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些的鸟鸣,从晨光清辉的窗棱传来,楼居道北的一户人家,笼养着一只雄鸡,睡意尚未消尽的床榻之上,翻身按起WLAN的开关,戴上不会打扰家人的耳机,荧屏收听《国际时讯》或者《中国之声》。有些时候,脑力足劲,想到昨晚未竟的篇章,会搜罗台湾蒋勋先生的《美学讲解》或者谁谁议论的《道德经》。前者是安抚将醒未醒而嫩的灵魂,后者则是一顿美美的早餐,那是一种谦卑的收听,也是心灵追求光亮的阅读。听心愿人家的讲述,是一种修心而专注纯洁的阅读。
测量血压的时候,静心是应有的,而活动之后的稳坐,当许五分十分的稍息,如若不看手机上的新闻,椅背上端放着《古文观止》、《史记精华录》,回腰抽出一本并翻开王守仁谪居贵州龙场的《瘗旅文》,再搜罗已读而批注的《北山译文》那几句喜欢的语言,重温往昔的那也许是街头的风中,也许是卧榻的幽明,曾经阅读的那种情调,只言片语,拉回到好远好远的时间和界域。测量之时,左臂的血压,与内心那些刚刚咀嚼的词句,一样的踏实平静。只是,这种如此之短的一瞥能算阅读吗?
书包里装的是一本美术杂谈《纽约琐记》,为了儿子,也为自己的认识与怡情,国庆节的汉口,汉正楚街的书店购置,已经读有五分之三的篇目,每天都要读上几页,枯涩无味的,勉强读下去;诱人欣喜的,不忍速读,以待浓浓而不散的余味,以待更为闲暇或者烦恼时的光阴中,细细品尝。还有的小册子,有冰心的《南归》,曾经阅读,如今温故知新,读来诗意浸出,隐泪纵横:“那心灵上的惨痛,脸上含笑的生活,曾碾我成微尘,绞我为液汁。”以其怡情陶冶,以其寻觅那字里行间的,人生最为细腻最可幽深最是颤心的情愫。
午休之前,我依是搬来《圣经》,虽是留恋《约伯书》的遗训与痛斥,一位智者的祷告与忠贞,却也是因为要勾勒一个中篇的轮廓,以及主题更为鲜明的引子,而寻找关于“审判”,关于“正义、公理”的诗行。晚上收看关于长征的连续剧,广告那间隙,同样在《新约》、《旧约》里寻寻觅觅,也搬来周国平的《哲思语录》,翻检“罪恶、正义、恩仇”那缕缕同类着的情绪。一丈之外的荧屏在闪烁,不详其语的声在跳跃,深蓝而菊花图案的地毯上,一个读者,在躬身俯首考究,这算不算阅读?
一天的时光,既如此悄悄而过,尽管没有去社交场合浪去了光阴,尽管没有酒醉而蹉跎了下午和晚上;尽管上班时,只要有人在这里,把书包放在办公的地方,一个人拿书本出来,在偏僻的此处读书写字,上午两个半小时,下午两个小时,期间不过去应个人景,依是在值班,有凭多的时间,却又读了几页书呢?步行而出之时,回收午后初冬的太阳,无艳无丽无风云,傻傻呆呆,是一幅了无生气的、一世无能、一事无成的人的图画,白白印在那楼宇的天上,那京广铁线长线的东南一方。不由扪心自问,一天之内,我读了几页书?
如果这样的晨午昏晚,就是我的一生,那此生又读过几行?
为了定义及构思的中篇,又查找了关于佛陀的戒律,圣经的十诫,不经意书柜中翻出张中行的《禅外出禅》,哦,十年前书摊上陶来的,打开来看,该是自己阅读的痕迹,“买书不如借书读?”像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四书》、《五经》,二十年前购置,以为是“做大学问”必备的研本,却始终没有读完;《马克思选集》、《列宁选集》又读过几篇呢?《容斋随笔》、《资治通鉴》又有几篇心仪?你的一生能读几本书?你的几行字几本书,如何滋养光大你的人生和道路?
还有战争、商场、官域,这些历史和时代的大书,何尝沾手可阅?何曾深入可历?婚姻这本书,你又读懂了几页?你年是本命年的自己,吵骂与打,曾经不耻的行为,好像只应该发生在别人他家的,为何堕落其间?沦为猪狗猫斗?家庭教育这本书,你又读懂了几行?乖乖的孩子,蓬勃的少年,为何现在让人想到街头流行的白眼的狼?友谊这本书,你又读懂了几人?什么红颜知己,生死兄弟!悲痛,撕心,扯肺那深深的不堪。还有读过的书,《论语》、《道经》、《德经》,熟识如指掌的案头书本,为何还需一次又一次的重温,一炉又一炉的重塑?天地悠悠,寒树叶落,情已至此,暗暗河流。
独在读写会议室的窗外,传来几只麻雀的叫声,在大门外一行并不高大的花树之上,那称为女贞的乔木,那曾经开的花,花散的幽香,仿佛还在昨天,如今深秋已过,朔方正有冰雪传播,少年时的《历史名人故事》,青年时的雅斯贝尔斯,仿佛如左。顾影自怜,内心深处却已传来中年将逝、垂暮可望的讯息,正在不远的途中。可怜!可悯!可恕?可狂?可宽!可把我时光?这短暂亦可秉烛夜游的人世的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