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到一篇报道,郑州某小学邀请美国家长讲师Linda为全体班主任开展了一场主题为“正面管教”的培训体验活动。据称,“正面管教”的核心就是“和善”和“坚定”。
有网友感叹:教育界又出了一个新名词,名曰“正面管教”!
其实,“正面管教”并不是个新词儿,英文叫做“positive discipline”,是美国人尼尔森根据自己的实践与研究而总结出来的一种教育方法。她的同名著作出版于1981年,其后25年间又出了3次修订版。2009年译成中文后,才逐渐引起中国人的关注。说它不新,还因为这个名词反映的只是一种教育常识。它要求成人对儿童既不能过分严厉,也不能纵容溺爱,与儿童相处要有“和善而坚定”的态度,相互尊重,相互合作。在此基础上,引导儿童学会自我控制,掌握各项生存技能。
非要说新的话,或许新在方法比较可行,效果比较明显,不似时下流行的高头讲章。作者称《正面管教》自发行以来,能够让阅读它的家长和老师的态度改变,“家庭和课堂发生了巨大的改善”;译者也称此书“从心灵深处颠覆着我‘本能’的老式教育观念”。
新与不新,不是问题;在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中强调并践行尊重与合作,引导儿童学会自我控制,培养生存技能,也不是问题,问题出在这种方法的产生背景、适用范围和长期效果上。
作者自述,“‘正面管教’是以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和鲁道夫·德雷克斯的思想为基础”。阿德勒是现代自我心理学之父,德雷克斯是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他们的理论能对尼尔森产生影响,并不仅仅因为尼尔森有7个子女需要抚养,她本人修读的又是儿童发展专业,还因为当时的风气正在转变,人们对儿童和儿童心理普遍重视。莫琳·斯托特的研究发现,大约从20世纪中期开始,美国出于对儿童的关爱,开发了一系列好感觉课程,期望在激发儿童潜能的同时,提升他们的自尊与自信。
然而,事与愿违。在2000年出版的《好感觉课程:自尊名义下美国儿童的低俗化》中,莫琳·斯托特直言,两代美国儿童已经被惯坏了,他们被教导“低期许为佳(low expectations are good)”、“竞争无益(competition is bad)”、“学校旨在治疗伤害(school is for therapy)”。
如此迁就儿童,努力增加他们的自尊,是对儿童的发现,也是人与知识关系恶化的后果。上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新左派抵抗普适主义,推崇特殊论,重视异质性和个体差异。知识逐渐贬值,学习者独尊独大,父母和教师的权威日渐削减,挑战性的课程也因此受到排斥。于是,学校有了“好感觉课程”,家庭出现了“正面管教”。英国人弗兰克·富里迪不禁惊呼,“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时至今日,美国人也开始反省,转而对华裔母亲的《虎妈战歌》热烈赞扬,对过于崇尚好感觉和自由发展的美国式教育开展深入反省与批判。
蔡美儿因对女儿管教严格并取得成功,受到美国人的普遍追捧,就已经表明,即便在家庭教育中,“正面管教”也有一定的适用范围,不能只“以尊重与合作为基础”。一味的尊重,即使不过分,也不尽合理。笔者不主张家长拥有无限威权,但在人生规划、知识习得、情感处置等方面,父母往往有不可摧毁的权威性,不能过度追求合作,迁就孩子的选择。现代中国家庭关系,普遍改变了传统样态,发展进步的同时,对父母和子女也带来不小的伤害。
豆瓣上轰动一时的“父母皆祸害小组”的出现、青年男女婚前性行为的凌乱等等,都是家庭教育失范的表现。今后亟须做的已经不是学习西方,而是在提倡尊重与合作的同时,适当回归传统,重塑父母权威。父母权威的重塑,是对子女的约束,也是对家长的约束。
在学校教育层面,“正面管教”更应当有其适用范围。“正面管教”当然可以引入班级日常管理,也可以引入学科教学环节,但就具体课程而言,这种引入当有一定限度。儿童的兴趣、情感、态度固然应受学校和教师的尊重,但这并不能成为学习内容选择与组织实施的主要依据。儿童在当下以及将来的生存与发展需要才是根本。教师不仅要帮助儿童认清需要,还要据此决定学校教育中儿童应该“学什么”和“如何学”。在课程开发和实施方面,教师具有不可动摇的权威地位。谨守这一前提,才能有真正的尊重与合作。否则,只能任“好感觉”的弱智化课程横行
“正面管教”使亲子或师生双方都能合理控制自己的情绪,彼此尊重,相互合作,暂时一派和乐,却不能久远,也不利于儿童的长远发展。这种尊重与合作终将破局。无论在家庭中,还是在学校里,都不能只有尊重与合作,儿童也终将走入残酷的生活现实。特别是当下,社会生存压力日渐增大,竞争越来越残酷,生活于其中或者即将生活于其中的人,更需要直面冲突的智慧、迎接挑战的能力和处置坏感觉的方法。
总之,在推介“正面管教”的时候,要高度警惕它可能带来的负面效果。智力旅程中除了尊重与合作,除了肯定与表扬,还要有各种各样的失败感,还要有冲突,有挑战,有痛苦,有压抑。适当的挑战和压力可以锻炼儿童的意志,使他们的心灵和身体都趋于强大。于此同时,父母和教师也能获得进步,教学相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