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关于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争论,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当年的一些事情。
我是五十年代生人,1980年代中期有幸考上了复旦大学攻读政治学的硕士研究生,师从王邦佐教授。
从我的经历和体验来看,正是通过大学老师的传道、授业、解惑,和各类书籍知识,以及我们亲身的实践和感悟,构成了个人价值观的基础。
改革开放之初,能够进入大学的学生求知欲高涨,就我来说,我既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也读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那套“汉译名著”,那是找来一本读一本。
读硕士那时候的课堂上,我们跟着王邦佐教授通读马恩选集和列宁选集,跟着王沪宁教授选读从古至今的西方政治学名著,跟着陈其人教授用政治学的视角研读《资本论》。还特别邀请历史系的老师带我们读中国古代的经典。老师们要求都非常严格,如西方政治学名著,规定的进度是每周精读一本,同时要完成一篇不少于5000字的读书笔记。
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步打下人类思想史的基础,同时也跟学术经典结下了不解之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马恩选集、列宁选集、那些重要的西方政治学名著,迄今为止我都至少读过10遍以上。
后来我自己当了硕导、博导,我也用我的老师教授我们的方法去教授我的学生。我相信知识是融会贯通的,也是代代传承的,所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也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没有古往今来沉淀下来的经典作基础,就难以形成并确立自己的价值观,对一个人是这样,对一个民族也是这样。
因此,高校的思政教育,需要有知识和思想的积累,需要有广大教师的传道授业解惑。在高校教育中,教师是最重要的主体。
作为一个从事几十年思政教育的教师,我深感这个工作的不易、深感做一个教师的不易。面对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家庭背景、不同专业、不同接受意趣的青年学生,教师要给他们上同样内容的课程,其难度可想而知。
因此,我希望社会能够相信这支庞大的教师队伍,尊重教师、尊重教师的知识劳动,不加区分地无谓地不信任教师、轻视教师、甚至诋毁教师,那是不负责任的。
高校教师到底怎么样?底线守住没有?有多少教师被西化?多少教师有“抹黑”中国之嫌?这些都是要用经过调查研究的事实来说话。
2003年,教育部委托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电子科技大学等三所高校对高校思政课改革进行调研,我作为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主任,有幸参与了整个的调研过程并主持了其中的一个子课题研究。我们通过万人问卷、千人座谈、百人访谈,取得了很多有价值的一手资料。
我还与一辈子在高校思想政治教育一线工作的北京大学吴树青先生、中国人民大学罗国杰先生、复旦大学倪大奇先生、上海交通大学叶敦平先生交流,聆听他们集长期实践和思考基础上的真知灼见。前辈们都感到高校思想政治教育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没有深入一线的调研基础,没有长期的实践感悟,没有对学生、国家、民族未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简单地高谈阔论、草率地归因于个别人、个别事件,甚至大打网络口水仗,于问题的解决百害而无一利。
就譬如说,我们从上到下是不是赋予了学校教育、特别是思政教育太多不合实际的目标负荷?青年大学生良好价值取向和道德素养的形成,高等教育究竟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我听过很多老师的授课,也与学生进行过多次讨论,似乎发现有一个“不兼容”理论,非常值得我们注意:即便思政课的内容及教学过程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软件”,但就是与大学生的头脑“不兼容”,难以“装进”大学生的头脑。
如果教育堪称万能,又如何解释:我们国家涌现出来的众多优秀领导干部以及各界精英,是我们这个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同样,我们查处出来的那么多腐败官员,也是这个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
教育在人的社会化过程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但教育绝对不是万能的。如果把我们现实中的一些问题归因于学校教育,归因于教师,特别是个别教师的什么观点,这既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合逻辑。大学生的头脑不是一张白纸,不是任你抹黑了它就黑描红了它就红的。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人三观的形成,取决于非常复杂的因素。
总而言之,对高校思政教育这样一个几十年都在困扰着我们的宏大的复杂问题,需要的不是强制性的行政命令,也不是简单的武断和指责,更不是恶意的冷嘲热讽和口水战,而是需要平心静气地对话和讨论,需要集思广益和协同努力,需要广大教师的积极参与,也需要全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原载2月5日澎湃新闻网,作者系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副书记、专职副主席,上海市政治学会会长,复旦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