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博宇
本故事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那是三个标准差之外的事
【一】
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我还在大一,还在读周保松的书,或者说,还在被他的政治哲学对话录读,一点都不清楚那些人在讨论什么,但就是很深地陷进去,觉得很愉快。在某个茶余饭后的时间,听闻Y姓师姐去卧轨了。
卧轨对于一个刚步入大学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试试的人而言可是一个非常诱惑的名词,好像一卧上去就能变成海子一样。
当然我没有变成海子,后来又听说Y师姐是因为与男友分手去卧轨,再后来又听说所谓的轨不过是东南门出去一条废弃了的铁路,卧上一整天,也只有蚊子苍蝇看多你一眼。
他们把Y学姐的前男友称为渣男,据说渣男长得很是标致,噢不,我的意思是说,长着一张随时买得起几辆标致的脸。其实标致男没有那么渣,就是谈个恋爱谈崩了而已,却因为Y师姐去卧轨出名了,现在整个学院的人都觉得跟标致男谈恋爱的人会去卧轨,然而没有多少人会拒绝标致的诱惑,标致男自分手后货源不断。
据说之后Y师姐经常对别人说:看,我当时就说他有别人。
是这样的,标致男与Y师姐可算是有个很浪漫的第一页,在我入学的那年秋天,标致男把紫荆校道的落花扫成了一个心形,泡到了心仪的Y师姐。到手之后两人也是情投意合,摩擦摩擦,有的是爱情的火花。
然而热恋期一过Y师姐就像到了更年期一样对标致男的感情产生了怀疑,毕竟是标致男,那么标致,很难相信在感情之外不会有其他的火花点缀,每个评论过标致男博客说说微博的雌性动物都被Y师姐逼问了个底朝天,标致男很不耐烦,终于在某次Y师姐逼问那个叫做"10086“的人是谁为什么老是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发火了。
Y师姐的玻璃心受到了伤害,要跟标致男分手,约定在紫荆校道背向而走,各同时走一百步,回头不能互相看见,就分手。
标致男心想你小学数学没学吗?两个小滑块背向运动,3步约移动1米,100步33+33=66米,以地球为圆心,地球半径R,在地球上的两点,高度分别为h和h1,把(R+h)和(R+h1)两点连线,和地球弧面相切得切线,噢不,不用这么麻烦:
考虑到广州的空气状况,即使是紫荆校道,50米外都看不到人了。
【二】
Y师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很热心,学习也很好,如果说她自我感觉有哪里不好,就是长得太普通了,据说是非常优质的群众演员。
Y师姐跟标致男在一起的时候,倒也没有想很多,就是喜欢啊,喜欢就在一起啊。但是渐渐地她觉得周围每一张长得很妩媚的脸都是自己的情敌,因为自己实在是太普通了,没有任何足够吸引标致男的地方,甚至觉得标致男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怜悯自己。
嫉妒是一种很容易发展起来的情绪,Y师姐常常觉得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标致男好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她甚至开始怀疑标致男对他身边的雌性小乌龟的兴趣都比对自己的大,于是不停地追问着,害怕自己的死心塌地只是被蒙在鼓里的无知。
走在紫荆校道上的时候,Y师姐默数一到一百的时候,这种害怕更加严重,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逐渐把她吸进去。
没事呢,他会在的,我们不会分手。
没事呢,只是我想太多了。
没事呢没事呢,他不是这样的人。
没事呢没事呢没事呢,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呀。
这么想着,Y师姐数到了一,回头的瞬间强忍泪水的微笑落了空,标致男没有出现。
Y师姐觉得自己的世界开始崩塌,不安和害怕一霎那全部撞进了她的身体,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三】
自从昏过去之后,Y师姐对于宿舍门有没有锁很是在意,经常走到半路跑回去看。
如果不回去,她总是幻想着一个手持电锯的杀人狂会偷偷地藏进她的宿舍里,悄悄地等着她回来。
时间并没有抹平一切,反而使这个电锯杀人狂更加无处不在,他在校道的每一棵树后面,在教室的每一扇门后面,在路上的每一个下水道盖子里面,在每一辆路过Y师姐的车上,Y师姐能感到自己的杏仁核每天都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恐惧像一阵迷雾不停地在她身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终于在某个周六的某个下午,Y师姐在紫荆校道上遇到了标致男,那时Y师姐正在匆匆赶回去检查宿舍门,有无数个杀人狂魔正躲在她的四周蠢蠢欲动。
Y师姐低头匆匆地走着,撞到了标致男,那时标致男正牵着一个白富美的手很幸福地走在路上。
Y师姐抬头死死地看着那个白富美的脸,确实,是那么的细腻温柔,相比之下的自己简直就是丑小鸭,为了忍住泪水,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眼睛一闭,无数潜伏着的电锯男突然全都蜂拥而上,一刀一刀地锯到她身上,锯得血肉模糊。
痛,好痛。
Y师姐再一次昏了过去。
【四】
Y师姐精神失常了,从那以后。
恐惧不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堵在喉咙欲呕不能的窒息,无论怎样呼吸都无法满足不停悸动的心脏的需求,每时每刻都感到身边围着一圈的电锯男,达拉达拉的锯链声音潜伏在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恐惧使她开始无理由地抽搐,脸上的肉逐渐拧成一团。
“不去上课吗Y?”舍友W师姐问。
“不了,呵呵呵呵呵”Y师姐从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探出来一个头,“呵呵呵呵呵呵,帮我带午饭”然后像突然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把带着巨大黑眼圈的眼睛瞪得老大,缩回被子里。
“我们都会死的!”W师姐即将走到走廊转角时,听到宿舍里Y学姐撕裂一样的叫喊。
谁不会呢?W师姐思考了一下,拨出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找学院二级心理辅导中心”
【五】
心研,也就是心理学研究会,是我们学院的一个非常牛逼的将心理学学术与实践相结合的组织。
那时我刚加入心研,心研分管着心理学院的二级辅导中心。一般情况下,我这样的小干事是不会有机会参与到理事层会议的,然而那一晚是轮到我做会议记录和旁听 。
就在某个冬季周一晚的理事层例会,外联部分管二辅的X师兄突然闯了进来:“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能解释一下什么是重要吗”会长问。
”就是很紧急“X师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掏出一份拉扎勒斯记录表。会长接过这份BASIC-ID时,我看到前面几页A4纸已经被汗水打湿,这样的气温下,黏糊糊的A4纸摸起来应该是冷冷的。
”这是整合了她舍友提供的资料和我观察到的,当事人还不知道。“
那晚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了,大概知道大家传阅了那份BASIC-ID也跟着出了不少汗,然后他们聊了一些关于广泛性焦虑的东西,告诉X师兄最好转给校心理咨询中心处理。
我有幸也阅读了那份报告,知道了Y师姐的故事。
其实我觉得应该转交精神病院处理。
【六】
后来这份报告既没有提交到中心,也没有提交到精神病院,反而是在某个手指头都快被冻掉的校庆夜晚,X师兄给正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Y师姐披上了自己的外衣,从而出现在Y师姐的视野里。
这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故意在人群里走散了的W师姐和穿了打底保暖衣的X师兄的杰作。
X师兄开始约Y师姐一起散步,他们经常出现在学校东边不太有学生的地方,沿着紫荆校道散步,聊些有的没的,顺路买点水果回去Y师姐的宿舍。
三、四月的紫荆校道很美,铺了一地的紫荆花,不停地落,两个人都是踏着花海回去的宿舍。
X师兄教Y师姐玩吹青蛙的游戏,他们蹲在情人桥的石椅子旁边,把青蛙放在椅子上,吹着各自的青蛙,让它们撞在一起,看哪只先被撞下椅子,这是一个,需要不停地深呼吸的游戏,这是X师兄原创的方法。
X师兄也和Y师姐一起看星星,这是我教给他的老套的方法,然而并不顺利,广州的雾霾太严重了。
”重要的人在离开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看着你。“X师兄说。
”我看不到“,Y师姐说出来的时候,惊觉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惆怅:”即使有,他也只是一颗白矮星,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碎片勉强地拼在一起,冷却,晶化,然后很快死亡。“
正说着,Y师姐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外扯:“好怕,好怕,刚才那个路过的人是不是要杀死我!我们是不是正坐在杀人狂的活动区域里!我是不是心脏在逐渐衰竭!我妈妈在家会不会遇到入室抢劫!我爸的航班是不是快要失事!你会不会被突然冲过来的车撞死!”Y师姐的音调逐渐变高,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七】
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放松技术和体育锻炼在焦虑治疗上能有一定程度的作用,然而这作用在Y师姐这样严重的情况下已经作用不大。我也知道,行为认知疗法,才是王道。
我并不是没有劝过X师兄,结果是他反而到处试图寻找SNRIs,用屁眼思考一下都觉得不是给他自己用的。
我不知道后来X师兄找到了买这种药的途径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开始煲汤给Y师姐喝,Y师姐的情况逐渐好转,从可以跟X师兄一起跑跑步,到可以去上几节轻松点的课,再到能够正常地学习。
但是,我觉得,不论是三环类、四环类、SSRIs或SNRIs,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治疗,真正根植于内心的广泛性焦虑的反应模式,并没有得到控制。
【八】
这种虚伪的繁华终于在一课男厕门口落幕。
那天X师兄去上厕所,Y师姐在门口帮他提书包,好奇地翻了一下他的书包,看到了自己的BASIC-ID和治疗日记。
骗子。骗子!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Y师姐的呼吸急促起来,拿着BASIC-ID的手开始颤抖。
X师兄洗完手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满脸惊恐的Y师姐和她手中的BASIC-ID:“X,你是个骗子!”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骗子!骗子!”
“Y……”
“走,跟我去紫荆校道!”
【九】
绝望的Y师姐在紫荆校道上与X师兄作了当年与标致男一样的约定,一百步,还能互相看见就是朋友,不能就是骗子。
Y师姐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固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决定,只是从发现自己BASIC-ID的那一刻起,那种压倒性的害怕就重新占据了她的大脑,一切都是假的,什么美好都是假的,自己还是那个破败不堪的自己。
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开始慢慢地走,默数步数,就像当年和标致男一样,她渐渐感到恐惧和焦虑像鬼魂一样缠绕到她身上,寒意、害怕,就像每迈一步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样。
64,65,66……
恐惧和焦虑的鬼魂已经让她几乎窒息,她开始觉得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有可能掏出一把电锯把她劈成两半,血沫飞溅。
84,85,86……
她已经几乎不能移动自己,脚只是无力地挪着,当年标致男和白富美的样子渐渐清晰起来,她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嘲笑声,头脑嗡嗡作响。
96,97,98,99
Y学姐几乎要跪下来了,她艰难地挪了最后一步,然后闭上眼睛绝望地回头。
【十】
很久以后我去拜访成家了的X师兄,他现在已是非常出名的咨询师。
同时我也见到了为X师兄生了两个孩子的听说很幸福的爱人,也就是Y师姐,据说当年Y师姐一百步的那一个回头,眼睛还没睁开,就被X师兄紧紧地抱住:“不论哪个方向,我始终在你背后。”
据说这件事之后,Y师姐的广泛性焦虑神奇地好了。仔细一想也并非特别神奇,这就是行为认知疗法,场景再现,重修认知。
X师兄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咨询师,擅自使用非处方药不说,与来访者发生亲密关系,不听组织安排,擅自乱搞。然而不知怎么的,时至现在,每每看到超人打妖怪的漫画画面时,就会想起这样一个场景:
在紫荆校道上,X师兄跟在Y师姐后面,Y师姐在默数一百步,X师兄一边跟着一边不停地击倒扑向Y师姐的电锯男,最后击倒了标致男和白富美大BOSS,抱得美人归。
仔细想想还是挺温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