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故乡的桑葚红了,小满节气就到了。这个季节,也是家乡养的春蚕抽丝结茧的时候。
昨日回到故乡,我又在姥姥家的百年老屋前,徘回良久。然后,辗转到童年伴我长大的汇河边。西流的河水,失去了往日的清澈,而那片老桑树结出的桑葚,依然是红中透紫,紫中闪亮,酸酸甜甜。
姥姥家的老屋,是座建于清朝嘉庆年间的柱梁式厅房。青砖黛瓦,檐牙高啄,从来就是村子里最高的瓦房建筑。慈祥的姥姥,生前常对我讲老屋建造的传奇,她说:“老房子是先用榫卯结构,把柱、梁、檩、椽联接成一个闭合的房屋构架后,再用厚重古朴的大青砖,按功能分区围护砌成。”老房的正前,是石砌的月台。月台下面的东南侧,有一棵与房屋同龄的枣树,树干粗至两人合抱。在我童年时,大树已亭亭如盖矣。老枣树与老屋同在,遮阳蔽日,护佑着整个院落。每年的小满前后,花开满树,花落簌簌,“蕊黄瓣含新蜜气”,香透这个古老的院落。
小满节气是一个鲜活的窗口,故园的枣花,野外的桑葚,一树樱桃带雨红,是朝花夕拾中光阴的大美。远离了故乡的城市生活,吃不到汁水汪汪的麦黄杏,看不到家乡略带忧伤的紫桐花,过眼少了季节的缤纷。看不到春华秋实的起承转合,感受不到时序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接地气的生活,时间久了,便会渐渐失去滋养东方圆融智慧的土壤。
幸好还有茶,茶滋日月钟灵,山川毓秀,茶涵川濑氤氲之气,林岚苍翠之色。从茶中,我们还能感受到春夏秋冬的清新气息,感受到时令节气的自然萌动。
小满这天,茶斋外的一架蔷薇,花开明艳如雪。精于花艺的张晗,剪有趣的旁逸侧枝,用天青色的盘口瓶清供。花下瀹茶也清雅,我用青花盖碗,瀹泡2010年的私房茶“红袖添香”。蓬莱的才女静水,要求喝我珍藏的1986年的正山小种,真有点舍不得,库存不到两斤了。
这近三十年的老正山小种,是传统的切碎茶。汤水沉静,红中泛金,甘甜的桂圆香里,略带类似松脂的味道。品饮时,深深地吸气闭口,慢慢啜咽,鼻腔喉吻,陈香弥漫,清凉有时,如啖西瓜霜。同样是这款茶,2010年的清明,我和周俞、清欢在泸沽湖的暮色里品过,共同的感觉即是,茶的松烟味消散,弥留着松脂香,喉韵呈现老茶共有的薄荷凉。传统陈年小种红茶,老茶的香气已融化入水,口腔感受到的是桂圆清甜厚实粘稠的汤感。
茶还没喝透,古法石磨压制的“清蘅”古树茶,已经到店。我立即打开竹篓,从笋壳包装里取出一饼,和在座的朋友开汤试茶。茶质厚重,汤色橙红,果香气足,可谓小满。《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对我来讲,小满足就是大幸福,知足常乐。《老子》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古人的智慧,虽埋在故纸堆里,却有着令人深思的烟火气息。在这个拜金和信息疲劳的网络时代,我们匆忙得没有心思去咀嚼古人的训诫,无暇去顾及身边的一朵花开、天上的雁去燕来,常常不知道今夕何夕,更何况与生命息息律动的二十四节气?
茶,能让我在草木中诗意地栖居。到了我这个年龄,再忙,也学会要坐下来,顺其自然,从茶里感受自然的平静,用心去感觉季节的变化。
读读古人的生活,清明的一杯清茶,谷雨的一次花会,夏至的一碗面条,包括冬至的一顿饺子,都会顺时应季,与时俱进。在不同的季节里,去调整适宜这个节气的生活。即使在朝代更迭、兵荒马乱中,他们仍能守住内心,接天引地,把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营造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