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困地区教育“需要关注的地方还有很多”
11月24日,国务院召开了部署实施全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电视电话会议,动员部署营养改善计划实施工作。11月28日,贵州省政府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目前贵州已开工建设中小学食堂8195个,竣工5956个,计划建设的9901个农村食堂也将在今年内全部完成。种种迹象表明,“免费午餐”正离学生们越来越近,虽然现在离学期末仅剩一个半月,贵州省教育厅学生资助处主任周忆江依然坚定地表示,“贵州省65个试点县的义务阶段所有中小学生,将在2011年秋季学期中享受到免费午餐”。
问计于民
11月29日,一场官方与民间组织的非正式会晤在共青团贵州省委举行,团省委主动邀请了活跃在贵州的20多家公益组织和媒体来共同商讨如何做好贵州的“营养午餐”。
这一举动受到不少民间公益组织的追捧,认为是政府放下身段,重视民间力量的表现,也有人对共青团贵州省委书记马宁宇,这位拥有清华大学博士学位的年轻官员展现出的开放思想表达了敬意。
现实的压力让此次会晤变得更引人关注。近日,贵州省相关部门已将各县开展营养改善计划使用办法上报给中央,一旦获得批准,今年将在全省的65个连片贫困县展开试点。同时,贵州省正在进行一个浩大工程,五年内投入120亿元用于贵州省山区寄宿制学校、餐费补贴、食堂建设、教师周转房、校车配备等7个方面问题。其中100亿元为省财政投入,占到贵州省“十二五”期间教育投入的一半。剩余20亿元通过“贵州山区希望工程基金幸福校园计划”向社会公开募集。
“从政府的角度来说,建一个大而全的食堂或宿舍符合地区未来发展,关键是如何平衡当下的需求”,贵州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秘书长杨震认为,令他烦恼的不仅是当下现实与需求之间的矛盾,更是压在他身上的“20亿”。
由共青团贵州省委牵头,贵州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贵州省春晖行动发展基金会、贵州省青年志愿服务基金会联合发起设立“贵州山区希望工程基金”,负责那120亿元中的20亿,向社会劝募,资金主要用于食堂和宿舍的建设。
2009年,贵州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劝募额在3000万元左右,隔年因为西南大旱,其劝募额才增加至7000万元,但现在要面临每年4亿元的任务,其难度可想而知。
“自10月基金会成立以来,已募得款项近3000万元,如果仅以今年在贵州省100个一类贫困乡镇的中心小学建食堂,目前的劝募的资金已能完成任务,难做的是接下来的900个食堂和1840所宿舍”,杨震现在每天都要出去拜访不同的企业,向企业家进行劝募,“但毕竟贵州的经济摆在了这里,还是需要全国的关注”.
为了最大程度上完成目标,“山区希望工程基金会”提出了“零提留管理、全透明运行”的管理原则,甚至向“免费午餐”等民间团队学习,通过微博来管理、展示和监督。因而此次会议变成了团省委向民间公益组织取经。
经费难题
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是一个典型国家三类县,也是贵州省此次65个试点县中的一个,共有义务阶段学生4万多,占到当地人口的八分之一还多。这些学生分布在了全县99个学校和一些教学点中,其中完小又占了99所学校的三分之二。
最近,关岭教育局无论是领导还是工作人员都很少呆在办公室中,按照《贵州省农村寄宿制学校建设攻坚工程实施方案》(以下简称“工程”)的要求,自开学以来,全县99所学校的食堂改建陆续完工,当地教育局需要在国家全面实施实施“营养改善计划”前完成食堂的验收工作。
普利乡中心小学是一所乡镇所在地小学,属于“工程”具体任务中要求建设学生食堂的,同时也是贵州“山区希望工程基金会”今年计划在100个一类贫困乡镇的中心小学援建爱心食堂的学校之一。
据学校校长李忠国介绍,“这次改造花去了三万元左右,除了教育局给过的一万,剩余的两万则是由学校垫付,待验收完成后再由教育局将尾款补上”.
而根据规划,普利乡中心小学建设食堂的费用至少是10万元。关岭县教育局刚上任不久的李朝奎局长向《公益时报》记者大倒苦水:“目前,县里并没有从省财政用于改建食堂专项基金中拿得一分钱,学校用于改建的钱暂时全部由教育局垫付。本来按照规定,这笔改建资金应该是省财政和地方财政按2比1来配比,但地方财政实在难以负担,目前只能按照中心小学3万、完小2万来配置。”
李校长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后续资金问题,修食堂并不单是一个食堂问题,还有水窖等设施。
与普利乡中心小学相比,同在普利乡且相隔不远的长田小学就没这么幸运。长田小学是一所完小,有280多名学生,仅比中心小学少了几十人,但长田小学只能按照食堂改建的标准进行。其将原来的一间教室从中隔断,一部分作为厨房,一部分作为饭堂。据了解,当地完小的改造基本是按这一模式,也有些特列,比如因为受到民间组织滴水公益的资助,厨房比较完善,并已经开餐的养马宏嘉希望小学,就不需改建,但这样的学校在关岭很少。
如何开餐
两所学校改建的食堂都即将完成当地教育局的验收,但距离孩子们吃到可口的饭菜还有一段距离。
李朝奎算过一笔账:“以国家拨给每人每顿3元,每学年200天来计算,关岭4万多学生的花费在3000万元左右。那么关岭财政需每年承担1000万左右,而整个关岭县的财政支出仅为2亿,人员工资又占据了绝大部分,如果这部分资金由地方财政承担的话,将是一个巨大考验。”
郭欢是长田小学的校长,其人思想开明,经常上网接触外面信息,最近他刚向邓飞的“免费午餐”和梁树新的“微基金”递交了申请,希望他的学生们可以吃到营养午餐。他认为:“国家的款项什么时候到,以什么方式来运作,基层小学基本没什么概念。如果国家马上推行营养改善计划,长田小学暂时也没办法开餐,目前学校配置的工具仅能为那些从家里带了午餐的学生提供加热。反倒依靠现有能力,向民间组织提出申请,午餐会来得更快。”
根据贵州省对营养改善计划的规划,所有学校都采用食堂开餐方式,对于学校来说,除了责任还有更多的压力。像一个300多人规模的普利乡中心小学,李校长虽然认为下学期开午餐问题不大,但“学校最少要请三个人,一个采购和两名食堂工作人员,这一笔支出一年就要4万元左右,占到学校学生生均公用经费的大半”.
周忆江依据“工程”的的规定,详解了这部分费用的支出,“中央和省政府只负责营养改善计划,超出的部分还需要由地方财政和学校负担,学校每年都有学生生均公用经费,可承担一部分”,他同时也并不赞同地方财政无法负担的观点,“如确实有特殊困难,还需要我们社会共同来努力”。
合作试点
在会议开头,共青团贵州省委副书记马雷重申了自己学习和寻求合作的态度,并将自己比喻成“靶子”,希望在座的公益组织能畅所欲言,给团省委和基金会提出各种建议。
让马雷没有想到的是,民间公益人士并没有客气,从政策到项目设计、再到项目执行,民间公益组织依据自己在做“免费午餐”上的实际操作经验提出了各种质疑。
比如“免费午餐”项目发起人邓飞就在项目的设计上提出疑问,食堂是否要按每人一平方米这样的规模建设?有的地方在学校建砖瓦食堂并不合适,是否可以用板房来代替?贵州很多的地方都严重缺水,每个宿舍配套浴室是否有必要?
“微基金”发起人梁树新则从管理费用的提取上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零提留管理”是否变成“可提取”,“可提取”部分用来购买民间公益组织的服务?公益也需要成本,这是双方合作的一个重要基础。
当天的座谈气氛很活跃,马宁宇表示:“山区希望工程涉及了政府多个部门,团省委会将民间公益组织在运行过程中得到的宝贵经验反映上去,有了相应的处理结果后会反馈至民间组织”.同时,他希望,“与民间组织建立一个长效联动机制,以便今后在各个方面都能有合作”.
除了向团省委提出意见,民间组织强烈地表达了与政府合作的意愿,最后团省委与“免费午餐”的邓飞和“微基金”的梁树新约定,从安顺地区选取两个县作为试点,研究政府如何与民间公益组织合作。
仅仅两天后,就从“免费午餐”内部传来消息,他们暂停了所有学校的申请,全力做这个示范点,目前已与安顺市平坝县政府达成协议,对于每个学生每餐3元的费用,双方则采取一比一的比例,各出资1.5元。
平坝县率先成为“免费午餐”探索民间组织与政府合作的试点地区。平坝县属于安顺地区的经济强县,并不在贵州省试点的65个县当中,目前该县有小学144个,学生23000多人。目前,双方商定,选择5所学校、大约500人来做民间组织与政府合作的试点。
很显然,单由民间力量或当地政府来承担营养午餐的费用都非常困难。包括邓飞、共青团安顺市委副书记白庆华,各界人士对此都有清醒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共识,这成为此次合作的重要基础。
“其目的不在于由‘免费午餐’公益项目或地方政府来承担,而是在于通过试点、宣传,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带动当地企业家和普通民众共同参与,依靠社会力量来承担这个工程。”邓飞道。
一位参会的民间公益人士认为,此次会晤“双方都在触碰对方的底线,但无论如何,各方的态度都是积极的”.
滴水公益“春苗爱心食堂”在贵州的执行人黄春梅(网名“天街漫雨”)参加完团省委召开的会议后,并没有马上回贵阳,她还要去看看滴水公益在安顺地区所做的两所“免费午餐”食堂,最重要的是她想去到实地调研,看滴水公益在国家接手“午餐”后的下一步在哪儿。
坚守阵地
经过在安顺地区的走访,黄春梅否定了几件“想当然”的事,“最主要的还是了解了营养改善计划的贵州省的范围和内容,包括了65个县义务阶段的所有中小学生”.如照其之前的想法,国家力量到的地方民间组织就退出,但黄春梅的调查让其下定决心继续留守。
此次贵州省农村学校食堂改建并没有包含教学点。一份数据显示,贵州目前有农村校点17706所,其中教学点3647所,记者所调查的普利乡就有8个教学点,这些教学点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之所以没有将教学点纳入到食堂改建中,“根据贵州省‘十二五’期间的规划,这些教学点,甚至村小都将撤销,学生全部转入附近寄宿学校,但这些学生依然享受3元的午餐”,周忆江解释道。
黄春梅认为:“这些教学点不仅没厨房,而且教学点地理位置基本很偏远,买菜、雇人等事项都比较麻烦,虽然并不知道政府会如何安排这些教学点的学生,但在未来几年内,我们公益组织的空间应该在这些地方。”
除了继续留守,一篇《一位代课教师离世引发的教学危机》的报道更引起了黄春梅的深思。文章讲述了黔西南州贞丰县的一位山村教师的突然离世导致了教学陷入停顿状态,“午餐项目已经获得了很好的解决,但这个地区需要关注的地方还有更多”.
此事也引起了贵州省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关注,杨震希望滴水公益能介入该校,该校不仅缺乏教师,而且学生们也没有午餐吃,而滴水公益在做午餐项目会同时派支教老师参与午餐的管理,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好的模式,可成为民间公益组织参与营养改善计划的一个方法。
“免费午餐”背后的苦恼
邓飞自认免费午餐5%管理费不够
■ 本报记者 陈江宏
“就是要杀富济贫”,12月2日,当“大嘴”韩乔生在中国首届社会化媒体与社会公益国际论坛上放出他的慈善观点时,现场观众一片哗然。
“这话过了,过了”,台下两位来自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进行着交流:“若是这样,我们该怎么看待比尔·盖茨呢?”两个人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将为5%开新闻发布会
此时坐在台上,邓飞同样轻轻摇了摇头。目前筹募资金已超过2500万元,但一个难题正困扰着他。
从韩乔生手里接过话筒,邓飞迅速将一个问题抛给了身边的“衣加衣”公益活动发起人范炜:因为做实体衣物的捐赠,这么大规模的分解、清洗、消毒、包装再到邮寄,不收取费用,项目的经费从何而来?“这个很重要”,邓飞表示费用问题就是他现在要解决的问题。
“免费午餐要实现它的专业和持续”,邓飞坦承,当初在和中国社会福利教育基金会(下简称福基会)合作时,福基会承诺执行费用再加上管理费用是5%,福基会不会在项目里收钱。但是,在几个月的执行过程中,大量的项目经费出现:为了全国各地去考察,项目组需要很多机票,其中,邓飞本人的机票都是由《凤凰周刊》或是航空公司垫付,邓飞入住的酒店也是某连锁商务酒店提供赞助,但这解决不了免费午餐项目组的问题。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其他的组织方可能没有这个人脉,他们很被动。“我想把免费午餐做到年底,我要开新闻发布会,5%绝对是做不了的”,邓飞表示,“不管你们怎么说。”
曾认为5%性价比最高
今年3、4月间,自认对公益一点都不懂的邓飞一头扎进去了公益界。
4月2日晚上9点,邓飞开始在微博上号召对“免费午餐”项目捐款。“但我从一开始就认识到:我们不能碰钱。个人公募有法律和道德风险,也无法为孩子们提供长期支持,所以我联系了福基会,由他们提供专门账户接收捐款。”关于“免费午餐”项目的缘起,邓飞曾多次表述过,双方约定福基会收取5%的管理费,彼时,邓飞曾表示: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平台了。
在免费午餐运作8个月后,目前筹募的资金已超过2500万元,一共在13个省份的110所学校实行了免费午餐项目。同时,全面覆盖的是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新晃位于湘西南,是国家级贫困县。从今年9月开始,新晃全县41所村小学的1500余名学生都享受免费午餐,成为全国首个全县开展免费午餐的地区。当地政府每年出资近60万元支持,对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来说,实属难得。
更重要的是,“免费午餐”在实践过程中形成了“湖南新晃模式”--由新晃县教育局成立了监督委员会,各学校选举一名教师代表、一名村委会成员、4名家长代表共同监管“免费午餐”经费。学生每天中午吃什么,花多少钱,全部在网络上公布,同时,设立专用账户,让管账的和用钱的分离,从制度上防止漏洞。
12月2日,邓飞在北大的嘉宾席上总结“免费午餐”的成功:通过感性的东西,眼泪的东西,打动城市妇女这一易感人群。但对那些社会精英你怎么说服他们?那就靠着我们的专业,靠着公开透明,告诉他们,我们在里面是不可能有一分钱浪费的。
人才不能只有爱心没有待遇
“我们必须要通过媒体去树立一些常识”,邓飞扭头看了看左手边的同为记者的范炜一眼:中国人有爱心,但缺乏常识,不清楚这中间有大量的环节。目前,免费午餐的一些全职和兼职志愿者的工资从1000元到3000元不等。还有一句话,他没有在台上说出口:“很多网友留言说,这点工资太少了,我也在想办法,因为公益要做到专业化需要人才, 但专业化的人才不能只有爱心没有待遇。”
此前,邓飞曾在微博上说,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结果,我们只能收获悲催。
他表示,以前媒体所报道的公益人,都是苦哈哈的形象,把自己折腾得穷困潦倒,甚至要砸锅卖铁甚至献血才能把慈善进行下去。这样的形象传播出去的结果是什么呢?不是激励大家去做慈善,而是让大家对做慈善敬而远之,因为大家都觉得做慈善都是要破产的,都是要受罪的。“我不赞成抱着苦行僧的心态做公益,也反对打悲情牌、放催泪弹。做公益不能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要让大家看到,原来你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的生活也还不错。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有理想可以安放的地方,这样愿意投身进来的人才会更多。”邓飞说。
邓飞坦言,他不是有钱人,手里也没有权力,能把免费午餐做起来,全是依靠网友的支持。他们捐款既不图名也不图利,好多匿名捐款。这证明社会并不冷漠,所以要构筑一个平台,能够让人们充分释放善意,凝聚共识,实现梦想。人们不再是满腹牢骚的批评者,而是付诸实践的建设者,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态度是理性对待而非对抗,让这个社会不完善的地方一点点变好。
“我做了10年调查记者,见证了太多失败,所以我知道怎样才能防止失败。只要我们信息公开透明,流程规范清晰,不去浪费捐款人的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能问心无愧。”邓飞说。
走出会场的邓飞,双手立刻被一名公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紧握:“只有你讲出来关于管理费的问题,公众才会相信、才能接受;我们说得再多,再不够花,大家都会认为是我们要在里面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