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看电影还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一年之中,一般只在逢年过节,才由单位发票,看一次两次。许多经济困难的人家,还舍不得看,把票退掉补贴家用。那时电影票不好买,电影放映以后,影院门口总有人在等着退票。到了六十年代末期,一些较大的工厂,自己买了放映机,到电影公司租片子,在球场上放露天电影,人们看电影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但我那时还是经常能看到电影的。那时的物质和文化一样缺乏,一般的日用商品都凭计划供应。我父亲从1958年来到这个城市,至八十年代离休,一直在商业部门担任领导,掌握着物资供应大权。因此,城里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他,影剧院里的人也都认识他,他们常来我家找父亲批“条子”,也就认识了我,常喊我去看电影。记得是1964年吧,上映美术片《大闹天宫》,我去得迟了一些,没有看到开头,电影快结束时,电影院的经理老顾,打着手电筒,弯着腰,轻手轻脚走到我身边说:“散场后不要走,再看一场。”老顾当时三十来岁,喜欢说笑,常来我家,每年春节都到我家来送电影年画,那时我家春节都贴电影年画,什么《关汉卿》、《空印盒》、《梅兰芳》、《刘三姐》、《铁道游击队》等。八十年代时,我又见过老顾一次,听说那时他患了胃癌,瘦得不成人形,突碌着两眼望着我,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喊他,那时已过去二十年,不知他是否还认识我。他早离开人世了。1965年8月,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城里的几家影剧院,在暑期每天上映一部抗日电影,学生5分钱一张票,有《小兵张嘎》、《鸡毛信》、《狼牙山五壮士》、《地雷战》、《地道战》、《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等,让我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至今难忘。
文革开始以后,电影大多成了毒草。但文革时期还是有电影看的。一是新闻纪录片。最初的新闻纪录片,主要是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红卫兵,那红旗如海,欢声如潮的场面,真是壮观,让人心潮澎湃。后来又拍摄了许多反映工农兵战天斗地的影片,有《红旗渠》,《大庆红旗》、《铁人王进喜》、《大庆人》,《成昆铁路》、《襄渝铁路》、《南京长江大桥》、《攀枝花工业基地在建设中》、《民兵赞》、《海河战歌》、《韶山银河》、《黄河万里行》等。二是“文革”电影。就是“文革”时期新拍的诠解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高大全”的电影,有《金光大道》、《艳阳天》、《沸腾的群山》、《欢腾的小凉河》、《青松岭》等。三是外国电影。都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电影。当时,中苏关系严重恶化,苏联的电影,除《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外,都受到批判。而此时被称为“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的阿尔巴尼亚,则成为中国最友好的国家,上映了很多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有《地下游击队》、《宁死不屈》、《第八个是铜像》、《海岸风雷》、《在平凡的岗位上》、《广阔的地平线》、《脚印》等。也有许多朝鲜电影,如《摘苹果的时候》、《鲜花盛开的村庄》、《看不见的战线》、《原形毕露》、《南江村的妇女》、《不能授勋的英雄》等。此外还有越南电影《出征之歌》、《山区女教师》,罗马尼亚电影《多瑙河之波》,南斯拉夫电影《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这些国家的电影都各有特色:朝鲜电影是哭哭笑笑,越南电影是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电影是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电影是莫名其妙。四是批判电影。当时被称为“内部片子”,观看的对象是行政十七级以上干部。小孩是不允许看的。但我还是常到影剧院去看,记得看过《清宫秘史》、《武训传》、《早春二月》、《刘巧儿》、《红日》、《兵临城下》和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被开垦的处女地》、《第四十一个》等。也放映过日本电影《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战》,但我没有看到。
1971年,我到部队当兵。我们部队在皖西大别山区响洪甸水库旁的一个荒僻的山沟里,远离喧闹繁华,没有灯红酒绿。响洪甸水库的水,从我们营房北边流过,形成一条大河,河南岸有一大片铺满鹅卵石的河滩,那儿就是我们放电影的地方;看电影是我们那时生活的期盼和慰籍。记得是在1971年4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是个学习日,不训练,也不施工。上午连部通知:“晚饭吃肉包子,晚上看电影。”那天我们就像过节一样高兴。可是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突然看到离我们十几里远的响洪甸镇上空,冒起大片黑烟和冲天火焰。随即接到电话,说团部失火了,命令我们立即去救火。途中,我觉得我乘的卡车的后面一边,歪斜了一下,然后停住了。我探身向后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汽车的一只车轮,已有半边悬在悬崖边上,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仅差毫厘,车上三十多人就粉身碎骨。团部差不多已烧成一片白地。救火的时候,我看到团部电影放映组的女兵小毛,披头散发,拎着一只水桶,我想,今晚的电影算是看不成了。还有一次,我们正在看电影时,下起了小雨。那天看的是1973年拍摄的电影《战洪图》,反映的是天津海河一个人民公社战胜洪涝灾害的故事。剧中正下着瓢泼大雨,阶级敌人――富农王茂破坏大坝,对天大叫:“下吧,下吧,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我才高兴呢!”此时,雨真的越下越大,打在我们身上,但谁都不动。雨中响起一声命令:“起立,穿雨衣。”我们穿好雨衣,又命令:“坐下,继续看电影。”雨水从河滩上向河里流去,浸湿了我们坐着的被包。几把伞撑开,遮住放映机,直到电影结束。回去以后,炊事班给我们熬了一大锅姜汤喝;那夜我们都没法睡觉,第二天雨仍在下,无法晒被子,就在饭堂里升火烘烤。
“文革”结束以后,电影获得了新生。先是一批“毒草”电影被解放,然后拍了一大批反思“文革”的“伤痕”电影,如《天云山传奇》、《牧马人》、《泪痕》、《苦恼人的笑》、《生活的颤音》、《巴山夜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庐山恋》等。再后来,大批外国电影和香港电影也源源而入。记得日本的《望乡》和《追捕》上映时,一票难求,栗原小卷、“真由美”、高仓健,也成为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此外,还有印度的《流浪者》、《大篷车》,法国的《巴黎圣母院》、《佐罗》,墨西哥的《叶塞尼亚》、《冷酷的心》,美国的《百万英镑》,英国的《伦敦上空的鹰》、《海狼突击队》,罗马尼亚的《沸腾的生活》、《多瑙河三角洲的警报》等,都是轰动一时的非常经典的影片。最早上映的香港电影,是喜剧片《三笑》,就是“唐白虎三笑点秋香”,上映以后,竟出现了满城尽学唱《三笑》的效应。1981年2月,我到连云港出差,事情办完后,无事可做,就到电影院看电影,记得看的是香港喜剧片《巴士奇遇结良缘》。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电视开始进入寻常家庭。1980年,人们从电视上看到了美国电视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1981年,又播放了苏联12集连续电影《春天的十七个瞬间》和朝鲜的24集连续电影《无名英雄》。以后,电视剧渐渐多了起来,有香港的《霍元甲》、《射雕英雄传》,美国的《神探亨特》,日本的《血疑》等,中国大陆的电视剧也迅速发展起来,特别是将四大名著都原汁原味地搬上了屏幕。此后,我就不常去影剧院看电影了。最后一次进影剧院,是1995年春节,儿子学校里包场,儿子带我去看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周星驰的话本来就不好懂,剧场里又全是学生,吵吵嚷嚷,从头至尾,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我仍然喜爱看电影。我现已收藏两千多部影视的DVD片,大部分是老片,主要有二战片,侦探片,警匪片,爱情片和根据外国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如《基度山伯爵》、《三剑客》、《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火与剑》、《黑桃皇后》等。观看这些老电影,我仿佛追回了那些已逝的时光,记起许多美好的往事。我尤其爱看喜剧片,不爱看悲情片,我们生活中烦恼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去再寻烦恼呢?我曾制订过一个计划,将香港喜剧电影全部看一遍,但实在太多,看不过来。香港片很俗,包括周星驰的那些无厘头电影,但很好看,不以情节取胜,因此也久看不厌。现在的影视,我渐渐看得少了,如《宰相刘罗锅》、《亮剑》、《潜伏》、《神探狄仁杰》那样的作品,实在是少之又少。大多粗制滥造,胡编乱造,以抗日战争或其它战争为背景,集枪战、武打、凶杀、谍战、推理、色情、油滑于一剧之中;尤其反感那些对历史不负责任,宣扬专制主义,美化封建皇帝比如拖着辫子的清宫戏。我生性喜清静,不爱应酬,生于浮躁之世,每晚闭门谢客,读书之余,看一部电影,此乐何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