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而上,熏衣草淡淡的香气像一波一波轻柔的潮汐,随风退涨。初夏的日光温暖着小丘上的静谧花园,踏过碎石与草坪,绕到建筑物正门,赫赫有名的「国际红十字委员会」(ICRC,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f the Red Cross)总部,竟宛若原野度假屋般简雅恬适。
座落在日内瓦这个「国际组织之都」里国际组织最集中的区域,国际红十字委员会总部的左邻右舍皆是国际间举足轻重的名字:联合国欧洲总部(UNOG,United Nations Office at Geneva)、世界卫生组织(WHO,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世界贸易组织(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世界气象组织(WMO,World Meteorological Organization)、国际劳工组织(ILO,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
超过两百个国际组织及人道组织,选择在这与世无争的城市设立总部;国际红十字委员会也以一种平易近人、不卑不亢的姿态在此屹立了一个世纪。
一百四十三年前,当瑞士银行家亨利.杜南怀着悲恸的心情,把骇目惊心的经历写成《苏法利诺回忆录》时,恐怕没有想过,这个单纯的动机随着日月轮转,世代浮沉,渐渐化成一个分布全球一百七十多个国家的组织;这本自费出版的书和里头蕴载的信念迸出无限花火,跨越时空,源远流长,至今仍启发着成千上亿的人。
走进国际红十字委员会总部小小的接待处,没有气势凌人的大厅,没有华丽耀目的摆设,只有一位朴素亲切、英文带着浓浓法文腔的接待员。事实上,在接下来两个多月,我们采访了几个发展中国家的国际红十字委员会代表团(ICRC Delegation)办公室,都没遇见任何光鲜又突兀的崭新大楼。
向接待员说明来意,静候片刻,新闻公关主任文森(Vincent Lusser)便亲自下来引我们上楼。交换过名片与问候,文森第一句话即是:「ICRC不是一个NGO。」
早在之前联络的电邮及电话中,为免我们「找错对象,白跑一趟」,他不止一次这样强调;直到我们飘洋过海来到日内瓦,坐在这狭长三坪大、夏季有点热意的办公室里,他仍不忘提醒和确定。我也再次向他说明,虽然此行是为了制作「非政府组织」之专题,但作为历史最悠久、组织最庞大的人道救援组织,ICRC绝对是我们不愿遗漏的采访对象。
「简而言之,ICRC是一个公正、中立和独立的组织。它具有国际社会所赋予的永久职责,其人道使命是为了保护国际战争和国内冲突事件受害者的生命与尊严。《日内瓦公约》和《国际红十字委员会章程》确立了ICRC的职责与使命,因此它的工作性质有别于一般的NGO。」看我全神贯注地洗耳恭听,未有任何疑问,文森继续说:
「《日内瓦公约》承认ICRC代表团在武装冲突中探视战俘和被拘留的平民,以及了解在押囚犯日常生活的特权——这也是一般NGO所不能的。阻止代表团开展工作将被视为是违反《国际人道法》。」文森笑道,这样的陈述也许太抽象、太枯燥了;确实,置身在这片太平盛世的和谐氛围中,很难联想总是在武力冲突地区工作的ICRC真正的面貌。
虽然此刻端坐办公室,但加入ICRC十六年的文森,和他大部分同事一样,曾被派往多个战争与冲突的国家,并探视过数百个监狱及拘留所。「监狱,大概是每个国家,尤其是落后国家里最糟糕的地方。」文森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只要亲身去看一看,不需要言语沟通,就会知道他们缺什么。」
世界的绝望边陲
言犹在耳,不久之后,当我随ICRC菲律宾代表团探访位于民答那峨(Mindanao)岛帝哥斯城(Digos City)的拘留所时终于明白,真的不需要什么专业才能或心电感应;在没有任何人开口以前我已知道,他们什么都缺。
外头骄阳正艳,照不进这阴暗潮湿的角落。没有微风吹也没有电风扇,只有一盏用电线乱接的灯泡在凝结的空气中摇曳着昏黄光影。牢里的地板大概从来没有洗扫过,天花板错落有致地贴着没有多大防雨功能的厚纸皮和塑料纸,雨水滑过的深浅痕迹还留在斑驳的墙壁上,整间牢房都浸渍在不同年分季节的浊气和霉味中。
二十平方公尺的闷热牢房里,二十几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在「坐牢」。除此之外他们又能做什么,换个姿势好像也会汗流浃背。
「每人平均只有少于一平方公尺的空间。」ICRC代表团驻民答那峨主任詹路(Jean-Luc Joliat)请警卫打开上锁的铁门,让我们走进牢房,「几个月前这里每间小牢房都住了超过三十个人,而且是打地铺。」詹路忆起第一次走进来的情形,别说是转身的余地,就连找个立足的空间都有点困难。
拥挤不堪、空气不畅还不算最大问题,整栋建筑物的设计完全没有排水考虑,沟渠长期阻塞,污水经常外流,连非雨季时节也会「地铺变水床」,雨季期间更是水流如注。有「外患」也就罢了,牢房里还有「内忧」:夜里大家迭着睡,只要年长的室友失禁,就会殃及池鱼,湿成一片。
虽然ICRC原是为探访与武力冲突事件相关的羇押者而来,但这样的环境实在惨不忍睹,政府迟迟未作改善,ICRC唯有拨款为拘留所的每间牢房订制了木床。「希望这样至少能把人数限制在一定的数目,」詹路说,这个本来只能容纳两百人的拘留所,现在挤满了四百余人,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喊「停」,当局大概会不断地把人送进来。
可想而知,如此朝夕相对、摩肩擦踵的日子,各种皮肤病,还有肺结核、疟疾等传染病在这里非常普遍。
另外,运动量不足,也是影响健康的原因之一。拘留所没有任何劳作安排,他们一周内只有一天可以离开牢房四小时,到庭园舒舒筋骨、打打篮球。因为拘留所不单没有铜墙铁栅、森严壁垒,而且还年久失修,警卫也仅有不到三十人,基于保全考虑不能把所有人同时放出牢房,只能每间牢房轮流外出活动。
除了一周短短的四小时,其余时间,他们就这样什么都不能做地在暗房里枯坐、呆等;「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这样等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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