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荐语:
作为世界上移民劳动力、打工签证持有者、打工背包客的天堂,新冠疫情前后,澳大利亚的农场是否还如从前一般令蓝领镀金,令白领向往?
新冠疫情蔓延到澳大利亚后,外来劳动力入境受困,各地农场出现了劳动力短缺,当地农场采摘工人小时薪酬飙升,纷纷成了镀金蓝领,惹得全球白领羡慕。我作为一个在澳洲生活了十三年的华人和南澳蘑菇采摘农场的监工,想借此跟大家分享一下采摘农场工人的生活,以及疫情来临后,我感受到的采摘业的变化以及对产业前景的看法。
打工背包客的天堂
必须承认,澳洲采摘行业的高福利主要依托自身优越的先天条件。
澳大利亚有着全世界最优质的农场资源,几乎最高的最低时薪(数字因州和行业而异,具体到农场工作,笔者所在的南澳大利亚州去年刚把最低时薪调到了24.03澳元,这个数字约等于人民币118元/小时),最丰富的农牧业工作项目(你可以选择从挤羊奶到摘葡萄,从切牛肉到洗土豆,从收割麦子到樱桃分类,甚至还能去护林),有保障的福利(绝大部分打工者都能拿到雇主发的养老金),再加上无尽的蓝天,无垠的碧海沙滩,远离尘世压力的生活环境,澳大利亚一直都是世界上移民劳动力、打工签证持有者、打工背包客的天堂。
地广人稀的澳大利亚从建国以来,就从没间断的吸收着全世界各地的移民。按照统计数字,超过80%的澳洲人要么拥有海外护照,要么其父母拥有海外护照,各行各业都充满着几乎全世界元素,尤其是在这种对于初级劳动力要求极高的农业生产方面。
● 采摘工人准备上班 / Jeff Chen
根据澳大利亚统计局2018年的数据,全澳农场劳动力中,没有澳洲国籍和永居身份的的已经过半,而这个数字,在澳洲本国人口日益老龄化的今天,恐怕只会越来越大。
我手下管理或身边经常遇到的外籍采摘工一般有两大类。一是那些皮肤黝黑,笑容单纯得甚至有些憨态可掬的南太平洋诸岛国大叔大妈们。像瓦努阿图,所罗门群岛,巴布亚新几内亚,斐济,瑙鲁,汤加这些国家除了旅游业(有些国家甚至没有旅游业),几乎很难提供任何工作机会。
澳大利亚作为区域大国,推出了太平洋岛国劳动力项目(Pacific-Labour Scheme),为这些国家的符合条件的申请者们找寻合适的工作,而他们最好的工作机会就在农场,因为这里不需要太多专业技术或太好的英语能力,只要有健全而灵活的四肢就行。
另一个主要人群是来自亚太地区的打工签证持有者,构成上以南亚为主,东亚三国次之,东南亚诸国再次之,还能看到自中东以及部分南美和非洲的劳动者。东亚三国的打工者基本都是持假期工作签证来的年轻人们,挣钱倒不是那么主要的任务,一边打工一边旅游和体验生活是他们更主要的目的。
影视片中常见的那种戴着巨大的且澳洲特有的蚊虫帽和太阳眼镜,穿着满是泥土的工装裤,身着或橙或黄的高亮工服,堪称澳洲农场的真实写照。结束完一天的劳作,一群人围着火炉烧烤,操着天南海北独特的口音,一瓶小酒聊上两个小时的天,也是对这种田园牧歌般的原生态工作相当贴切的勾勒。比如我就曾经在一处晒杏干(Sun-dried Apricot)的农场和老板一边吃刚采下来的最新鲜的杏,一边聊天,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墙上一只臂展大约20厘米的蜘蛛慢慢爬过……如果能够用tag来指代澳洲采摘工人生活的话,那么最火的三个tag想必肯定是:纯天然,惬意,原生态。
于是,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名的澳洲农牧产品,就在这样一个个聚集着全世界各种背景的打工者的农场里被加工成形,销往世界各地。而澳大利亚对于外来者强大的吸引力,则让这些农场们永远能有充足而稳定的劳动力。
然而,美好的故事却在2020这个人类近现代历史上也许最为吊诡的一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破折号,甚至可能成为无法愈合的伤痕。
疫情下农场经济先扬后抑
2020年3月,随着世界各地疫情日渐严重,澳洲政府作出了封国的决定(仅限于澳洲护照和永久居民签证持有者入境),而这个决定带来的最直接和显而易见的后果就是,整个澳洲范围内,外来劳动力很难再稳定的增加了,比如笔者所在的蘑菇农场在第一时间就有将近5%的员工因为滞留海外而无法回归。
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几乎短时间内(约莫一个月),农场的产量却近乎瞬间提高了接近30%,并且在此后的几个月一直保持了这个水位。
居家令和封禁令使得相当一部分临时工上班族失去了工作,因此,即使在没有可以提高(现有)员工待遇的情况下,作为澳洲政府要求的必须开工的“基本需求工作”,南澳蘑菇农场吸纳了相当一部分数量的来自其他关门企业的打工者,产量大幅提升,甚至在7月中旬的时候,周产量达到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字,订单数也相应增加了25%,总公司甚至还因此关闭了远在疫情最严重的维多利亚州的一处蘑菇农场,全力以赴让南澳大利亚州的企业火力全开。
● 作者手下员工在工厂车间 / Jeff Chen
这些采摘农场成为经济停摆最严重的日子里,解决就业问题的明星。
但成也新冠败也新冠,这股匪夷所思的逆市行情只持续了小半年。
从9月中旬开始,我在的蘑菇农场开始进入了一个疾速的恶化期。南澳洲政府表现出色迅速抑制住了疫情,也较其他地区更早地迎来了解禁令,停工的工厂陆续复工,使得原先因为经济停摆而流向农场的劳动力回流到其他产业,截至9月底,员工较之3月底骤减了约五分之一。疫情早期因劳动力流入而重新分配的产能出现大量闲置,订单的退订,使得之前很多扩大生产的举措如今看起来更像是空中楼阁一般。
与此同时,澳大利亚为控制疫情限制外国劳工入境,加大了劳动力缺口。以往每年春季(9月,10月,11月)都是大量海外背包客和太平洋岛国务工者进入澳洲农场的固定时间,这种犹如候鸟式的劳动力迁徙保证了澳洲农产品能顺利地从初级状态进入到市场,简单的说,就是大量的水果有人摘,大量的农产品有人收割和处理,大量的畜牧业制品有人加工。而如今,即使在疫情控制得最好的南澳州,人力流动的受阻使得不少农场因为缺乏基础劳动力而面临减产甚至部分关门。
据澳大利亚非官方的统计,目前全澳洲劳动力的缺口,尤其是农牧业的缺口,约在10万以上(9月30日数字),澳洲的农场主和农场企业如坐针毡。除了笔者所在的蘑菇农场,南澳州最大的土豆基地也几乎同时减产了15%。
占澳洲GDP第三份额的农牧业,成了疫情下经济最薄弱一环,高开低走,先扬后抑。如果继续因为劳力缺失而持续损失的话,澳洲GDP持续28年增长的神话将就此终结,进入一个“短期内难以复原”的熊市态势。
如果说不幸中还有希望的话,那么就是澳洲政府并没有敦促现有的部分签证已过期的农场劳动力离境(据笔者观察,不在少数),而是近乎无条件的续签了这些人的签证,比如蘑菇农场现有的大约40名来自太平洋岛国的人们,就被直接给予了半年多的签证,也算是双方彼此的需求满足吧——还有人就还有希望。
目前官方尚无定论澳洲的封国令会持续到何时,或许会继续到明年中叶,或许也会慢慢开始对部分国家开放,但因为疫情而带来的后遗症已经在强烈的折磨着澳洲了。
孵化世界村的梦想
我内心还是希望农场能够挺过这次危机,这里不仅有我个人的经济考量,而且还为我提供了多元文化下世界一家的归属感。
● 各国采摘工在食堂用餐 / Jeff Chen
就笔者所在的蘑菇养殖采摘基地而言,一次全公司范围内的庆典活动,甚至需要在台上挂上50多面国旗才能覆盖周全。每当午餐或者休息时,平素里安静的饭厅里,空气顿时喧嚣和浓郁了起来,你可以听到来自东南亚的蹩脚的Pigeon English,可以闻到浓郁的咖喱飘香,有中东的穆斯林和南美的天主教徒在谈笑风生,也能看到中印两国的工友们用各自独特的口音笑谈新闻里正在播放的边境冲突。仿佛所有的所谓国际大事,民族冲突,信仰矛盾,都在这温柔的,伴随着乡愁的气氛里,散去得那么干净无痕。而这,仅仅是一个400人的农场的基本面貌。考虑到全澳大利亚接近3000个这样的农牧场,于是,百万多人的生活来源,家长里短,就这么和澳大利亚的农牧业息息相关了。
这些遍布澳洲的大大小小的农牧场,还在不经意间,为外来劳工,甚至是部分新移民提供最基础的融入澳洲社会的绝佳契机。当你两眼一抹黑地来到一个崭新的英语国度,你最迫切需要的,莫过于用自己熟悉的语言为你提供融入社会的向导,于是,在这些混杂着澳洲本土人,打工者,学生以及各种当地“老油条”们的地方,你总能从自己的族群里,得到很多从租房到买车的诸多实用信息,也甚至能在和其他人的交流中,在短时间里让你的英语从“fine,thank you,goodbye”三件套提升到自如的出入超市和菜场级别。对于那些英文水平较低的新加入者来说,这里就像是一扇狭小但是足够的视窗,把新世界呈现在你眼前,又像是一个粗糙但是非常有效的培训机构,迅速让你走进这片新世界。
对于这个已经生活了13年的的第二故乡,即使没人清楚这场疫情会走向何方,走得多远,也没人能知晓人类的命运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变向,我从内心里还是希望澳洲至少能尽快赶在世界大部分国家之前缓解这种苦楚,早日回归安宁。(责编/权文武 袁漪琳)
(作者注:由于澳洲各地的疫情的爆发以及各州政府的应对措施不同,会不可避免的导致各地的农牧生产受影响情况各异,因此文中描述,仅限于笔者所在的南澳大利亚州的部分农场而言,无全国范围内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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