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前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名言耳熟能详,却鲜有机会体会到它的真正涵义。我们这一代人生长在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经历过饥荒的艰苦,甚至没有经历过多少平凡生活的磨难。但在这里,SOS儿童村短短的几年时间,和这里平凡的人们在一起,我深刻地体会到能铭刻到生命中的一些东西。
儿童村的工作是辛劳、枯燥、琐碎的,超市、菜市场、学校,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轨迹,面对着同样的人。特别是当你看不到自己的付出有什么成效,甚至有时候孩子的各种行为让你心力交瘁,好像等待自己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我有时候也会疑惑,是什么让我们坚持了下来?
带过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半夜两点,我睡梦中突然感觉被什么卡住了脖子,黑暗中醒来发现是孩子的手,再一摸原来是两只小脚。哎,知道她睡觉不老实,可这睡姿大家能想象出来吗?熟睡中被惊醒我很恼火,可是看到她粉嘟嘟的小脸就什么脾气也没了。早晨送这孩子去幼儿园,她一脸稚气地提醒我离路边的树坑远一点,话还说不清楚,但我听懂了,因为她之前骑小车落入过 “陷阱”。那认真劲儿让你觉得既好笑又感动。
回想自己初来儿童村,也曾轻率鲁莽,粗心大意,也曾年轻气盛,自以为是,也曾拈轻怕重,轻言放弃。但是孩子们一个灿烂的笑脸,一句窝心的话慢慢融化了我,孩子们一个渴求的眼神,一点进步的喜悦牵引着我。
一天吃晚饭时,有个孩子说:阿姨今天我们写作文了,题目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儿。我写的学骑自行车,还是您教会我的呢!听到孩子的话小小欣喜盈满我心间。的确是我鼓励他学会了骑自行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手之劳可能对孩子成长意义非凡。这个孩子有先天心脏病,做过手术,长得很瘦小,胆子也小。两年前,当一年级的小弟弟都已经骑着儿童车满院疯玩的时候,上三年纪的他却只敢骑着三个轮子的小车瞎晃悠。我给他壮胆,让他试着骑两轮车,他很快掌握平衡了,如今连大人的自行车都敢骑。偶尔得到孩子的肯定,就觉得还有什么付出不值得呢?人生的酸甜苦辣,我都愿带他们去领略!
有个孩子因先天疾病走路很吃力,为了他生活方便不用爬楼梯,也避免发生意外,我们没有让他睡楼上男孩房间,而是让他睡在楼下客厅。有天他突然说想去楼上和弟弟们一起睡。大姐姐说:如果你能自己爬上楼就能睡楼上!本以为会打消他的念头,没想到他真的去爬楼梯了!我怕他摔倒,但想到他一个人睡楼下的冷清也就默许了他的行动。我紧跟在旁边,一路担心中他终于独自完成了上楼下楼。在这个家庭的两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他眼睛闪闪发亮,脸颊红扑扑的,这健康的颜色于他如此难得。
他兴奋地说:“阿姨,我每天锻炼腿就能好吧?”
我刚泛起的一点快慰一下子消失了,只得强忍着伤感装出高兴的样子说:“是啊,当然啦!”
我默默希望有奇迹发生的那一天,希望不久的将来医疗技术能再发达一些,我们不必再对孩子重复这善意的谎言。
也曾因这份工作单调琐碎而烦闷,也曾因工资太低,成效缓慢找不到价值感,但这些似乎都不足以成为我离开的理由。相比其他工作,这里的孩子更需要我们。他们牵动着我们,让我们获得心灵的满足和存在的价值。
在儿童村呆得时间越长就越感觉自己很渺小,是老妈妈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付出让我知道了持之以恒是多么的可贵。看到在饭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照顾到每个孩子吃饭的妈妈;因为孩子毛笔字的一个笔画没有写好忙到深夜还在收拾笔墨纸张的妈妈;为孩子青春期各种问题焦灼不安的妈妈。孩子一点一滴的进步都凝聚了她们的心血。我知道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在我遇到困难时周围的妈妈们纷纷伸出援手,生病时姐妹们更是悉心照料。她们的能量,她们的温度,她们对孩子的坚韧无私感染着我。一路走来荆棘密布,回首望去早已鲜花满地。
接手过几个很小的孩子,又有残疾,吃喝拉撒都要料理。我是有点小洁癖的人,本以为自己做不到。第一次上夜班,两岁多的一个小女孩半夜突然大哭起来,我第一次手忙脚乱地弄奶瓶,轻轻拍她,她依旧大哭不止。扒开尿布一看,原来是拉了好大一坨便便。我几乎是咬着牙、闭着眼处理完那堆东西。换上干净的尿布她居然止住哭声,很快睡着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我也开始了把处理排泄物当作家常便饭的生活。
孩子生病是最让人揪心的事情。有天晚上,更小的一个男孩突然发烧,喂完药我还是不放心。只好把他抱到自己房间,让他睡在我床上。一晚上我不知是醒了无数次还是根本没睡着,量体温,哄他喝水,第二天他退烧了,早晨坐在我床上喝了大大一碗米粥,我的心也终于落下了。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已经被领养,离开了儿童村。虽然很舍不得,但孩子有了更好的未来,不正是妈妈的愿望吗?
真切地体会过一颗做母亲的心,更能理解儿童村的妈妈与孩子分离的心情。虽非亲生,胜过亲生。那些反复的嘱托、询问凝聚着多少纠结的母爱。
任何旁观者都可以轻松的说一句:这只是一份工作,但我要替所有sos儿童村的妈妈们说:这远远不只是一份工作。
一时心血来潮做一件好事并不稀奇,一世始终坚持做好一件事情才可贵。
儿童村的妈妈都是从最初的满腔热情,经历了挫败、迷茫、麻木、顿悟、坚持,最终化为每日餐桌上冒着热气的一顿饭菜,衣服上的一个纽扣,乐器上的一个音符、成绩单上的一个数字,孩子进门时的一个微笑、一声问候,出门时的一丝担忧、一句叮嘱。最终,爱这些孩子成为了自己的本能,水滴石穿的意志成为了自己的本能,善良、包容、不计得失、始终如一真诚地面对成为自己的本能。
儿童村的妈妈们都是平凡的人,也有着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也会软弱,会崩溃,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在儿童村也许会看到一个充满慈爱的妈妈关爱孩子的场景,也许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妈妈管教孩子的场景,又或许你看到一个冷淡的妈妈对孩子漠不关心的场景。但我要说你看到的永远不是全部。儿童村这个大家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这里我们互相感染着,扶持着,克服了自己身上的弱点,度过了一个个最煎熬的时期。我看到每个人身上的变化,那是一种破茧成蝶的蜕变!
在儿童村工作的这几年,似乎时间就在柴米油盐间、每日的琐碎中虚度了,我也曾经质疑这份工作:一个女人,把儿童村的孩子作为自己生命的全部,在这里熬走了青春,作为事业,收入又很少,似乎也没有资历的积累,没有晋升的渠道,她的未来在哪里?后来我渐渐明白,她的未来是孩子!还有什么比哺育一个孩子,引导他健康成长更为重要?孩子让我们求知若渴,督促我们在各方面提升自己,以跟得上他们不断成长变化的需要,这便是积累,是晋升。现在很认真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知道自己收获了很多,成长了很多。看着一个个温馨的家庭,我为自己身在其中感到幸福和骄傲。
“人的美并不在于外貌、衣服和发式,而在于他的本身,在于他的心。”用自己的一生去成全几个孩子的一生,儿童村的妈妈们难道不是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