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形象在林黛玉人物形象中的映衬作用
作者:刘莉莉
1、“紫鹃”的人物命名、人物性格及其所体现的杜鹃意象的意义
紫鹃作为黛玉的丫鬟,其名和“雪雁”成对,符合曹雪芹对下人“成双成对、随事而名、随主而变”的命名方式,“紫鹃”谐音“子鹃”,更多的体现了她与林黛玉之间有着深刻的联系。子鹃于春夏交接之际声声悲啼“不如归去”的哀鸣,恰如紫鹃对黛玉爱情无望的一种悲鸣。早期的评批者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评曰:“黛玉善哭,其婢则名紫鹃,盖紫鹃啼血也”,[1]诸联在《红楼评梦》中评曰:“颦卿善哭,故婢为啼血之鹃,雪中之雁。”[2]解盫居士亦云“婢名紫鹃、雪雁者,以喻黛玉一生苦境也。盖鹃本啼红,而乃至于紫,苦已极矣,而又似飞鸿踏雪,偶留爪印,不能自主夫西东也。”[3]所以,以紫鹃之名衬托黛玉“善哭”及黛玉“一生苦境”,确实是曹雪芹以“紫鹃”之名来谶示黛玉悲苦的一生。
除却“紫鹃”人物命名的深意,我们还可以通过这个人物的性格来对照其与“杜鹃意象”的联系。在《红楼梦》众多的丫鬟中,紫鹃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着极其丰富的思想,作者对其行为举止的描写也是极其丰富的。其中,紫鹃对黛玉“思乡”的体察入微,就是这个人物形象中“杜鹃意象”的最初意指,在第六十七回,林黛玉面对宝钗赠送的家乡土仪,触物伤情,因而又想起父母双亡,更无兄弟,只能寄居贾府,不免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心肠,又不敢说破,所以选择旁敲侧击的劝解,理由有三:其一,姑娘身子多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早晚服药,刚略好些,长了点精神,但依然要擅自珍重;其二,宝姑娘素日看重姑娘,所以送来这些土仪,如若姑娘伤心,反辜负了宝姑娘的好意;其三,为了老太太太太们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的苦心,也不应再哭哭啼啼,叫老太太增添愁烦。这三个方面劝解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且字字是为黛玉设身处地的着想。恰好宝玉来访,紫鹃又很聪明的暗使眼色,和宝玉共同携手来开解黛玉的愁闷。紫鹃之所以这样做,首先是顾及黛玉的自尊心,其次是为了达到开解黛玉的心绪,而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黛玉能够珍重自己的身体。书中这段紫鹃对黛玉思归之情体察入微的描写,更明了的体现了紫鹃与“子鹃啼归”之间的深刻联系。
总之,紫鹃除了履行她作为一个丫鬟的职责之外,这个人物还具有很强的个体思维以及主观能动性。其为了黛玉婚姻所做出的一系列试探,并且在宝玉发狂之后勇于担当,以“顽笑”来掩饰宝黛之间的密切感情,这些都是其自我行为中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已经逾越了她作为丫鬟的职责,所以这一部分描写,应该是作者对这个人物设置更深层次的意指。此时的宝黛爱情已经达到触不得、斩不断、拆不开的地步,宝玉癫狂之病的发作表明宝黛相爱至深已达到不能自持的地步。而贾母等上下众人,哪一个不明白这层道理?只是无人愿意说破。前有张道士为宝玉提亲,后有贾母询问薛宝琴生辰八字,这种种危机促使紫鹃做出这不得己的选择。而“试莽玉”这件事情的发生,足以证明紫鹃对于宝黛爱情不放弃不抛弃的坚定信念,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林黛玉对爱情不放弃不抛弃的坚定信念。
2、“紫鹃”在衬托中意象的转移及紫鹃与黛玉二者一体化的“杜鹃”意象
紫鹃,是黛玉的丫鬟、是黛玉的姐妹,也是密不可分的知己。丫鬟,是生活上的体贴;姐妹,是情感上的依偎;知己则是友情的最高境界。紫鹃平和宽厚、自然疏淡的性格,正是对她主人超尘脱俗的最佳烘托。林黛玉爱哭,曹雪芹让她居住在潇湘馆中,固有以潇湘妃子泪洒斑竹之意,而子鹃泣血,无疑是对这一意象的加深与阐释,并且将子鹃泣血的意象融合在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身上,因此,紫鹃不仅仅代表她个人,还承载着黛玉对命运的幽怨,对家乡的思念,对爱情的悲戚。通过对紫鹃这个补形人物的描写刻画,“杜鹃”意象在紫鹃的身上得到了最大的展现,而这样丰富的内涵不仅仅是紫鹃这个人物的内涵,也是其主人林黛玉的生命内涵。
因此,紫鹃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人物形象,也是《红楼梦》女主人公林黛玉的一个特定附属符号。作为辅助形象,紫鹃在曹雪芹对黛玉形象塑造中起着不可或缺的映衬作用,在紫鹃这个人物身上所包涵的“杜鹃意象”,也成为林黛玉形象中“杜鹃意象”的一部分,而从紫鹃到黛玉,又是一个由此及彼的转换过程,“杜鹃意象”则具备了更为深刻的涵义。所以,紫鹃除却她独立的个体形象,对于黛玉,她就是作者巧妙设计的非常重要的一位补形人物,《红楼梦》作者对紫鹃形象的塑造正是起到了对林黛玉人物形象的重要映衬作用。紫鹃为黛玉的殚精竭虑,可以视为子鹃的泣血悲啼,而黛玉对家乡的思念,对爱情的向往,也都蕴含着杜鹃啼血的深刻意涵。两个不同的人物,被作者赋予了相同的文化意涵,运用了共同的“杜鹃意象”,这种各自独立,又互融一体的独特手法,是曹雪芹的独创,也是中国文化的一种演变。
第五十七回紫鹃与黛玉同塌而眠的彻夜长谈,是对黛玉和紫鹃关系的一种特殊描写手法。紫鹃所说的“一动不如一静……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4]、“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5]等意义透彻深远,可知紫鹃私心里是怎样处处为黛玉打算,时时为黛玉悬心。试问宁荣二府几百人丁,上至贾母贾政,下至丫头小厮,对宝黛之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批书人也多次点明“二玉”之事府内上下人人皆信是一段好姻缘,可面对现实,面对荣国府里各种危机,面对大观园里各种流言,有谁才是宝黛爱情最坚决的拥护者?毋庸置疑,唯有紫鹃!她的“一片真心”别无他求,只为姑娘,只是为黛玉。不顾劳乏的紫鹃把宝玉的誓言向黛玉一字一句的转述“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6]与其说这是宝玉对紫鹃发誓,不如说这是宝玉对黛玉发誓!紫鹃带着这一番誓言回到潇湘馆,婉言转告黛玉以慰其心。而听到这番话,黛玉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内心却是跌宕起伏的,而作者对这些反应的描写也巧妙的表达了多层意蕴。
曹雪芹通过“情辞试忙玉”和“夜谈慰黛玉”的两次对比描写,体现了紫鹃对宝黛感情的理解与支持,也确确实实把她与黛玉的情谊给写了出来,文中没有直接的描写两人如何情谊深重的字句,却都是曹雪芹惯用的不写之写。人是互相的,一开始或许紫鹃只将黛玉看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可是通过日日相处,紫鹃和黛玉便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感情好,黛玉怎容得了紫鹃如此轻举妄动?紫鹃又怎么会如此尽心竭力为了黛玉筹谋?而紫鹃的话更是令人感伤,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使得黛玉“直泣了一夜”,她哭泣的是紫鹃的苦心,哭泣的是宝玉的深情,哭泣的是未来的不可预见。除了这次,第二十七回黛玉在怡红院吃了闭门羹而通宵悲泣后引发一曲千古绝唱《葬花吟》,第三十四回黛玉得宝玉旧帕彻夜忧思泣泪而作《题帕三绝》,第四十五回闻秋雨而制《秋窗风雨夕》也是滴泪来至四更将阑等等,书中多次描写到黛玉为了人生、为了爱情而悲愁泣涕,这种夜不能寐,悲凄哀怨的情愫,正是“杜鹃啼血”在其人物形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说,紫鹃又是黛玉最亲的人,紫鹃即子鹃,正是曹雪芹运用这一意象来凸显人物“忠贞、悲苦、啼血”的性格及其“远离故土”的命运,这种以黛玉为本体,以紫鹃为喻体,以杜鹃意象为参照的隐喻功能,在林黛玉身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呈现。总而言之,作者运用比照的手法,塑造了这对人物,紫鹃与黛玉不仅仅是简单的主仆关系,紫鹃对黛玉的映衬作用更是作者精心创作的设置,因此,子鹃、紫鹃和黛玉之间的精神关联密不可分,这种主仆呼应的写作手法放在《红楼梦》的整体构思中来看,确实具备了多重寓含,不仅体现了《红楼梦》独特的生命基调和深刻的文化意涵,也使读者更清楚的认识到《红楼梦》女主人公林黛玉的悲剧命运。
综上可知,研究者们大多运用烘托、渲染、隐喻等手法,立足以物象意涵塑造人物形象的角度,从“杜鹃意象”对人物形象的观照进行分析,探讨杜鹃与紫鹃的关系、再至对林黛玉的影响,来说明在《红楼梦》中杜鹃这一意象与紫鹃、林黛玉是互为表里、不可分割,又互相影响、互为映衬的辩证关系。因此,“杜鹃意象”从一种文化意象到曹雪芹的笔下,已经转变成为一种复合形式,把这一意象从一种情感寄怀上升到人物塑造的层面,于人物中又有主有次,以一意寓二人。主仆二人身上的“杜鹃”意象一重一轻,一隐一现,曹雪芹寓诗寓人于无形之中,超越了原有的虚无缥缈,让人从情感寄托的浅表,转换为对人物真实的感知,不断深入,直至触碰到人物的灵魂。林黛玉和紫鹃这两个人物,在这一意象的丰厚意蕴浸染下,更加丰满生动,成为小说史上乃至文学史上两个熠熠生辉的经典形象。林黛玉的形象有了紫鹃的映衬更加立体生动,紫鹃形象也因其对林黛玉的映衬显示出其在书中独特的重要性,而这两个生动的人物形象进一步丰富了“杜鹃”意象的底蕴,使这一意象的深度广度在我国历史文化的长河中又一次升华。
参考文献:
[1]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卷三[G],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中华书局出版,2008.6重印,第九七页
[2]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卷三[G],诸联《红楼评梦(节录)》,中华书局出版,2008.6重印,第一一七页。
[3]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卷三[G],解盦居士《石头臆说》,中华书局出版,2008.6重印,第一八八页。
[4]曹雪芹著,无名氏续,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57回786页。
[5]曹雪芹著,无名氏续,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57回786页。
[6]曹雪芹著,无名氏续,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57回785页。
(节选自《红楼》2018年第2期《“杜鹃意象”在《红楼梦》中的多重应用及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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