；经济和内政是政府的，政府这方面就需要出自国民议会多数派的总理推动。
马克龙已经创造了一个奇迹，“前进”运动党能在一年时间里送他当上总统很不容易，但他能不能在一个月时间里再创造一个奇迹呢？目前“前进”运动党在议会的席位还是零，而577个席位里需要占据多数，他的主张才能得到落实或者通过。比如，取消每周35小时工作制，需要议会通过才可以实施，这只有在他的党派占多数席位的情况下才能通过。
现在很多人对这一点都比较悲观，不太相信他能够做到。我个人感觉，还要再看看。这次议会选举有三种（可能会让他占据多数优势的）途径：一是自己党派的人成功竞选为议员，二是分化一部分传统党派的人投靠到他的党派；另外就是搞个联合党派。第三种可能性更大。
界面新闻：相比美国，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面临的恐怖威胁更大，为什么美国能选出一个反全球化的民粹主义领袖，法国却没有？
冯仲平：第一，法国社会选举制度与美国不一样。法国是两轮选举，放在美国相当于让反对特朗普的人，有机会在第二轮选举中联合起来反对特朗普；第二个原因是，法国人不太愿意走极端；第三，马克龙的主张一定程度上给了很多人希望。他不是传统主流政党代表，他的主张很有诱惑力，同样不左也不右，选了中间。左和右都会照顾一方面，同时失去另一方面，而他兼顾左右。从政策上看，经济上向右，社会政策向左，他尽可能想让社会团结起来，这个初衷非常好，当然能否做到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说，虽然好多人不投票，有人投了白票，但他第二轮能拿到66.1%，我认为这在当今情况下已经是很高的了。这三点原因决定了法国没有选出“特朗普”。
但是，我认为目前是个机遇期、窗口期，如果接下来的五年，法国在马克龙治理下，还是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勒庞或者是极左的梅郎雄将在五年后卷土重来，那个时候，形势比现在会更严峻，很可能就会有民粹主义候选人进入爱丽舍宫。
界面新闻：从奥地利到荷兰，再到法国的勒庞的失利，很多分析说，马克龙获胜意味着以英国脱欧、美国特朗普上台为代表的这种民粹主义潮流暂时被扼制了。您怎么看？
冯仲平：我认为这两种力量一直在博弈。在欧洲，英国脱欧是一个（民粹主义占上风的事件），在意大利，去年也把修宪公投推翻了；但是在奥地利，民粹主义者没能上台，荷兰的民粹主义候选人也没当选。其实这两种力量一直在博弈。
我认为，体制派（建制派）和反体制派的这种博弈可能是今后欧洲政坛一个重要的现象。过去是左右之争，现在是体制派和反体制派、主张全球化和反全球化的保护主义的势力之间的博弈，我觉得现在还看不出来说谁占了上风。对传统政党来说，民粹主义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一个重要的挑战，这取决于主流政党能不能够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民粹主义发酵、上升的土壤就一直存在，而且如果形势越来越不好的话，问题越拖，时间越长，民粹主义上台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次法国大选非同寻常，它不仅是法国的事，它其实是整个欧洲的事，因为它对世界秩序会构成挑战。欧洲战后几十年走的都是欧洲联合的道路，而现在勒庞要阻止这条道路，这个事情就不是法国一家的事了。所以说勒庞进了第二轮后大家都非常紧张。
界面新闻：下一个值得关注的选举是德国，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从德国的选举结果观察欧洲民粹主义的动向？
冯仲平：德国情况不太一样，德国经济一直发展得不错，长期保持增长态势，失业人口下降很快，失业率只有4%，因此，德国极右翼势力或民粹主义势力增长空间不大。该国极右翼政党选择党主要是在希腊爆发欧债危机的大背景下，因反对德国救助希腊、希望德国退出欧元区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其在德国的支持率没法跟法国的极右翼组织相比。
德国现在主要还是传统政党之间角逐，主要是舒尔茨领导的社会党和默克尔领导的联盟。默克尔连任的可能性比较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