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年中，今年年底将要召开的WTO香港部长级会议已为期不远。前三次的WTO部长级会议都曾上演 “NGO反对WTO” 的激烈场面，其中没有中国NGO的身影和中国公众的声音。5月27-29日，“贸易、环境和发展?中国公民社会网络”在武汉举行了公共会议，并宣布正式启动“中国世贸网（China WTO Network）”。这大概是中国NGO第一次较正式地面对WTO“出场”。
从WTO官方网站上给出的定义来看：世界贸易组织是全球唯一一家处理国家间贸易规则的国际组织。WTO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目前有148个成员国，2005年预算为1亿6千9百万瑞士法郎，秘书处有630名工作人员，目前的总干事泰国人素帕猜将于今年8月31日卸任，前欧盟贸易委员法国人帕斯卡尔•拉米被正式任命为下任总干事。
WTO是什么？我们对它到底了解多少？自2001 年中国入世以来，“WTO”几乎已变成国内最时髦的词汇、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各级政府官员在学习WTO的规则，各领域学者在研究WTO的影响、各企业在寻找应对WTO的对策——不难想象，如果某记者在城市的街上随机采访普通公众，不少人都能对入世将会带来的变化说出一二。但无论人们有怎样的热情，热情不能使“WTO”这三个字母缩写所代表的复杂的“事物”变得简单。
WTO的复杂性大概植根于它所代表和倡导的“全球化”——这个似乎是“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的复杂性。如果“全球化”真的是发展“趋势”，那就是规律性的，似乎难以用好坏、善恶来评价，可我们也很容易发现人们对“WTO”或“全球化”的态度是那么地迥然不同，简单来讲，可以分为三种：或爱、或恨、或无动于衷。最明显的证明就是近几年与WTO有关的“战争”不断上演：除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贸易争端，更有连续三次WTO部长级会议上各国贸易部长们的无为和不欢而散，以及来自全球公民社会的“civil disobedience”（公民不服从），坎昆会议时甚至有人为抗议农业政策而在会场外自杀身亡……我们可以看到，一方将全球贸易自由化看作是“整个人类自由与福祉长征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另一方却把全球化和自由贸易当作是“万恶之源”，指责WTO拉大贫富差距、破坏生态环境、使穷国的主权和穷人的利益成为强大的跨国公司的附庸……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有关WTO的争论可能永远不会结束。不同的人对WTO的‘多边’贸易体系的利与弊有着不同的看法。”就连WTO官方网站上也如此承认。
从西雅图到多哈再到坎昆，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NGO是“反WTO”、“反全球化”队伍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而中国NGO基本不在其列，个中原因除了中国加入世贸，进入贸易自由化的大潮还只有不长的时间，在中国社会现实之外中国NGO还较少与国际NGO合作（更不必说像这样以激烈的方式表达诉求）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是中国NGO不甚了解WTO本身以及入世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影响。而导致中国NGO对WTO了解不多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中国NGO对这个问题缺乏兴趣、无动于衷，而是缺乏相应的资源和能力。
今年12月13日至18日，WTO第六次部长级会议[1]将在中国香港举行。该会议可能是香港回归以来最受世界注目的国际会议。会议的举办除了将提升香港作为亚洲金融、贸易大都会的形象以外，对于中国公众来讲，其更重要的意义可能在于，这将是中国入世之后我们一次近距离了解WTO的机会。
去年12月，来自自然之友、北京地球村环境文化中心、环境与发展研究所、云南生物多样性和传统知识研究所、绿色网络联盟、大学生绿色论坛等几家国内环保组织的代表与国际行动援助、香港乐施会等国际NGO以及五家国内研究机构的学者们一同召开了“贸易、环境和发展—中国公民社会网络”会议。这种想法和做法首次将中国的NGO与其它关注WTO问题的国际NGO和学者联系到一起，无疑为中国NGO了解WTO提供了一个资源架构。
按照12月会议中提出的计划，今年5月底，“贸易、环境和发展—中国公民社会网络”如期在武汉大学进行了有国内国际NGO和学者代表参加的学术研讨会和公共研讨会，并在会上宣布了“中国世贸网” （China WTO Network）的正式启动。“中国世贸网”有一个响亮的口号——“网聚民间力量，让世贸为人民服务”，它由国际行动援助、香港乐施会、国际贸易与可持续发展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Trade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贸易、环境和发展?中国公民社会网络”、环境与发展研究所和绿色网络联盟发起，这六方组成委员会共同支持这项颇具创新性和战略意义的行动。目前他们已经在互联网上搭建起一个网站框架（http://www.chinawtonetwork.org/cn/index.html），为各方交流与WTO有关的信息提供了平台，并为进一步“影响政策，保障权利”打下基础。
在武汉参加会议期间，中国发展简报就所关心的问题采访了“贸易、环境和发展—中国公民社会网络”的协调人Orin Kirshner教授。他既是政治学教授，又是一位有着20多年与美国NGO合作经验的公民社会活动者[2]。访谈内容整理如下：
为什么NGO要关注WTO
因为WTO对中国各个层面正在进行的转型有着重要影响。WTO是一个关注贸易自由化和全球化的组织，它对NGO通常所做的工作，比如，农业，扶贫，就业问题，妇女问题，环境问题，劳动权利问题，国际机构的责信问题，等等都有着影响。WTO是一个由发达资本主义国主导的组织，其单一的目标就是贸易自由化。贸易影响着社会的每个方面，旨在改善人们生活的NGO将会发现自己直接或间接地遭遇WTO管理的那些规则。
NGO是否对WTO感兴趣，要取决于NGO所做的事情。我更愿意不把它看成是一个NGO-WTO的问题，而更是一个“议题”的问题。举例来讲，在西方和在中国都有关注艺术的NGO，为什么一个关注艺术的NGO应该对WTO感兴趣？如果他们关注的是本土艺术，保护传统文化，那他们更应关注WTO，因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全球化带来市场的扩张，而随着市场的扩张，传统的做事的方法、传统的社区、生活方式在消亡。我认为，每个人对WTO都有利益和兴趣在其中，只是“在哪个方面”、“以什么方式”的问题。
一个NGO要想知道自己与WTO相关的利益是什么，那它就需要了解WTO是什么。
我认为，那些不直接从事与经济问题和贸易问题相关的NGO，也会越来越多地遭遇WTO的规则。WTO的角色和它的经济重要性还没有被NGO足够地认识，即使是那些从事扶贫工作的NGO。当前，中国的经济发展是由贸易带动的，对外贸易的发展比国内经济发展更迅速，所以说经济是由贸易拉动的。在美国也是这样，这也正是全球化的一部分，是世界经济结构的一部分。这种结构是由政治安排的。WTO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在全球范围内解放某种经济发展的动力。而这种发展的动力所做的就是将国家和地方的发展动力让位于单一的全球的发展动力。国家或地方的发展动力越来越与全球的发展动力相连，但这种相连是全球的发展动力单方主导的方式，也就是说地方或国内的发展动力很难影响全球的发展动力。如果致力于扶贫的NGO丝毫不知道WTO对自己的工作有怎样的影响，那他们真的应该接受教育。
中国NGO应该怎样“关注”WTO
如果，无论NGO工作的领域和内容是什么，无论他们是艺术NGO, 扶贫NGO，环境NGO，大家都关注WTO，那么结成网络是十分可取的，因为大家可以借助网络与其它同样关注WTO问题的NGO建立关系。WTO可以成为一个很强的激励的力量，来帮助公民社会组织起来，在这种意义上，它提供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共同的威胁，这个威胁影响到不同的NGO从事的许多不同领域的工作，NGO将自己的部分工作导向WTO，确实能帮助各NGO团结到一起，向前迈进。
NGO的发展在中国还是相对初期的阶段，并且在迅速发展。NGO发展的第一阶段就是发展你的组织，精力集中在内部，培养你的工作人员，找到你们的议题，锻炼你的领导力，发展你的基础。而形成网络是第二阶段的事情。在NGO准备好向外联系其它NGO之前，它需要具备一定水平的“机构成熟度”。我想，在WTO网络这个问题上，也是一个“机构成熟”的过程，这些参与到WTO 网络中的NGO正在达到具备足够的自信和机构能力来加入网络的层次。
网络和联盟是不同的。我猜在中国，联盟可能是有自己的特色的，因为中国是个社会主义国家。但在西方，比如美国，建立联盟主要就是游说议会。联盟多是围绕具体的立法提案建立的。联盟比网络有更正式的结构，网络是非正式的，主要涉及的是信息交流。在一个网络内，很多时候甚至参与各方不必形成一个共同的立场。中国世贸网对于WTO并没有一个共同的立场，我们有的是两个共识，一即相信WTO正在对中国产生越来越多的影响，二就是有必要建设NGO的能力来理解这些影响是什么，在此基础上形成一些行动，而这个行动主要是公众教育。
我认为，如果真的对人们进行有关WTO的公众教育，让人们了解WTO，这将是一个革命性的行动，必定将影响到WTO所做的事情。当然，与我立场不同的人也同样会认为，为了让WTO更好地运作，它的规则就需要更好地执行，要执行规则，人们必先理解规则。所以，在公众教育方面，也许能够实现最广的联盟。
“中国世贸网”就是想把研究者以及国际和国内的NGO汇聚到一起，来了解WTO可能带来的影响。过去在美国也是这样的，10到15年前，许多致力于环境问题和贫困问题的NGO也并不了解全球化的影响，正是由于他们的工作后来不断与WTO发生联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利益所在，情况是怎样的……此外，有少数NGO有能力识别、研究新的现实，并根据这些现实而相互组织起来，也把这些讯息传递给其他NGO。当然，也有支持全球化和WTO 的研究者、NGO、智库，他们在进行着他们的组织工作和教育工作。
我们不能把NGO当作一个政治上同质的整体，每个NGO都有自己遵从的价值。从个人角度来讲，如果是价值上对立一方的NGO，我就不喜欢他们。
网络的重要性
我相信，做任何类型的组织化工作，原因都是为了加强力量，汇聚力量，你所组织起来的人和机构越多，你汇聚的潜在力量就越大。网络就是一种汇聚力量的形式，这种形式能把具有共同价值的不同的机构联系到一起，相互交流所做工作，能够避免重复劳动，同时由于他们是不同类型的组织，工作领域不同，因而能够相互促进、提升各自的能力。网络主要就是信息分享，网络不是组织，基本没有组织结构，其实是促进关系的建设，不同于联盟，联盟通常会设有正式的较大的秘书处。
中国世贸网是要帮助非常广泛的从事不同领域工作的NGO之间建立关系，这些NGO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需要和愿望去多了解WTO，让WTO对于他们所做的工作更留意。如果有真正的议题，网络的建立不是难事。人们都会认同在一起合作的必要性，而且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这样的网络，人们会向你靠拢，你甚至不必做很多宣传工作，因为这里有资源，大家自然就会加入。
中国世贸网希望能够帮助网络中的成员实现加强理解WTO的影响，加强政策研究以影响决策者。在一个网络中，大家不必妥协，你能够实现你的目标，而且你将以更快更好地实现它。
网络以什么方式发挥作用
在中国，NGO围绕WTO合作起来的重点就是公众教育。毛泽东说过“为人民服务”，我想说“告诉人民实情”，这就是其中的公众教育的部分，还有一部分内容是能力建设。围绕WTO，与NGO有关的能力建设就是知识方面的能力建设，NGO需要知道WTO在发生什么，要知道WTO的影响是什么。NGO从哪里得到这些资源呢？他们能从研究者那里得到这些资源，不但分享资源，也分享价值。研究并不是中立的，对吗？没有中立的研究，即使人们说他们的研究是中立的，即使看上去是中立的，那它实际是支持“现状”的。中国世贸网就是要将研究者与NGO联系到一起，使NGO能够得到并了解研究结果，研究者们得到了解现实世界的途径，这一点对于研究者来说很重要，因为有时候学者的研究很容易与现实脱节，研究者应该根据人们的实际需要去做研究，而非闭门造车。实际上，NGO提供了一个机构性的机制，能够将人们的实际需要和学者们的研究联系在一起。所以这是互利的，学者可以帮助NGO提高知识方面的能力，学者自己也对人们的实际需要有更直接和深入的了解。中国世贸网想做到的正是这件事，将学者和NGO带到一起，使双方都得到发展，推进他们的共同议题和计划。任何一种形式的网络若要运作成功，还是需要有基本程度的共同利益，在这里，最根本的利益就是公众教育。网络并没有任何政治倾向，我们欢迎任何愿意使WTO服务于人民的人参加这个网络。我们还将筹备和组织NGO去香港参加WTO部长级会议。
Chris Spohr是亚洲开发银行的一位年轻的社会发展经济学家。就“WTO对中国发展的影响”和“中国NGO在与WTO相关的方面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这两个问题，他在接受中国发展简报采访时特意强调自己所谈的只代表他的个人观点，不一定是亚洲开发银行的立场。
“亚行有不少和政府合作的社会发展方面的项目，我经常去西部地区，发现所有的干部培训似乎都提到要包括WTO的影响和规则，这好像是十分时髦的。但坦诚地讲，我认为这与西部地区实际的情况和未来的发展没有十分直接的关系，或者说WTO的重要性不及已经存在的那些问题，如体制内现存的一些制约。” “需要体制性的变化，需要解决已有的贫富差距，城乡之间的不平等，无论有没有加入WTO，这些对于中国来说都是个大问题，同时，这些问题的解决与否、解决的好坏也将影响中国应对入世后的风险的能力，和抓住新机遇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在解决好一些现存的挑战如体制性的不平等之前，如果过于关注WTO，可能是不合时宜的，尤其对于西部地区来说。它不应该取代政府对于解决长期的体制性问题的关注，因为，即使没有WTO，这些问题都将继续成为决定中国发展的根本性因素和推动力。”
“NGO的优势在于他们代表或针对一个范围比较确定的人群，对于草根NGO，尤其是和农村社区一起工作的NGO，将能够发挥重要的作用，帮助农民进行能力建设，提高他们的技术水平，开发市场和应对风险的能力。比如与农民有关的NGO可以比较有效地给农民进行培训，宣传加入WTO后对普通农民的生活和他们的产品的市场机会将有什么样的影响。”
“话说回来，还是要强调我前面说过的，在NGO参与的许多与发展有关的方面，WTO的影响，尤其是直接的影响，其重要性相较于现存的体制性的问题和局限来说还是第二位的。”
采访后记
中国NGO开始了解“WTO”，不是为了“赶时髦”，了解“WTO”不仅在于了解它的一系列协议和规则，目的不是要人人成为WTO贸易谈判专家、法律专家，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工作与不断变化的大背景之间的关系，同时避免可能“浪漫化”或“妖魔化”WTO和全球化的倾向。中国NGO 在了解“WTO”后，并不必然要与国际NGO采取同样的立场，发出一样的声音，但必然对WTO和全球化对自己工作的影响有更全面和深刻的理解。除此之外，我个人十分希望能够看到中国NGO在了解WTO的过程中能够进一步锻炼出相互之间建立网络和联盟的协作能力，同时，通过了解WTO，有可能帮助找到中国现存的问题和局限的解决之路。
当然，NGO了解WTO不可能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全效药，但我们有理由把它当作一次契机，有理由有所期待，有理由相信，通过参与、合作、试验，中国NGO面对WTO将有所作为。■
注释：
1.据报道，世贸成员同意在香港部长级会议上集中力量处理五大议题，包括为农业和非农业产品的市场准入确立减让细则；在服务业方面争取具影响力的成员提供可带来具体商机的承诺；为进一步清晰及完善世贸规则提供指引；适当处理贸易和发展问题等。本次会议希望能将多哈回合谈判进程向前推进一步，使整个多哈回合的谈判能在2006年内完成。
2.他目前是New World Institute（一家美国智库）的负责人，他也是著名的IATP（农业与贸易政策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同时还是武汉大学WTO学院的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