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强被一群不同国家、肤色的清华学生包围着。他倚在发言台一边,一身毛衫加运动鞋,一口地道英语,正在做一个关于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的分享,不时抛出一些恰到好处的梗。
11月29日,清华分享的第二天,刘毅强发了个朋友圈,“看了一下昨天晚上在清华的照片,真是深深的疲惫写在脸上。”
最近几年,他一直在做国际化的公益项目。2015年6月,在经过了几年的运作以后,刘毅强正式发起成立中国国际法促进中心(Chinese Initiative on International Law,简称CIIL)。CIIL是一个独立的非政府组织(NGO),它的第一间办公室设在国际法之都荷兰海牙,致力于推动大中华地区的国际法发展,用他的话说就是“把中国人带到国际法的前沿,把国际法带到世界华人的身边”。CIIL也是一家能够在海外开设办公室的中国法律类NGO。次年10月,在CIIL的年会上,刘毅强又创立“共同未来”基金,成为国内首个帮扶叙利亚难民儿童发展的国际志愿者服务项目。
从CIIL到“共同未来”,无论是做国际法教育,还是做难民救助,刘毅强一直在推动中国与世界接轨,帮助中国年轻人走出去参与全球治理的一线工作,发出来自中国的声音。
从国贸到全球
第一次见刘毅强是在国贸一个知名律所的大会议室。隔着落地窗向外望去,视野很好。刘毅强凌晨刚飞回国,会议室是律所借他用的,这家看起来很不差钱的律所是刘毅强的老东家。从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刘毅强在这里做了几年律师。做公益以来,前老板和同事们为他提供诸如场地、资金、人才等方面的支持。
在这家律所的日子,和北京大多数精英一样,刘毅强经常加班到一两点,生活半径局限在国贸—大望路—三里屯,偶尔去趟海淀就像出差。出于对国际法的兴趣,在这家律所工作三年后刘毅强选择离开,辗转在多个国际法庭,做过红色高棉国际特别法庭被害人代理律师、中国国际刑法青年学者联盟秘书长等工作。
在多起国际公法的谈判和不同国际组织的工作中,刘毅强发现一个明显的问题,“为什么国际法庭里没什么中国律师?为什么国际法治上没什么中国的声音?”相比很多以非政府组织的形式参与国际法治的海量实践和经验,中国国内NGO在国际法领域尚是空白。为了改善国际法教育,填补这块空缺,2015年刘毅强创立了中国国际法促进中心(CIIL)。
为培养国际化的中国法律人才,CIIL的最早的一个项目是组织中国年轻法律人参与国际模拟法庭。每年定期举办国际刑事法院中文模拟法庭比赛,囊括北大、清华、人大、台湾东吴大学等国内高校法律学子,“去年台湾的队伍进了前三,最近这两届都是在人大做,不过比赛最后决赛都会飞往海牙。”
2018年5月24日,联合国经社理事会授予了CIIL联合国非政府组织“特别咨商地位”。这意味着CIIL可以更便捷的参与众多国际活动,在帮助监督、实施国际协议方面发挥作用。
在国内,CIIL一直处于比较“隐”的状态,并不出名。这和刘毅强的职业习惯有关,“你一宣传出来可能大家就炸了,律师的职业习惯是做什么事情一般不宣传,把事情做好最重要。”
长期参与国际法事务,难民问题是绕不过去的,刘毅强一直有所关注。2015年,3岁叙利亚小男孩溺亡的“最揪心照片”震惊世界。这给了刘毅强做难民危机的切入点。随后,CIIL组织团队相继前往德国、土耳其做实地调研,并撰写发布难民危机报告。
自2011年叙利亚冲突爆发以来,数百万叙利亚儿童流离失所。截至 2016 年 3 月,在土耳其、黎巴嫩、约旦等难民接收国,有680万叙利亚儿童急需救助。
2016年10月,CIIL正式新增“共同未来”项目,刘毅强出任项目秘书长,致力于帮助叙利亚难民儿童获得更好的发展。
由“隐”到“显”
相比“技术”,刘毅强更相信“制度、规则、价值”这些看不见的东西。不像父辈那样做专业技术人才,他选择法律作为志业。法律的背景和阅历,不断加深他对这些看不见的概念的理解。“比如黎巴嫩、柬埔寨和南斯拉夫,这些我去过的地方曾经都挺发达,但是国家瞬间就变成人间地狱。看似是战争,背后是制度、规则、价值在发生作用。”
“共同未来”一开始就选择从“教育”入手,借助CIIL的资源动员优势,每年冬夏选拔大学生前往土耳其、约旦和黎巴嫩做国际志愿者。为安全起见,CIIL与土耳其当地NGO合作,派志愿者前往当地孤儿院,与难民儿童一起生活,做艺术教育,教孩子们画画。作为非公募机构,CIIL的各种项目费用主要来源于刘毅强及其支持者的个人捐赠。
今年夏天,吴雅霖作为“共同未来”的志愿者来到了黎巴嫩。出发前,她想知道在这些人生并不明朗的孩子眼里,教育的最大意义是什么?吴雅霖给孩子们上了2个月的夏令营,教他们用音乐、美术来表达自我。
吴雅霖记得,有一次绘画主题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一对兄弟相互画了对方。“我们的陪伴或许并不能解决他们生存发展的实际问题,但是却可以在恰当的时刻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等待萌发出向善、向美、向着光明的花。我也在和他们相处中,期盼着自己能为社会秩序的重构做的更多……”吴雅霖在一次分享中说。
2017年3月,在北大举行的比尔•盖茨演讲上,共同未来志愿者杨肯提问如何说服人们参与慈善,比尔•盖茨回答:“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与大家产生情感共鸣,撼动人心,让他们真正了解远方亟需帮助的人们。”
这与刘毅强的想法不谋而合。为唤起国内公众对难民的关注,共同未来在北京、杭州等七个城市办展,展览并拍卖难民儿童的画作。为增加难民的收入,共同未来基于难民儿童画作做周边产品,开发出明信片、帆布袋、T恤、手机壳等产品。
相比CIIL的主项目国际法教育,“共同未来”难民项目一反刘毅强行事低调的风格,做得越来越“显”,经常有媒体的报道。“因为这个项目完全符合国家政策,所有人都鼓励你去做”,刘毅强开始有意识关注国家出了哪些政策,提了哪些说法,“比如‘一带一路’、‘人类命运共同体’……跟我们有关的就写下来,这样我们做这个事情也就比较顺理成章。”
少数派
在中国公益圈,难民公益不是NGO的热门领域。“大家很容易觉得难民与自己无关。其实在世界的另外一极,我们在国际上缺席太久了,人家已经习惯不用想着要跟我们一起玩了。”刘毅强说。
无论是所做之事,还是事情背后的逻辑,刘毅强都是一名少数派。他不避讳谈及自己做少数派的“现实资本”。80后的他,家里对他没有过多要求,也鼓励他“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自己也在工作初期早早买房扎稳脚跟,“要是现在就买不起了。直接一点的说,就是我很幸运的有资源和空间去做这些事。”
“与众不同”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在种树,你多种了一棵,你的价值在哪?所有人都在种杨树,有一天你种了一棵柳树,当杨絮满天飞的时候你的价值就出现了。”刘毅强排斥被他人定义,抗拒被社会规训着去做投巧但同质的事情。在他认知里,差异化、多元化是一个社会的价值所在,而做公益更是一种理应更多元化的事情。
在清华的分享会上,有学生提问,为什么他不去向阿里巴巴这样的大公司寻求支持,而是辛苦地开发周边产品来自力更生?刘毅强解释说想先靠自己,做成点事情,再寻求外界支持。目前,刘毅强还面临很多等待解决的问题,“别人的热情和资源怎么转化到项目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涉及到传播、项目设计、商业模式等等太多东西。”
困惑和焦虑时不时会窜出来,尽管如此,刘毅强也不喜随大流、混圈子。作为旁观者,国内公益圈给他的印象并不算好。“有一种虚假的繁荣,给人感觉很热闹,办的会场面都很好看,但内容和质量很一般,说来说去就是那一套话,也不怎么给沟通与质疑留出空间。也有公益人做着做着就做成生意了,沽名钓誉,一点也不纯粹了。”
围绕在刘毅强身边的人和他很像,大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的建制派。即使偶尔感到寂寞的时候,他会趁着国外的工作需要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和国际上的同道者聊聊天。刘毅强半开玩笑晒出手机上自己用飞猪定的去巴黎的机票,有点自嘲的说:“这张票1400元,比请我去成都开会的那张还便宜。”
世界这么大
对刘毅强而言,工作与非工作是两种场域。在工作范畴内,他务实严谨,懂得妥协和退让,是对捐助人、合作伙伴和同事们负责的“偏执狂”。但工作之外,他的自我表达更随性自由,即使看不惯什么也毫不掩饰,几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我觉得你做的事情的影响力和你自己个人的影响力要分开。在国内经常会发现,一个公益项目会成为某个人的影响力的源泉。大家喜欢做一个让自己有名的人。但其实个人不重要,还是制度、原则、价值这些更加根本的东西更重要。”刘毅强说。
虽然没想要成为一个名人,但刘毅强在某些人群中还是颇有名气。有次在日内瓦开会,忽然有人过来和刘毅强打招呼,“他说在我之前没想到一个律师还可以做这种事,他自己也考虑要不要从机构出来去做一些自己曾经想做的事情。”
国际事务上出现了不同的中国人的身影,也改变了国际NGO对中国的一贯看法。“外国人问为什么你可以做这件事?他们也突然觉得好像中国的NGO是可以活下来的,还有这么大的空间和潜力。”他说。
刘毅强坦言自己不擅长用简单的方法解决复杂的问题。至今,他还没有为“共同未来”规划出“确定的光明未来”。与其说是领导者,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探索者和修行者,“可能某一天就顿悟了。现在就是不停地尝试,做了以后才知道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我都要避免寻找一个完美的起点才出发这样的一个逻辑,这个路程永远都是不完美的。”
从律师跨界公益,走过世界很多角落,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刘毅强说自己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活可以这么大,原来这个世界的边缘无穷远。“这才是做公益的天职,让里面的人可以发现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看到解决问题一种不同的方式。多的不能保证什么,希望当看到世界上有人在逃难的时候,我们国人能想到并看到有中国人正在努力帮助他们。这就够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