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老家的瓦屋居住着两窝燕子,一窝在梁上,一窝在檐下。栖居在梁上的是黑背白肚的,栖居在檐下的周身呈麻色。乡亲们称后一种为麻燕儿。可惜,也不知在哪一年,麻燕便无声无息地飞走了,直到今天也还没有回来。人们也就渐渐地把它们淡忘了。
老家的人爱燕子。这也成为一种不约而同的传统习惯。在乡亲们的心目中,燕子是幸福和吉祥的象征,会给人们带来家业的平安兴旺。燕子是一种益鸟,不象好吃懒做的麻雀,专门糟蹋青苗和粮食。尤其是它们一根一根不厌其烦地衔来春泥和草叶儿在梁上辛苦垒窝儿的情景,往往使我幼小的心激动不已。
有一段时间,我放学回家常常要站在门槛上,看看窝里的小燕子长什么样了,不过似乎总没有变化。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时,却忽然发现窝里的燕子不见了,仔细在堂屋的四周一看,就看到木梁上立着几只肥肥的小燕子,原来是燕子妈妈开始教儿女飞翔了。起初,小燕子在堂屋里只飞一个圈便要停下来歇息,慢慢地就可以飞两个圈、三个圈、五个圈……学会飞的小燕子还是不敢飞出堂屋,有时候飞了两圈,似乎鼓足了勇气,决心要去外面的新世界去闯一闯了,但飞到门口,徘徊了几圈却又重新回到窝里去了。不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数次徘徊之后,小燕子便在父母的带领下,终于冲出门楣,向远方飞去了。
曾有几次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一只小燕子躺在地上吱吱地叫,那是还没有学会飞的雏燕不小心从窝里掉下来了。我赶紧把她捧起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半天,雏燕的身躯圆圆的,羽毛蓬松,看起来有点肥,嘴上有一层黄色的喙,背上的羽毛不及成年燕那般黑。我看够了便想办法把她送回窝里,先试过用长长的棍子,把小燕子放在棍子的一端,慢慢地举上去,靠近她的窝,但雏燕不会自己爬到窝里去,几次都失败了,后来我和伙伴抬来了楼梯,架在梁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窝里去了,心里甚是很高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伟大的好事。
不过,对于燕子我也做过坏事。我们常常在堂屋走来走去,偶尔会忽然觉得头顶一凉,抬头看时,就看见燕子正站在窝口边缘,屁股正向外面蹶着。有人说燕子屎拉在头上,是要变成癞子头的,有一次我发了怒,找来一根长木棍,使劲往窝上捅,想不到燕窝挺坚固,捅了几下都安然无恙,我一生气,猛地一用力,窝便破了,掉下不少泥块来。燕窝的泥很黏,很细腻,外面粗糙里面却很光滑。望着破了的窝,我又很懊悔,很担心从此燕子不再回来了,于是守在下面等着,燕子回来又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嘴里衔了一些新泥,开始修整她的窝了,我很高兴,之后再也不碰燕子窝了,癞子头自然也未见生。
家里的堂屋是老式的旧房,窗户没有玻璃只有木条,木条之间的距离很窄,不及一个小孩的拳头宽,早晚堂屋大门关了的时候,燕子总是很精准地从木条间箭一般地窜出去了。
有句老话:燕子飞得低,大雨来得急。大雨前夕,乌云笼罩的天地抹上了一层郁郁的青色,屋前的稻田里,嫩绿的禾苗随风舞起一波波碧浪,对面不远处幽幽的小山,仿佛一张青幽的大幕。燕子,在这绿浪流转的田野上,青青的山幕前,轻盈地飞翔。累了,就在纤细的电线上小憩。
青青的瓦屋前,朦朦的天幕下,几根电杆孤寂地伫立,长长的电线之上,数十个燕子如小小的墨点,错落有致地排着,宛然一幅天成的美丽水墨画,为沉郁的雨前,增添了几许生趣。
这些年,也许因为老家的瓦屋被楼房取代,也许还有气候、土壤等其他原因,总之,燕子起来越稀少,燕子大都不愿意与人类交朋友了。仅有的一部分也都来得晚,走得早,使天空寂寞,使我更寂寞。
我想念燕子,想念童年,更想念朋友们。无数的翅膀、面孔和背影相叠映的底片都在我的记忆中鲜活起来。我会继续平静地活下去,更加乐观,也更加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