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552年突厥汗国建立以后,就在蒙古草原上逐渐形成了以阿史那氏族为核心的突厥族。受突厥汗国统治的回纥部落与突厥政权为敌近二百年,回纥不是突厥族的成员。公元744年回纥在唐朝支持下灭亡了突厥汗国之后,回纥汗国境内的诸部落逐渐团聚形成了回纥族,此后突厥族就逐渐消散了。回纥与突厥是不同的两个古代民族。当代世界约三十个突厥语族民族与古代的突厥在文化、体质特征上已有本质的区别,它们不是一个民族。土耳其在历史上与维吾尔族没有联系,它们从来不是同一个民族。
关键词:维吾尔;突厥;土耳其;关系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俄国的鞑靼人和土耳其社会中出现了一股泛突厥主义思潮,宣称世界所有操突厥语族语言的数十个民族都是一个突厥族,应该以土耳其为核心联合起来,部分人还主张建立一个跨国的突厥国家,甚至有人希图借此恢复历史上的奥斯曼帝国(1290-1922)的版图。虽然这种主张既是违反历史事实,又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自那以后,该思潮一直在土耳其部分人中传承至今。20世纪30年代以后,该思潮传入我国新疆,虽然一直没有广泛的市场,却在少数人中如一股暗流,不绝如缕地传播着,并被一些人作为煽动狭隘民族主义甚至煽动分裂的思想工具。
历史上这些突厥语族民族形成的历史以及这些民族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目前国内的著作和教科书对此缺少一个清晰的梳理,不能使泛突厥主义的流毒得到有效的澄清。以下,笔者根据自己多年的文献研究,简要梳理一下历史,说明历史上的维吾尔(回纥)、突厥与土耳其这三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突厥的兴起与灭亡
公元4 至5 世纪以后出现的突厥和回纥部落都源自北狄。根据古代的甲骨文和金文文献,甚至更早的考古材料可知,早在商周时期,甚至更早的史前时期,狄人是分散于中国西北地区的众多原始部落。
(一)狄人是分散于西北的众多部落
在商周时期,商周王朝的核心部分是由王室分封的同姓诸侯国或远近支系的方国组成的,被称为华夏。与华夏之国交错杂居的或在华夏周边的还有众多少数民族部落和集团,其中在中原地区的大部分也接受商周王朝管辖,少部分比较偏远的则或叛或服。在整个商代(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和周代初期(公元前11世纪),中国北方操阿尔泰语系语言的部落在汉文史书中被通称为“狄”或“北狄”。狄人原居于今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及其邻近地区。人口的繁衍和经济的发展,促使他们不断向东、向南开拓更多的草场。到了夏商时期,他们的游牧地域已遍布中原北部各地,在今山西、河北、陕西北部都有他们的足迹,与华夏诸部错杂而居,关系密切。《国语•郑语》记载周代初年洛阳成周四方小国和部落的分布情况说:“当成周者(即洛阳周边),南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隋、唐;北有卫、燕、狄、鲜虞……隗;……是非王之支子母第甥舅也,则皆蛮、荆、戎、狄之人也。”其中的狄、隗就是狄人的部落。甲骨文和金文的记载以及后世的考古材料都证明,当时的狄人部落大多集中活动于中原北部。他们的人种或外貌特点与华夏族相似。他们“披发左衽”,食“血气不治”的半生的肉。与华夏族相比,他们的礼仪制度十分简单,因此被周襄王贬称为“冒没轻搀,贪而不让”。在商周时期,狄人是个以游牧业为主,兼营狩猎的民族,没有文字。他们结庐帐于草原,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史称:“北狄无国都处所,俗逐水草,无城郭富室。”《礼记•王制篇》载:“北方曰狄,衣羽毛,有不粒食者矣。”
在先秦及两汉时期,狄人又被称为“丁零”、“丁灵”或“狄历”。到了公元3 世纪以后,又相继被称为“敕勒”和“铁勒”。
(二)狄人与华夏关系密切
狄人与华夏诸部毗邻而居,双方的关系十分密切。有的先秦文献甚至认为狄人与华夏族同祖。《山海经》称:“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这个记载的真实性已无从查证了,但狄人与华夏族在人种、文化上的密切联系,有大量考古材料可以为证。另外,与狄人以鸟为图腾的观念近似,我国古代的殷人、秦人中都有祖先由鸟而生的神话。这也暗示出早在遥远的上古时代,他们之间就已经存在着联系。到了商周时期,双方通婚的例子更是史不绝书。狄人与华夏虽然语言不同,交往时需要“舌人”居间译语,但由于长期交往,双方在语言上有联系密切,根据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古突厥语与古汉语中音义相近或相同的词在1000组以上。
新中国建国以来,我国文物考古工作者对以内蒙古鄂尔多斯为中心的北方草原文化遗址进行了长期的发掘和研究。因为在这些遗址中出土了大量以青铜铸造的各类典型器物,所以称之为鄂尔多斯青铜文化。经过多方研究和考证,早期阶段的鄂尔多斯青铜文化,为狄人的文化。鄂尔多斯青铜文化从公元前2000年左右到春秋末期一直以鄂尔多斯和山西、陕西北部及内蒙古地区为主。狄人与华夏族的密切交往,使他们在经济、文化上互相影响。在山西北部、陕西北部和河北北部的狄人遗址中,经常伴有商式器物出土。在狄人的青铜器、陶器等出土物上,明显地表现出类似中原的造型和艺术风格,很多器物显然就是中原器物的仿制品。到了两汉时期,双方文化的交融更为明显,在狄人遗址的出土物上,已经很难分辨出与中原器物的区别。
(三)狄人北上与南下
狄人与商周王朝的关系不仅有和平交往的一面,史书中也记载了他们之间的战争。
狄人的原始居地在鄂尔多斯地区。到了商代,狄人已遍及中原北部各地,并形成了几个较大的部落集团,即赤狄、白狄和长狄。其中的长狄部落甚至已进入今河南安阳一带,形成了与华夏诸部错杂混居的局面。狄人向东、南方推进的势头,与向北方扩张的商、周王朝的力量遭遇,于是双方进行了多年的战争。
商王朝对鬼方(狄人)的进攻,规模较大的共有两次。第一次发生在商高宗武丁时期,《易•既济》说:“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强大的商王朝竟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取得战争的胜利。经过这场战争,遏止住了狄人在山西、河北地区南进的势头,但是狄人自陕北向关中地区的推进一直没有停止,这样,就与居于关中地区的周族发生了激烈冲突。
当时周族居于陕西的豳(今旬邑西),酋长为古公亶父。与周族为邻的狄人部落不断向他们进攻。《毛诗故训传》说:“古公处豳,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去之,逾梁山,邑乎岐山之下。”古公被迫将豳放弃而迁至岐山下的周原,部落逐渐壮大起来。古公死,季历立,适值商王武乙在位。季历在商王支持下,开始对狄人转为反攻。古本《竹书纪年》载:“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季历)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狄)王。”这次战争规模很大,俘获鬼方的人员,仅王一级的就有20人。
周朝建立后,疆域进一步扩大。据《逸周书•世俘》记载,周初灭国99个,降服方国652个。周的首都在关中地区,距狄人聚居的鄂尔多斯较近,狄人就成了周朝用兵的重点。周朝初期就发动了对狄人的征讨,规模比商代更大,给狄人以沉重打击。于是,西北地区狄人南进的势头被阻止。为了生存和发展,以鄂尔多斯为中心的狄人主力开始向东南和北两个方向迁徙。
向东南的一支(白狄)分布于河北、山西北部的长城沿线。当春秋时期,西周王室衰微,各诸侯国争霸于中原时,这支白狄也乘机南下进入华北大平原,并曾在今河北一带建立了强大的狄人国家——中山国。中山国在春秋战国时期,曾参与中原的争霸活动。中山国灭亡后,这些狄人逐渐融合进了华夏族之中。
北迁的狄人一部分以内蒙古阴山一带为活动中心,后来构成了匈奴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主要是赤狄中的一支)一直向北,越过戈壁,进入了漠北大草原和南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
(四)北迁狄人即丁零与铁勒
在狄人的几个较大的部落集团中,赤狄是人数最多的一支。在公元前11世纪赤狄大规模北迁以前,南西伯利亚的人口非常稀少,各个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别。
北迁的狄人主要分布于贝加尔湖与鄂毕河之间(以后又向西发展),他们很快与当地原土著居民融合。由于狄人是一个具有相同语言、文化的族体,因此,他们的迁入,改变了当地原来各不相同的经济和文化的面貌,使整个南西伯利亚地区的文化出现了罕见的一致性。汉文史书中称他们为“丁零”。这些迁入南西伯利亚的丁零人与分布于蒙古草原南部和中原北部地区的同族人从此就各自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发展道路。他们区别日益明显并逐渐分化为完全不同的民族,南部的是以匈奴为首的各部落集团,北部的则是丁零与铁勒。
南西伯利亚地区地形十分复杂,海拔从200米升至4500米,各地的气候也差异悬殊。按气候的特征,基本上可分为东、西两大区域,即西部的萨彦岭—阿尔泰山区,东部的贝加尔湖沿岸和外贝加尔区。总的特点是越往东,大陆性气候就越显著,这表现为越往东越寒冷、干燥。随着气候的差异,特别是大陆性气候往东逐渐增强和降水量逐渐减少,植被性质也发生很大变化。西部是茂密的冷杉、西伯利亚松和云杉松,东部变为稀树林性质的落叶松。植被越往东去,高草本植物的亚高山草甸便出现得越少,它们已被逐渐更替为茂密的低矮灌木丛或者藓类——地衣高山冻原。
东、西部之间自然地理的差异,使得西部的丁零人“颇为艺植”,有很多部落都兼营农耕或以农耕为主,而东部的丁零人则基本上以狩猎、采摘和游牧为生。东部和西部丁零的差异日益明显,到后来,就发展成相对独立的两个集团。后来的回纥部就出自东丁零,而阿史那氏的突厥部和葛逻禄等部则出自西丁零。
西部的丁零主要集中于鄂毕河上游的库兹涅茨盆地、叶尼塞河上游的米努辛斯克盆地和阿尔泰山区,东部的丁零部落主要活动于贝加尔湖周围及贝加尔湖以南的大河流域。虽然所有的丁零人都说突厥语,但由于东西之间方言的差异,一些部落之间甚至出现了“语不相通”的情况。
(六)突厥的兴起与灭亡
公元3世纪以后,丁零又被称为“铁勒”。铁勒人分为很多互不统属的部落,他们曾相继受蒙古草原上的匈奴、鲜卑和柔然汗国的统治。到了公元6世纪,西部铁勒中的阿史那氏族强盛起来,他们从准噶尔盆地向东攻入蒙古草原,并联合其他铁勒部落,于公元552年消灭了统治蒙古草原的柔然汗国,建立了以阿史那氏族为统治者的突厥汗国。从此以后,“突厥”(türk)一词就一直沿用至今。
突厥汗国最强盛时,疆域广大,东起兴安岭,西至中亚锡尔河以北今哈萨克草原,南到阴山。突厥汗国疆域内包含了众多的部落、部落集团和民族。汗国实行奴隶制,阿史那氏族的人被分派到各附属部落和民族中担任头领,实行统治。因此,突厥文《苾伽可汗碑》中称:
吾人东徙突厥人民于兴安岭之外而整顿之(即统治之);西徙突厥人民于康居泰曼而整顿之。
此时,为奴者亦有奴,为婢者亦有婢。其弟不识其兄,其子不识其父。吾人所取得所整理的国家与法度如此。
这些部落、部落集团和民族被征服后,被突厥阿史那氏族称为“黑民”(Kara budun),征收繁重的赋税和兵役,一有反抗就残酷镇压。因此,各部落对突厥汗国的阿史那氏统治者十分仇恨。史称:
(突厥)世行暴虐,家法残忍。东夷诸国,尽挟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突厥之北,契骨之徒,切齿磨牙,常伺其后。……部落之下,尽异纯民。千种万类,仇敌怨偶。泣血拊心,衔悲积恨。
隋朝(581~618)以前,中原处于分裂状态,突厥骑兵不断南下,中原北部的北周、北齐都向突厥称臣进贡。隋朝建立后,中原得到了统一,隋朝国力强盛,突厥遂逐渐归附,并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东突厥活动于蒙古草原,西突厥游牧于准噶尔盆地和中亚锡尔河以北的哈萨克草原东部。隋朝灭亡后,突厥汗国又一度与唐朝为敌。唐朝于公元630年灭亡了东突厥汗国,于公元657年灭亡了西突厥汗国,并在蒙古草原设立了燕然都护府,在今新疆、中亚地区分别设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等军政机构,派官兵驻守和管理,突厥各部落和突厥控制的地域遂大部分归入唐朝的版图。以后突厥部曾一度在蒙古草原恢复其汗国,称为后突厥汗国,但不久,唐朝联合游牧于今外蒙古草原北部的回纥部落联盟(即维吾尔之先民)于公元744年将后突厥汗国灭亡。
突厥汗国灭亡后,一个以阿史那氏族为核心的突厥族也就逐渐消散了。但“突厥”一词一直被语言学、历史学所使用,而且常出现语义含混不清的情况。
“突厥”作为一个族称,有狭义和广义两种语义。狭义的突厥族是指公元6至8世纪建立突厥汗国的阿史那氏和与之有近支关系的各氏族和部落,如阿史德氏族等,在突厥碑铭中统称为“兰突厥”(意为天上之突厥)。他们建立并统治着突厥汗国,在突厥汗国分裂为东、西两个突厥政权之后,东、西突厥的统治阶层仍然都是阿史那氏。在突厥汗国时期,回纥(维吾尔)部一直与阿史那氏的突厥统治为敌,回纥从来不被认为是突厥族。
广义的突厥则包括了公元6至8世纪中叶突厥汗国境内那些受“兰突厥”统治的众多铁勒部落,他们在突厥碑铭中被称为“黑民”。他们都使用自己本部落的名称,并不自称“突厥”。只是中原汉文献中有时将突厥汗国境内的各部统称为“突厥”。公元744年突厥汗国灭亡以后,外蒙古草原上回纥汗国境内的各部落大多自称“回纥”,成为古代回纥(维吾尔)族的一部分。以原阿史那氏族为首的突厥部落受回纥挤压,大部分南迁到内蒙古,以后又逐渐南下融入汉族之中。原西突厥汗国境内的各铁勒部落则继续使用自己本部落的名称,其中比较有名的如葛逻禄、拔悉密、突骑施、黠戛斯(柯尔克孜人祖先)等部落。他们从未自称“突厥”,只是因为曾受西突厥统治,又是同操突厥语的游牧人,所以中亚和西亚一些民族的文献中将他们统称为突厥人。
公元744年突厥汗国灭亡而回纥建国以后,回纥与突厥更是界限分明的两个民族,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公元11 世纪。在公元11世纪出版的《突厥语大词典》中,作者穆罕默德•喀什葛里自称突厥,并很明确地称回纥(维吾尔)为敌人。例如书中的诗歌写道:
我们树旗于马上
去出征回纥人
我们像飞鸟一样
飞向贼人和恶狗。
可见,直到公元11 世纪,回纥与突厥还是被明确地认为是不同的民族。
公元744年,蒙古草原上的突厥汗国灭亡以后,东突厥各部落或南下逐渐融入中原汉族之中,或西迁中亚,还有一部分留在蒙古草原融入回纥之中,西突厥各部落则继续在今新疆北部的准噶尔盆地和中亚锡尔河以北的哈萨克草原一带游牧。他们又逐步南下征服了锡尔河以南的绿洲农业区,逐渐改变了中亚河中地区(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原来的民族和文化面貌。以后有的突厥部落还继续西徙,沿咸海、里海、高加索一路西迁,最远的到达了小亚细亚半岛(即今土耳其)。在突厥人到达中亚和西亚的小亚细亚以前,当地的居民基本上是一些操印欧语系语言的民族,外貌特征也是以白种人特点为主,如古代粟特人、塞种人、吐火罗人、古伊朗人等。他们与操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外貌特征为蒙古人种(黄种人)特点的突厥人有很明显的差别。突厥西迁,每到一处,就征服当地的民族和政权,并强迫他们改说突厥语。这样,突厥人在各被征服之地分别与当地原土著民族通婚,经过数百年文化与血统的融合,在中亚向西一直到今土耳其这一线就逐渐形成了多个操突厥语族语言的民族。这些民族从人种特点上看多为混血人(白种人与黄种人的混血),操突厥语族语言(不同的突厥语族语言之间还是有差别),生活习俗则融合了不同地方与民族的特点。所以今天这些民族的特点与原游牧突厥人不同,他们也与原土著人操完全不同的语言。他们已不是古代的突厥,各民族之间也有很明显的历史和文化的差异,相同之处主要是同操突厥语族语言。这样的民族有乌兹别克、哈萨克、土库曼、塔塔尔、阿塞拜疆、楚瓦什、雅库特、土耳其等共三十个左右。
三、维吾尔族是如何形成的
维吾尔族是一个多源的民族,主要是由原蒙古草原上游牧的维吾尔(古称“回纥”)部落于公元840年西迁以后,和今新疆塔里木盆地各绿洲上的原土著农耕居民汇合后逐渐融合而成的。他们与塔里木盆地各绿洲融合的过程包括了消灭原住民政权的维吾尔语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延续了二百多年),又包括了整个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居民改信伊斯兰教的过程(这个过程延续了近五百年)。公元1513年,当塔里木盆地最东端的绿洲——哈密——被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叶尔羌汗国攻占并伊斯兰教化之后,整个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居民的融合过程就基本完成,现代意义的维吾尔族也就形成了。
(一)回纥(维吾尔)的来源
今天的“维吾尔 ”与古代的“回纥”都是原蒙古草原上一个部落的突厥语名称——“Uyghur”——的不同音译。
古代的回纥是今外蒙古北部(今贝加尔湖之南的色楞格河畔)的一个游牧部落。公元552年,蒙古草原上的阿史那部统一了草原,建立起强大的突厥汗国。不久,回纥被突厥汗国征服,成为突厥汗国内一个附属部落。除回纥部之外,北方草原各游牧部落也都受突厥汗国的统治。
突厥汗国是一个奴隶制政权,对草原上各部落的统治十分残暴,“世行暴虐,家法残忍”,遂遭到各部落的反抗。在反抗突厥汗国的战斗中,回纥部团结了越来越多的游牧部落,又得到唐朝的支持,遂日益壮大起来。
(二)回纥汗国的建立
公元744年,唐朝联合回纥和其他铁勒部,消灭了突厥汗国。当时在蒙古草原上的诸多铁勒部落中,回纥就成了最强大的部落。
突厥灭亡后,回纥首领马上遣使长安请求册封。公元745年,唐玄宗册封他为可汗。在得到唐朝认可后,回纥遂成为漠北霸主。它兼并了草原上其他游牧部落,建立了回纥汗国,其疆域大体上相当于今外蒙古。
以药罗葛氏族为核心的回纥汗国建立后,不仅“回纥”从一个部落名称成为汗国的名称,而且外蒙古草原上的各铁勒部落逐渐团聚成了一个以“回纥”为名的古代民族,其标志是各部落对外不再使用本部落的名称而统称“回纥”。
此后,历代回纥可汗都向唐朝称臣,接受唐朝的册封,回纥汗国始终作为唐朝的属国而存在。回纥还多次受唐朝调遣,派骑兵帮助唐朝平息国内的叛乱,并多年与唐朝联合对抗吐蕃。双方的贸易,特别是马绢贸易,也十分活跃。纵观匈奴以后一千余年的蒙古草原历史,回纥汗国是与中原王朝关系最为密切友好的北方草原政权。为此,唐朝曾相继将宁国、咸安、太和公主嫁给回纥可汗。这是自西汉以来,历代中原王朝的和亲公主中,仅有的三位皇帝亲生女儿。
(三)回纥的人口与种族特征
关于当年的蒙古草原回纥汗国的人口,据考证在40万~60万之间,很有可能为50万左右。
关于回纥人的种族特征,中外学界一般公认,回纥人属于蒙古人种。与回纥人同种族的突厥人的外貌特征,中外史书中都有较明确的记述。11 世纪的波斯人乌特比称突厥人“宽脸庞,小眼睛,扁鼻子,少胡须”。另一位波斯人加尔迪齐也说,“他们的胡须疏疏落落”。唐代的汉文史料也表明,当时的突厥、回纥人与今新疆和中亚地区的原住居民——白种的胡人——在外貌上的差异是十分明显的。当代的土耳其学者也指出:“古代的突厥人是蒙古种——黄色人种的一支,他们来自中国北部。”
(四)回纥人的语言文字
回纥人操突厥语。在蒙古草原、准噶尔盆地和南西伯利亚,凡属于丁零、高车、铁勒、突厥、回纥等联合体的部落都操突厥语,只是在不同地区和集团间有方言的差别。在语言学上,把这种语言称为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语言。
回纥与其他操突厥语的部落一样,最早使用的文字是突厥文。由于这种文字与古代北欧日耳曼民族使用的卢尼文外形相似,所以有人称之为“突厥卢尼文”。现在发现最早的突厥文属于公元6世纪初。在漠北回纥汗国的后期,他们又开始使用一种新的文字——回鹘文。
(五)回纥汗国的崩溃与西迁
公元840年,回纥汗国在外敌黠戛斯的进攻和内乱中崩溃。此后,大部分回纥人从蒙古草原上四散迁走,继续留在漠北草原上的回纥人则融入了此后不久迁来的蒙古人之中。
迁离的回纥人分为数支,在各部首领的统帅下撤离了漠北,分别向南、向西奔去。南迁的回纥人约十万进入内蒙古和中原,以后就逐渐融入中原汉人之中。西迁的回纥分为两支。一支到达今河西走廊的张掖一带,以后与当地的蒙古等民族融合,就是今天的裕固族。裕固族中的大姓——杨姓——就是当年回纥可汗药罗葛氏的汉文谐音。另一支西迁到了今新疆,并逐渐征服了南疆各绿洲上的土著人政权,在当地定居下来。
(六)回纥与南疆土著人的融合
在公元840年以前,新疆南部的塔里木盆地原居住着多种民族,其中有塞种人、羌人、汉人等,但没有突厥人和维吾尔人。这些居民操各种语言,但没有维吾尔语。在外貌特征上,除了汉人与羌人之外,他们多有“高鼻深目”的白种人特点,而蒙古草原上的回纥人(即古代维吾尔人)则属于“宽脸庞,小眼睛,扁鼻子”的蒙古人种特点。回纥人自公元840年西迁到新疆南部以后,尽管他们的人口应远远少于当地土著的绿洲农耕民族,但他们有更强的武力。经过一百多年的征战,一个一个地攻占了当地原土著人盘踞的绿洲,
到公元1006年将最后一个土著人的王国——于阗国——消灭,控制了全部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居民原来主要操印欧语系的语言——古代和田语和焉耆语,也有人操汉语、古代羌语等语言。在当地人的政权被消灭以后,他们的语言文字也被逐渐消灭,他们被迫改说维吾尔语。所以,公元1006年以后,当塔里木盆地最后一个原住民的政权——于阗国——被回纥人消灭以后,塔里木盆地各绿洲居民逐渐实现了维吾尔语化(或称突厥语化)。又经过相互的通婚,维吾尔人遂逐渐与当地的原土著居民在语言和血统上融为一体。但此时东部和西部居民在宗教信仰上互相敌视,东部居民信仰佛教,西部居民则自公元10世纪以后信仰伊斯兰教。东西部各组建了不同的政权,相互争斗延续了500 年之久。公元1513年,西部以伊斯兰教为旗帜的叶尔羌汗国征服了塔里木盆地最东部的绿洲——哈密,从此以后,来自蒙古草原上的回纥人与塔里木盆地的土著居民在宗教信仰、语言、风俗和血缘上的融合完成,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维吾尔族。
今天的维吾尔族,尽管继承了回纥人的语言,但已经不再是一个马上民族,也不再具有典型的蒙古人种的外貌。实际上在生产和生活方式上,它较多继承了塔里木盆地原土著农耕民族的特点,因此,尽管它的历史是古老的,尽管它仍沿用“回纥(维吾尔)”这一古老的族名,但它确实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新的民族。
四、突厥与土耳其的关系
今土耳其所在的小亚细亚半岛在古代属于拜占庭帝国(即东罗马帝国)的核心地带,今伊斯坦布尔曾是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小亚细亚是一个以印欧人种(白种人)的居民为主的地区,其语言文字也主要是印欧语系的希腊文和拉丁文(通行以希腊文和拉丁文为基础的拜占庭文)。公元8~9 世纪,突厥汗国灭亡之后,游牧于蒙古草原的突厥语部落大规模西迁,逐渐进入中亚。到达中亚的一些突厥语部落以后又继续向西迁徙,其中一个称为奥斯曼的突厥部落就迁到了小亚细亚。这个部落以后征服了小亚细亚全境,建立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就是今土耳其的前身。
奥斯曼土耳其(又称奥斯曼突厥)原是一个居于中亚地区的游牧突厥部落,出自西突厥。公元12世纪,奥斯曼突厥部落西迁到小亚细亚并在当地定居下来。13世纪,奥斯曼突厥部落在小亚细亚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公国。作为游牧人的后裔,他们能征善战,1453年占领君士坦丁堡,不久消灭了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奥斯曼突厥征服小亚细亚以后,强迫当地居民改说突厥语,并与当地居民通婚融合,就形成了今天的土耳其人,所以说土耳其人的外貌表现出东西混血的特点。到15世纪末,奥斯曼帝国已经占有整个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到16世纪中叶,奥斯曼帝国占领了非洲北部、欧洲东部和整个伊朗,地跨欧亚非三洲。18世纪末,奥斯曼帝国逐渐解体,各被占领区纷纷独立。1923年,封建君主制的奥斯曼帝国彻底瓦解,土耳其成立共和国。
五、维吾尔族与土耳其的关系
维吾尔族的祖先,原蒙古草原上的回纥人(古维吾尔人)部落曾受突厥汗国统治。公元744年,在唐朝帮助下打败突厥汗国,在蒙古草原上建国。他们与以阿史那氏族为核心的突厥是两个不同的民族。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俄国喀山的鞑靼人(即塔塔尔人)和土耳其社会中出现了泛突厥主义思潮,宣称世界所有操突厥语族语言的数十个民族都是一个民族,应该联合起来,建立以土耳其为核心的突厥人国家。该思潮至今仍在土耳其有一定市场,有时也受到土耳其政府的暗中鼓励。
20世纪初,这股思潮传到新疆,主要在新疆部分维吾尔族知识分子中传播,成为如今“东突”、“疆独”分子的思想武器。实际上,除了语言同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语言(又各属不同语支)之外,维吾尔族与土耳其在历史上没有联系。
清代末年,来自中亚乌兹别克斯坦的一位军阀阿古柏率领一支乌兹别克军队入侵新疆,曾一度占领新疆大部分(1867~1878年),建立了以喀什为中心的“哲德沙尔汗国”。该政权对当地各民族实行残暴的统治,甚至买卖奴隶。阿古柏本人就拥有3000奴隶。当时身强力壮的男奴在喀什噶尔市场上的售价是40个银币。许多维吾尔等族的儿童被贩卖到中亚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堡去当奴隶。
阿古柏建立的伪政权“哲德沙尔汗国”得到土耳其(当时仍号称奥斯曼帝国)苏丹的支持,土耳其苏丹封他为“米拉胡尔毕西”(意为宫廷马弁首领),他则将土耳其苏丹奉为宗主国国君,在新疆发行铸有土耳其苏丹头像的货币。1878年,左宗棠率清军消灭了“哲德沙尔汗国”,收复了新疆,土耳其苏丹对新疆的野心也随之被粉碎。
虽然历史上维吾尔与突厥是两个民族,维吾尔与土耳其没有关系,但在泛突厥主义思潮煽动下,有些人至今仍毫无根据地相信并宣传所谓维吾尔族与土耳其是一家的谬说。
杨圣敏,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教育部社科委委员,国家民委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民族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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