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教育工作坊的协作者究竟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如何把握工作坊的开放度?议题内容与形式间如何配合?时间如何把握?如何引导参加者投入参与?议题如何解构?个人成长如何与议题结合?……各种各样的问题困惑着我,通过每次发展教育TOT(培训者的培训)中大家的问题也可看出,国内推动发展教育的同仁都面临着类似的困惑。每一次向香港的导师提问,都期待着获得具体有效的答案,那种急切与焦虑就如一位母亲咨询教育专家,“我家孩子今天打人了,请您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一般茫然。五年从事发展教育的经历,因着和伙伴的探讨、参加工作坊的朋友们的投入,我更加清晰地确定这就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没有终极状态,没有标准答案。
既然是过程,就是变动的,每一次的状况都会不同,它是前进的,每一步都是下一步的老师,靠我这个学生来体会、来反省、来改变,它是一连串的观察、体验、修正和突破的过程,令我不断地去学习和充实,生命也更多彩了!
帮孩子发展的教育?
在很多场合我都会被问到:
“你们机构是做什么工作的?”“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发展教育。”
“发展教育?嗯,挺好的,帮孩子发展的教育。你们都给多大孩子做?”
对此,我通常哭笑不得,不知以怎样简明扼要的话让对方明白发展教育是什么。
当然,我常常如此作答,“发展教育的工作是创造一个空间,以参与者为中心,通过体验式的方法,推动发达地区的青少年反思社会问题产生的根源,及与‘自己’的关系,了解在其中受到不公平、不公正待遇的人群的感受,进而有所行动,以公平、公正、尊重、关爱的态度推动可持续性社会的建立。”这样的回答不能涵盖发展教育的内容及意义,好像也不能令听者真的明白个所以然。通常大家都是客气地称赞发展教育工作很有意义,但也不再多问,似懂非懂地离开。
作为国内发展教育最早的推动者之一,对此情景我很是惆怅。我经常自问:“我是否真的明白发展教育?我究竟欠缺什么使我的表达让大家不能明白?我还可以做什么来扩大发展教育在国内的影响力?我如何让大家走进发展教育工作坊?”很长时间我逃避参加NGO的会议,我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干脆就不去吧。发展教育不仅仅不被公众熟知,在NGO内所知者也是甚少的,即使在最先推动它在国内发展的香港乐施会,也非主流。
成长之路
从2004年4月接触发展教育以来,我一直都有一个理想,希望透过发展教育工作坊,可以让参与者发现自己,了解自己与社会的关系,了解自己的态度对社会所产生的作用,从此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以仁爱、平等之心与普世万物相处。
我很幸运,在我苦苦寻觅“我是谁?”“我的人生意义是什么?”时,发展教育为我敞开了一扇门,引领我步履蹒跚地踏上了成长之路。发展教育自有其定义,但我总是很挣扎,很想给它改个名字——成长教育。为何?因为要成为发展教育工作坊的协作者要不断面对自身的盲点,不断反思自己,焕发内在的生命力量与工作坊的参与者共同成长,陪伴参与者发现自己,发现自己与社会生生不息的关系,这是一个重新成长的过程,一个重新成长为更具人性化的人的过程,所以这是一个令人重新成长的教育,籍着这样的成长给社会注入新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我被发展教育吸引,缘自2004年4月那次香港乐施会发展教育推动活动,香港导师欧怡雯、陈玉兰透过戏剧引领参与者反思在一个砍伐树木的个案中涉及了多少不同层面的问题,那是一个真正开放的空间,没有灌输、没有评判,所有的观点都是参与者通过体验而获得的。
后来我尝试着给大学生带工作坊,发现不评判、不强调自己的价值观、不主导性地引领参与者理解主题目标,真的很难!我们通常参加的工作坊或者讲座大都是有个主讲人发言,然后再给点时间互动,让听众与主讲人交流讨论一番。我们或许都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习惯了听别人发言,然后再找机会自己也发表一些观点,至于是否真的互动,真的深入了对方的内心,似乎不是很重要。似乎人们更倾向于努力让对方接受自己的价值观,接受自己推动的理念,而较少在乎对方的所思所想及这背后的缘由。如果我们不觉察这种状态,那互动浮在表面而不能深入,所推动的事情进展缓慢就很正常了。
发展教育工作坊几乎不会采用这样的模式,通常在工作坊的开始是通过游戏来热身,热身的游戏也是与当天的议题相结合的。热身一是为让参与者彼此熟悉,二是建立彼此间的关系,三是让参与者对自己肢体的开放程度有所熟悉,四是放松,五则是协作者了解参与者状态;接下来会透过综合艺术如戏剧、绘画、纪录片、照片等等形式来引领参与者体验其中人物的内在感受,能够感同身受他们面临的问题,他们内心的冲突、挣扎,外在表现的隐忍或气愤;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来分享彼此的感受和观点,在这个阶段可能会有相关领域的专家顾问来提升议题的深度,给出更多信息,协作者要引领参与者思考自己在这个议题领域可以发挥的作用;最后结束的部分要让参与者抒发这一天的感受,并协助建立参与者间紧密的关系。这是发展教育工作坊采用的通常模式,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紧紧相扣。
因为工作坊中会涉及游戏和艺术,所以如果议题不能深入推进,不能引领参加者有更深入的反思,可能就变成了自娱自乐;如果游戏和艺术体验部分只是走走过场,也做成了形式主义。
拒绝灌输
在《被压迫者教育学》中有这样一段话:“在教育的囤积概念中,知识是一种由某些学识渊博的人,赋予那些他们认为一无所知之人们的恩赐。由于前者认为他人是无知的(这是压迫意识形态中的一项特性),他们会否定教育与知识是一种探究的历程。在教学的过程中,教师是以与学生对立的姿态出现,为了强调自己地位的正当性,教师往往会将学生视为绝对的无知。至于学生则如黑格尔辨证中所讲的,被异化成为奴隶的地位,他们接受自己的无知并以此肯定教师的存在——但是,不像奴隶,学生永不会发现其实他们也在教育老师。”1
发展教育工作坊的协作者正是要避免自己成为这样灌输式教育中的教师形象,把要传递的理念填塞给参与者,而没有聆听他们内在的声音。“只有透过沟通,人类的生命才能掌握意义。也唯有透过学生思考中的真实性,教师的思考才能变得真实……。如果思想只有在我们作出影响世界的行动后才有意义,那学生就不可能只是完全从属于教师。”2
如何避免自己成为灌输式教师,作为发展教育工作坊的协作者首要的能力就是觉察,首先是觉察自己,觉察自己因何在工作坊中会紧张、焦虑;觉察自己因何会抱持一种观点不放;觉察自己因何会排斥参与者中的某个人或特别喜欢某个人;觉察自己因何会特别愿意推动某个议题,而对另外的议题不感兴趣;觉察自己因何会对工作坊中的某种状态(如:参加者的参与度不够)会有压力……其次还要觉察参与者,要觉察他们的情绪,觉察他们每一个观点或行为背后深层的缘由,觉察他们投入程度与议题内容的关系……觉察很重要,它会让我们发现自己的盲点,发现我们自己在成长中所受到的限制,从而培养自己的同理心,去理解和接纳参与者的状态及工作坊进程中的各种变化。有了觉察,我们才能逐渐清晰协作者是谁,才能放下自己、敞开自己,倾听他人的心声,同时还能表达自己的观点。
发展教育工作坊协作者有四方面工作需要完成,它们既是需要在工作坊开始前要做的,也需要通过平时工作,平日的积累才能厚积薄发。
第一,学习议题内容,剖析解构议题内容及深浅程度,建立议题间的联系;
第二,为议题内容及深度创造适合的手法配合;
第三,放下自己,倾听他人,为他人创建一个开放的、安全的空间;
第四,敞开自己,表达自己真实的观点及感受。
如果做好这四方面的功课,前述的困惑或许就是过往了,但其后总还会有新的困惑出现,因为这始终是一个过程。我的想法也并不成熟,永远不可能完美,会不断地更新,但犹豫之际我还是写下这些抛砖引玉的文字,期望得到大家的热忱反馈。
(本文作者系灵动珊瑚・发展教育工作室协作者 )
注释:
1.弗莱雷,被迫教育学[M],三十周年版(台湾版),台湾巨流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3:107-109.
2.弗莱雷,被迫教育学[M],三十周年版(台湾版),台湾巨流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3:113-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