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海垠求生
由于海水不断地上涨,淹没了所有低洼的地方,这个海垠显得非常辽阔,简直没有个边,除了红树林就是海水,看不到一块陆地。在夜里,我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只能朝着有红树林的地方走,以为到了那个地方就是岸边。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当我用尽了力气赶到那里时,在它的后面又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海水和一片片的红树林。我在海垠里转游、挣扎。我迷失方向了。
茫茫海垠,何处是尽头?我想,像我这样毫无目标地瞎走,就是走到了天亮,也没有办法找到陆地,还是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等待天亮了再走。
我转来拐去,终于找到了一棵比较大的红树林,它有许多枝丫露出水面,那是我藏身较为理想的地方,我爬上了树丫,半身躺在水里。我打算在树上待到天亮再做打算。
正当我依靠在树丫上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不远的地方传来人踩水的“哗哗”声,有人朝我这个地方走来了,而且不止一个人。
“联总派?”我警觉起来,摸了摸身上的武器,手榴弹早已丢了。“怎么办?还是藏起来再说。”我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急忙从树丫上爬下来,又泡在泠冰冰的海水里,仅露个脑袋。
踩水声越来越大,我的心情也就越来越紧张,我拼命地镇定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目标。
月光下,有两个人影慢慢地向我这个方向走动,这一带周围全是红树林,遮住月光,来人的身影是模糊的,我一时还不能判定他们的身份。
他们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是联总派?不像,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举动又非常慌张,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回头看一下,好像正在被人追赶一样,非常狼狈。是什么人呢?我一时还不敢贸然断定。
他俩走近了,我才认清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像落水鸡一样,正是我们船上的两位船工。我心里踏实了:有他俩在,我再也不用受苦了。
“大叔!”我躲在红树林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把他俩给吓唬住了,只见他俩往水里一滚,仅露出两个黑黑的脑瓜。看到他俩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快步向他们走去,担心他俩溜走。
“你----你是什么人?”他俩泡在水里,连头也不敢抬,抖抖索索地问了一句。
“我是井岗山的,”我走近他俩身旁,“你们不要害怕,我跟你们是同一条船的,我也是跳水的。”
“啊!是井岗山兄弟,自己人。”两位船工站了起来,认清了我的身份,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还以为你是联总派的伏兵呢!”
“大叔,你们俩怎么到现在才走到这里?”他俩是本地人,路熟,这么长的时间,他们还没走出海垠,我感到奇怪,故意问了一句。
“老弟!可吓死人啦!咱大半生还没见过这个场面呢?当时枪子打得那么密,谁敢走动?再说,万一给他们发现了,追上来怎么办?我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打仗呀!当时,我们藏在红树林里好一阵子,看看没动静才爬出来,可不,遇到了你,又给吓了一大跳。”他俩理由充分地说。
看到他俩,我好像遇到了救星,心里就否说有多高兴了。这时,我又担心船上的二十多位同学来,便问:“大叔,咱船上的人怎么样啦?”
“还能怎么样?怕是毁了呀!枪子打的那么紧!”他俩凄切地说,“都是十多二十多岁仔呀!”说着,竟哭了起来。我受到了感染,喉咙里也紧了起来,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跟着他俩后面慢慢地走着。
走了好久,还没走出海垠,我心里有点急了,便说:“大叔,怎么还没走完?”
“快啦!跨过一条海沟就到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问。
“天快亮了,老弟,放心走吧!”一位船工看了看天色,肯定地说。
果然,走了不久,我们淌过一条水不太深的海沟,就上了岸。我回首看了看走过的那段路,白茫茫的一片海水,无边无际,我想,如果没遇到这两位可爱的船工,我现在肯定还在海垠里折腾,真是不幸的大幸啊!
在岸上走了一段路,天亮了。我们走进一个村庄,两位船工都叫我到他们家里去吃点东西,我辞绝了,因为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想知道我那二十多位同学的命运呢!
亲爱的大叔,你们现在还好吗?我会永远记住你们!
转过几块田野,我走到了昨天我们起航的那片红树林,看见一伙人在围着一堆火,从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我的同学们,他们还活着!从声音中我知道是他们,真是幸运!我欣喜若狂,飞一样的向他们奔跑过去。
“阿黄回来啦!”张亮第一个发现我,喊道。同学们都站了起来,围拢过来跟我紧紧地拥抱,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你跑到哪里去呢?我们找了几趟都找不到你。”
“我们以为你被淹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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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互相捶打着,七嘴八舌地说,那亲热的劲儿就否提了。
“枪声一响,看见你们都拥挤在一块,我连脚也插不进去,就跳水了,我以为你们都完蛋了呢!”我眼睛湿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狗杂总也真怪,他要扔上一颗手榴弹,我们就不全毁了吗?”义平打了我一拳,扮着鬼脸说。
“他们哪里敢上来!他们知道我们船上运的是什么武器?”姜元也跟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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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我们也确实感到可怕,其实我们船上除了两麻袋手榴弹外,什么枪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新武器,联总派要袭击我们是相当容易的,可是他们却错过了机会,真是神灵保佑我们啊!
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出海时遇见的那三条小船是联总派的哨船,他们经常在这一带海面巡逻,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动后,晚上便埋伏在海垠里,准备偷袭我们。他们开枪后,我们没有还击,船上只有一支手枪,吴雄要开枪,被同学们拦住了。后来,船上有人跳水,联总派认为是打错了目标,是一般的渔船。他们判定井系旗派是一定要还击的。联总派后来没有发动新的攻击,否则这个厄运我们是无法逃脱的。
四十四、陈总死了
武装紫中井岗山成了水泡。前天我们到四四一一部队营地接运武器,海军最终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拒绝武装井岗山。我们接运回来的不是枪支弹药,而是一袋袋大米和压缩饼干,而且在途中还遭到联总派的袭击,差点儿遭到损失。
武斗是文化大革命中孕育出来的“怪胎”,是造反派之间的血腥残杀。文化大革命没有赢家和输家,武斗也是一样。1967年7、8月间,全国很多省市都发生了大规模的武斗。两派之间你打过来我打过去,白死了许多人,毁掉了大量国家财产,但双方都没有捞到好处,最终还是在中央文革的压力下,两派实现了所谓的“革命大联合”,建立了革命委员会。
四四一一部队的领导明智地看到,武装紫中井岗山是不现实的,只会造成更多的人员伤亡,使局势变得更加糟糕。紫贝县两派不管打得怎样,最后两派还得坐下来谈判,还得联合起来,成立临时权力机构-------县革命委员会,两派都有群众代表参加。紫贝县不会出现一派单独掌权的局面。武装紫中井岗山只会使以后的武斗越打越大,制造更大的仇恨和更多的伤亡,而不是别的什么结果。
1967年12月,滨海区的紫贝、单县、昌江、东方等县都有大批农民上城参加武斗,参予两派的派性斗争,造成人员的重大伤亡和国家人民财产的巨大损失,社会秩序极其混乱,严重地干扰了毛主席的伟大战略布署。滨海区孤悬海外,又是国防前哨,党中央非常担忧这些地区的局势继续恶化,周总理和中央文革决定向滨海派出调查组,实地了解滨海的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制定措施,扼止武斗,稳定大局。
12月18日,周总理派出的中央调查组来到紫贝县,在车站遭到联总派武装人员的拦截,联总派不听劝告,明目张胆地向中央调查组的汽车开枪射击,打伤了海军总部调查组王处长和两名干事,打死四四零四部队参谋吕遂诤同志。事后他们还威胁说:“要打死四四一一的人才好!”他们以为车上坐的是四四一一部队支队长武毅同志,企图杀害武毅支队长。中央调查组的同志进入县城后,联总派一伙人千方百计的破坏和阻挠调查组的同志在紫贝开展工作,他们以安全为名,迟迟不让调查组的同志进入紫贝岭了解情况,拒绝调查组的同志会见井系旗派造反派。
12月下旬,紫贝岭的形势更加恶化。红农会民兵攻打六一厂失算以后,联总派指挥部认为上城的井系旗派武装力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值得动用主要力量来对付它,于是集中精力来攻打紫贝岭,争取早日拿下井系旗派这个神经中枢。
22日,联总派指挥部调动了大批兵力进入广场一带阵地,接着,就从军火库和公子桥一带同时向紫贝岭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拼命抵抗,整个下午枪声不绝,战斗非常激烈。联总派在战死了一名指挥官金德富后,就停止了这场进攻。
但是,联总派不甘心失败,他们从各公社调来更多的武装民兵和兵器,以便投入一轮新的攻势。
22日晚,联总派通过广播发出通牒:井系旗派所有坚守紫贝岭上的人员,必须于25日以前撤出紫贝岭,拆除所有武斗工事,交出武器,否则后果自负。并声明:县联合指挥部准备在紫贝岭上过新年。
这是联总派发动新的攻势的信号。
井系旗派没有理睬联总派的警告,他们一面固守紫贝岭上的阵地,一面在县城周围集结自己的力量,以此牵制对方的力量,减轻紫贝岭的压力,争取早日打破联总派的包围。
可是,井系旗派指挥部的目标没有实现。县东、县北的红农会民兵武装迟迟没有上来,被调上来的东南线民兵一上来就吃了大亏,以后便畏敌如虎,不敢主动向联总派发动攻击,只是在城郊一带虚张声势。为了挽救危局,井系旗派的头头们不得不亲自出马,频繁的到清澜海军基地去,跟四四一一部队支左负责人商讨最后解决的办法。
23日中午,井系旗派头头陈华训、肖跃才、王诚树等人赶到清澜海军基地,与海军首长就当前危急局势进行了协商,并初步达成了一些协议。下午回到紫贝中学以后,总指挥陈华训觉得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想自己再去一趟。肖跃才等头头们极力阻止,说天色已晚,清澜公社又是联总派势力较大的地区,途中容易发生意外,还是等明天再去为好。陈华训说事情紧急,非得自己亲身去一趟不可。头头们没有办法阻止他,只得派人中一位姓林的学生陪他去了。
陈华训和小林骑着单车,沿着公路向清澜墟驰去。当他俩到达凌村桥时,太阳已经落山,夜色越来越浓了,四周的景物也模糊了起来。
为了防止意外,陈总指挥叫小林跟着他后面,两人相距一百步左右。凌村桥一带公路是下坡路,陈总心急如火,用力踩着单车前进,很快就把小林抛在后头。将要过桥时,从公路旁边的树林子里突然闪出几条人影,在公路上拦住了陈华训,他来不及反抗,就被几个人扭住了双手,嘴里被塞进毛巾,拖到了公路旁边的树林子里。
跟在后面的小林听到前面有了动静,知道可能发生了意外,便起劲踩着单车飞速前进,他把手枪掏出来,做好了自卫的准备。当他走到陈华训被俘的地点时,从树林里又走出一伙人来。他知道大事不好:陈总指挥被捉了。他想去救援,但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寡不敌众,不但救不了陈总指挥,反而会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于是,他趁着联总派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用力踩着单车,跨过凌村桥,向清澜方向飞驰而去。
当他走过了一箭之地时,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他知道:陈总指挥完了。
第二天早上,小林回来了,他悲痛欲绝,泪流满脸,向我们介绍了陈华训被捉的经过。我们知道了陈总指挥的死讯。众头头和我们都感到无比的悲痛。陈华训也是紫中学生,比我们早几届。在我读初一时,学校文工团经常举行文艺晚会演出,陈华训是一名出色的演员,他在舞蹈【洗衣歌】扮演解放军的斑长,他精湛的舞蹈技艺,给师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化大革命发生后,他已经是一名县印刷厂的工人。紫中井岗山兵团成立后,我们曾派出一部分同学到县印刷厂参加学工劳动,借以联络感情,发动工人起来造反。当我们杀出社会造反时,陈华训最早组织工人造反队支持我们的行动,成了红旗工人的头头。在井系旗派众多的头头中,他是一位比较明智的领袖,在造反派队伍中有很高的威望。现在,在井系旗派极度危急的关头,他竟先我们而去了,我们为失去一位重要的领导人而感到痛心。
我们在城外的同学要求无论如何要把陈总指挥的尸体找回来。头头答应了我们的要求,决定向海军求援。
一个多钟头后,从清澜方向开来两辆海军大卡车,其中一辆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海军战士。我们二十多位同学乘搭另一辆军车,在小林的指引下,向凌村桥开去。
八时左右,我们在凌村桥旁边的树林里找到陈华训的尸体。他仰面躺在草地上,脸部扭曲着,苍白的怕人,口里塞着一条毛巾,左耳边中了一弹,血已经凝固了,他身旁的草地上有一摊血,也已经凝固了,跟草儿粘在一起。我们把他抬上车,拉回了文中坡。下午我们开追悼会,就在学校附近把他埋葬了。
晚上,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又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陈华训的死,在我们所有的井系旗派的心底里,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夜间,联总派广播站反复播送陈华训的死讯,大肆宣传他们的辉煌战果:井系旗派匪首陈华训已被我贫下中农革命派击毙,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辉煌战果。并威胁说:“井系旗派必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否则会有陈华训同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