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专栏
慈善公益领域中体制改革的困难，根本问题之一是，领导者和管理者，事先就不把自己看作是公民。如果他们能够在这一点上转变观念，那些所谓困难必定消失一大半，如果不是全部消失的话。最起码，领导者若以公民身份捐款，发展民间慈善，那么，底下人全都可以从各个单位的等级摊派中解放出来，就可以重新建立和表现自己的公益良心。
李连杰的壹基金是国内著名的民间慈善品牌，不过三年多来，它一直在复杂而充满矛盾的体制环境中运行。前一段，李连杰抱怨说，壹基金只能作为中国红十字会下面的一个项目来运作，无法成为独立的、有公募权的基金会。李连杰因此担忧，这样的状况难于持久，壹基金项目有可能会中断。对此，中国红十字会秘书长王汝鹏不久前公开回应说，红十字会与壹基金的合作一直顺利进行，原来的三年合约自然延续，并无中断项目一说。李连杰则迅速为此前的言论道歉，并承诺积极维持合作关系。
客观来说，中国红十字会与壹基金的合作具有很大的积极意义。它给民营慈善项目戴上一顶“红帽子”，使这样的项目获得特定程度上的运作空间。反过来，这也推动国营基金会改变原来的官僚化体制与僵化刻板的形象，因此是一项改革开放。为了使这方面的改革能够持续进行，积累更多的经验，合作双方维持“哥俩好”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在承认进步的基础上，我想从价值观层面上提出一个问题，就是我们高兴不高兴、欢迎不欢迎、愿意不愿意见到独立的、民间的、非政府的公益慈善基金会的大量出现与有效运作？我自己的回答是绝对肯定的，我们需要有非政府的慈善公益组织与制度。这首先是因为，慈善公益的本质是非政府的社会行为，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如此，中国在很长的历史中也是如此，它是事情的自然的、本来的面目。此外，公益慈善的运作水平，是衡量公民社会发展程度高低的一个重要标尺。发育良好的公民社会，能够在消除贫困等等方面提供非常重要的补充性资源，从而减轻政府的管理负担，也减少高税收低福利、贪污浪费等等“政府失败”类型的弊病。
只要我们在价值观念上肯定，独立发展的民间公益慈善事业是一个好东西，那么，心动不如行动。我们制度改革的目标，就不能仅仅是维持类似红十字会与壹基金这样的合作关系，而是要往前推进，使壹基金以及类似的民间组织成长为合法的、堂堂正正的、独立运行的基金会。然而一讲到这里，马上就会遇到所谓“国情”啦、“制度约束”啦等等一大堆困难。但是我认为，只要我们是真心要解放思想，建设公民社会，发展慈善公益事业，而不是说说空话忽悠人，那么办法一定是有的。
我愿抛砖引玉，提出一项“旧瓶装新酒”的行动方案，目的在于引起更多的讨论。所谓“旧瓶”，是一句已经讲滥的套话，叫做“领导重视”。所谓“新酒”即内容则在于，从中央以降，每一位领导乃至全体公务员，在壹基金设立账户，每个月为慈善公益事业至少捐献一元钱起，多捐不限。完整的表述是，每一位领导带头在民间慈善公益领域中做积极公民。
必须说明，这里讲到壹基金，只是为了方便论述，以它作为民间慈善的一个代表。实际上，人们当然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任何一家基金或项目。真正的重点在于，每一位在公务员体制中讨生活的人，不要把自己看作是公民社会之上的精英，或者之外的另一种人。相反，要把自己首先看作是公民。
为什么不能允许公民自己组织、自己运作一个慈善公益基金会，只要登记备案就可以？因为你有无穷的担忧，害怕“他们”会诈骗、会逃税、会贪污、会扰乱秩序，等等；一句话，害怕“他们”素质低，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出来。可是，这样的担忧难道不是证明，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是一位公民，从而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吗？如果你把自己作为公民，积极为慈善事业捐款，关注这些捐款的使用目的和使用效率，那么，上述担忧还成立吗？
有大量的法律法规，禁止领导干部经商。但是，没有任何一条法规和纪律说，领导干部不应该像公民一样行动。如果领导干部经商，政府就没有办法管理经济了。但是，如果领导干部都是最虔诚、最积极的民间公益的捐款人和参与者，那么，民间慈善基金还需要那么多婆婆来管理吗？至少，原来想象的那些管理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作为公民，为公益慈善事业积极捐款很难吗？当然不是。每月一元，可能的话，十元百元，举手之劳而已。这正是壹基金以及类似项目所实践的当代慈善的新理念，即人人可为，聚沙成塔，成就大事业。中国13亿人口，一人一元就是13亿元，一年是150亿元，十年可达1500亿元。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可以减少短期资金洪峰暴涨带来的管理压力，可以更有规划地提供长期服务。一个人如果做市长，他可能只想四年任期中怎样大把花钱做政绩。但是，如果他同时还是为公益捐款的一位公民，他会想怎样在十年中使自己的捐款用得最好。也许这本身会使他成为一个有不同想法的市长。
要言之，慈善公益领域中体制改革的困难，根本问题之一是，领导者和管理者，事先就不把自己看作是公民。如果他们能够在这一点上转变观念，那些所谓困难必定消失一大半，如果不是全部消失的话。最起码，领导者若以公民身份捐款，发展民间慈善，那么，底下人全都可以从各个单位的等级摊派中解放出来，就可以重新建立和表现自己的公益良心。我坚决相信，公益慈善事业将会发展得更健康，社会的道德面貌会更加美好。
◎ 郭巍青 中山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