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张充和,是我在2008年去湘西凤凰古城一游的收获。时值小满,当时读完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便忍不住借道去了凤凰古城,去看沱江,看江边的吊脚楼,看吊脚楼上清秀纯真的翠翠的影子。
在凤凰,沿着窄窄的叫迥龙阁的巷子,我一直向东走,瞻仰了沈从文先生的墓地。在那块孤零零的大石头上,也就是墓碑的背面,我看到了张充和的题字:“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张充和的楷书,结体端庄灵动,气息高古,难怪书法泰斗沈伊默评价说:
“张充和是明人学晋人书。”凤凰之行,我对张充和有了较深的印象。后来,陆陆续续,阅读了数本关于她的书籍。
云南宝洪茶,我是从张充和的《云龙佛堂即事》诗里,初次看到的。她的诗这样写道:“酒阑琴罢漫思家,小坐蒲团听落花。一曲潇湘云水过,见龙新水宝洪茶。”充和先生的这首诗,写于抗战时期流寓昆明期间。当时,她借住在昆明的云龙庵,参加完酒宴后,抚一曲《潇湘水云》,坐佛堂的蒲团上,用云南见龙潭的泉水,瀹泡着清香的宝洪茶。她琴罢品茶,听窗外簌簌的落花,思念着处于战火纷飞中的家乡。
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说“宝洪之片茶,为茶之极品”。宝洪茶确实质佳量少,据翔实的数据统计,年产量不足五百公斤。宝洪茶,产于云南宜良县宝洪寺周边的宝洪山上,海拔约一千八百米,种植历史有一千二百余年。宝洪茶性寒,香高特异,民间流传有“屋内炒茶院外香,院内炒茶过路香,一人泡茶满屋香”的说法。陈化的老茶,具有清火解热的药效。每年的雨水节气开采,清明前五日前结束。陈霆其《雨山默谈》中写道:“宝洪茶为天下第一。 有司包贡之余,例馈权贵与朝士之故旧者。”
花开的春日,我在云南问茶,寻访宝洪茶不遇。不久,我和能道法师,在昆明的雪林茗居围炉吃茶,当我提起宝洪茶香高难得时,雪林主人慨然相赠一两上品的宝洪茶。
我端坐在茶室里,静赏赵家珍的古琴曲《潇湘水云》,蔡兄携一桶带着凉意的泉水来喝茶,并特别强调,这是他新汲的西蜜脂泉水。
蜜脂泉是济南的七十二名泉之一,分东西两处。西蜜脂泉位于五龙潭公园西边的关帝庙中,因泉水甘甜似蜜故名。泉水涌出后,汇合回马泉、净池等泉水流入五龙潭。泉北蜜脂殿内的西墙上,嵌着清道光年间立的石碑,文载:
“历邑西城处不数步有蜜脂殿,旁有泉曰蜜脂。邑志所谓西蜜脂也……过此宇者,瞻庙德之威严,睹泉流之涓清,恶念涤而美念溢。”我接过泉水试饮,新涌的泉水,清凉微甘。古时的泉水怎样?我们只能从文献中回味了。而今城市污染,地下水位下降,泉脉壅塞,尤其是泉池几经干涸,泉水从南山渗透补充过来,水质缺乏历史久远的过滤沉淀,水不如古已是必然。
不能辜负了好水。我对蔡兄说:“那就泡我珍藏的宝洪茶吧!”蔡兄欣然应允:“难得,难得。”我用银壶煮泉,斗笠油滴盏碗泡,银勺分茶。好水、好茶,故友、浅夏,一段如花美眷,难遇的良缘。油滴盏中,蜜脂泉水,瀹泡宝洪的春茶。干茶入水即沉,清香四溢,笑靥如花堪缱绻,容颜似水怎缠绵?
入口的汤甜,不需啜苦而化。稠厚的汤感,如锦缎绵绵。相融于水的香,是梨花淡淡,还是如芒果熟透?说也说不清楚。类果香,偏幽,似花香,又太淡。饮罢,口齿中弥沦的茶香,又窜鼻而出。宝洪茶的耐泡、香高、清甜,在绿茶中难有出其右者。
充和先生一生走得很慢,活得很静,看看她的一生,都在习字、作画、吹笛、唱曲、吟诗、喝茶,传统的文化养人,正是这种传统自然的慢生活,才使她成为默然清贵的百岁老人、世纪名媛。
2013年,迎新、木白等友,在遗留着唐风宋韵的宝洪寺,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传香源”无我云茶会。他们现场采茶青,炒制了少量的宝洪茶。深秋时节,我在浙江偶遇迎新,获赠一两,惊喜万分。春茶难觅,宝洪的白露茶更是难得。宝洪茶芽叶肥厚,杀青压扁难以揉捻成形,故色泽深翠,干茶的外观不很匀整秀美,但香却是绿茶中的翘楚。
早春优质的绿茶,往往生长慢,叶片厚,难揉捻,不会有特别娟秀的外形。又因高温杀青,颜色往往偏绿黄。茶之为饮,传统是真功夫,好喝是硬道理。惯于以貌取人、附庸风雅者,常会与兰心蕙质的好茶擦肩而过,真正的爱茶人,不可不细思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