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清明节气,累且快乐着的茶季来了,我急不可耐地去江南问茶。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的春,在乱花深处鸟鸣中,问茶的路,于阳崖阴林清涧里。
过去在江南问茶,我一般先到杭州。而后以杭州为中心,奔径山、长兴、安吉、德清、湖州等地。高铁开通后,我可以乘高铁先到湖州,然后以湖州为中心,真的方便快捷了许多。
四月的西湖,空气里弥漫着红胭绿脂的气息,让人沉醉。烟雨清波,如诗如画的西湖,是我问茶江南的驿站,是一个必到可以不游,但不能不驻足小坐的所在。
长亭边,断桥上,雷峰塔下,灵隐寺中,虎跑泉边,翁家山畔,寻紫觅红,踏遍青山,只为寻觅龙井的香醇味鲜。西湖龙井的色清味甘,与他山异。
异就异在西湖的春山苍苍,钱塘的绿水漾漾。还有呢?苏轼、林逋、白居易、辩才、弘一的文脉诗魂,穿过千山晕碧、翠幕烟绡,在潋滟春光里低吟浅唱,熏染富足了西湖龙井的蕴藉芬芳。
在杭州问茶,我去的最多的是翁家山、满觉陇。这里的崖前涧边,古木参天。湿漉漉的台阶,苔痕青绿。如是深深地呼吸一下,畅快清凉,空气里有沾着露水的草木清香。如果仔细辨赏,桂花树下的龙井茶,花香在茶汤里会悠然许多。
在翁家山,一株老樟树笼罩的江南小院里,我协助翁老先生炒茶。老先生和我拉起了家常,他告诉我,他和老伴炒茶近五十年了,炒茶苦啊!但是,只有用手感知温度,凭经验炒出的龙井茶最香,机器是无法炒出这种香气的。看着他手上烫起的水泡,我有些黯然。或许如老先生所说,多少年后,传统的龙井茶炒制工艺,会成为历史的记忆,或仅停留在商业表演的层面展示了。茶很香,但炒茶的过程是苦的。现在的孩子,已经吃不了这个苦,逐渐远离手工的传统技艺了。
我问老先生:“龙井的香,是哪种香啊?”老人说:“是清香。”确实是清香,我无法再去问。我感觉这是一种醇厚的豆花香,用心品来似又不似,这或许就是香气的魅力和龙井的神韵。在山色俱佳的西湖之畔,秀美的狮峰山下,生长的片片茶园,溪涧径流遍布,茶树长年处于“不雨山长涧,无云水自阴”的雾露环境中,每天沐浴在山气、水气、花香、樟香、草香中的西湖龙井,怎会只有单一的香气呢?一叶凝聚千般香,这或许就是茶的思想。
下山的路上,我还在思索,当旅游的车流和人流,打破了西湖龙井千年的静寂;当宽阔的马路,替代了幽篁曲径;当竹篱茅舍,变成了没有温情的钢筋水泥;当机器代替了传统的手工……龙井茶的精神底蕴,是否也有了改变?还会如百年前的“茶烟一缕轻轻扬,搅动兰膏四座香”吗?
黄昏,飘起柔若细丝的小雨。烟波浩渺的西湖,云蒸雾润,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文人水墨。我行至柳浪闻莺处,雨下得密了,雨丝缠绕着落花,覆盖了小园香径。
不能去楼外楼吃莼菜汤了,停不下的雨,让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到恒庐吃茶避雨。
和澄澄堂主及女主人姚琼相知多年,冒雨去讨杯茶吃,也不用寒暄客气。清秀的姚琼,笑意盈盈,瀹泡她镇店的私房茶积香。姚琼说,积香是她和先生早前用班章料精心定做的熟茶,希望此茶在岁月的磨砺中,厚积薄发,历久弥香。
积香的名字,取的真雅。宋代秦观有诗:“云峰一变隔炎凉,犹喜重来饭积香。”果真茶如其名,这茶的香气,和我早前定做的一款攸乐高山熟普类似。开汤乳香浓郁,水厚汤滑,三水后,乳香中的糯米香醇正勃发。可见此茶选料的老到。
姚琼的恒庐清茶馆,原是在西湖边上的一座百年老别墅,以古朴清雅著称。我常说,恒庐的位置是天堂一隅,得天独厚的气质与格调,是其他地区无法复制的。
我坐在竹椅上,细品着积香的柔滑与甜软,透过沉静的海棠花格窗棂,听窗外雨打芭蕉,看翠竹摇曳窗棂,墨痕盈窗。欣慰西子湖畔的雨夜萧萧,有茶,与一二知己共饮。茗品细细,香长味永,心下快活自省,口不能言,妙处难与君说。
雨还在下。我开始牵念湖边的杏花,可否经得起雨梳风寒。如明晨起得早,烟雨中,我一定会去探香西湖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