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风吹开草地上的枯黄的落叶,一丝闪烁的银光,灼着了我的眼睛,我弯下身去,一枚银色的戒指,落寞地躺在草地上。我拾起放在手心,沉甸甸的,简单抽象的花纹,我细细地将戒指缓慢地在套在手指中旋转,不管戴在哪一个手指上都显得很松动,显然是一只男装戒指。端详着这戒指的花纹,很时尚的韩版风格,纹理间似乎缺少了什么却很难说得上来,这戒指一定是配对的,还有纹理与它相通的另一只。质地很普通,在一般的饰品店都可以买到,脑海里马上涌然现一幅景象;一对小情侣在闲逛时一时兴起买下了,一人一只相互套在手上,然后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小小的戒指,当时套紧了相互的心和幸福。
一条简单明了的小径独自在公园里蜿蜒地延伸,紫红紫红的紫荆花在金秋的阳光下开得沸沸扬扬,在细长的花瓣在枝头各自嫣然妖娆。有风来时,花瓣纷纷如雨落下,干净的地面,落满繁花,惊艳一时后繁华的颓废,奢縻的气息还未来得及散尽,像一个女人短暂纷繁的青春,爱恨缠绵过后无尽的荒凉的淡然。小径两旁有苏格兰风情的陈旧长木椅,黄昏时流金般层层叠叠交错的光晕,衬着静止的风景,仿佛一幅浓重的油画,形形色色的人们,在不同的时间偶尔走入画中,而我,也是这画中的人。
总选择在黄昏时散步,慢慢走到这小径的尽头然往回走,浏览这画中不同的景色和人物。从这边走到那边,陈旧的木椅,坐着年轻的小情侣,女孩头枕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俊朗的脸庞靠在女孩的乌黑的头发上,竟睡着了,甜蜜的微笑,正陶醉在梦里的芬芳吧。随风飘然而下的花瓣,轻轻落在他们身上,唯恐吵醒了他们。我悄悄走过,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戒指,当时那戴着戒指的男孩的心境,也是这般吧。我回望他们,淡淡的微笑。
继续走,一段不远的距离,同样一张陈旧淡黄颜色的椅子,穿着很休闲雅致的男人和女人,背对着背坐在椅子的两端,男人将手放在椅背上,撑着深锁的眉头,默不作声。女人高挽发髻,端庄的五官,望向远处的眼神却很茫然。椅子中间,扔着一张镶着镜框的照片,照片中的一身军装的年轻军官拥着乌黑短发的清纯女孩,灿然对着我,笑魇如花。曾经单纯美好的岁月,一点一滴流淌到了今天。当时纯真的想法,应该无法预料到今天的惆怅。一张小小的长椅,隔逾的却是长长的岁月堆积如山的情感,直到让人无法逾越,沉重得让人欲罢不能。一张木椅两端的距离,是两个人咫尺天涯的距离。
依然向前走,一阵小女孩明朗的笑声牵引我的视线,小女孩梳着短短的小辫子,一身粉红色短短的裙子,清秀稚气的小脸轮廓很柔美。长大后想必是个清丽的可人儿。小女孩伸开双手,踮着脚尖轻盈地跳起了芭蕾舞,小小年纪,跳得却像模像样。不远处的爸爸妈妈,正双双坐在长椅上,微笑满足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妈妈微微偎依在爸爸身上,爸爸的大手却握着妈妈的小手,很温馨很温馨的一幅画面,我真真切切地羡慕,一个普通的女人,所想像最大的幸福莫过如此。
小径的对面的一张椅子,也坐着一袭黑衣裙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很随意地斜挽在胸前,不施粉黛,皮肤却细腻白晰,眼角隐约可见一丝细微的细纹。美人迟暮,世间很温暖的时光辗转过的痕迹。她双手很端庄地交叠在膝盖上,细高跟的鞋子轻轻踏在花瓣遍布的地面上,背后的交缠的紫荆花枝上的花瓣,在风来的时候飘然而落,偶尔落在她身上。由内到外散发着淡淡的清冷与忧郁。她不动,低垂眼帘,轻轻用修长的右手抚弄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一枚很普通的戒指,做工粗糙的笨拙花纹,质地纯银的,因长期佩戴显出陈旧的黑色,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戒指实在不适合戴在这样高贵气质的女人手上,但从戒指的颜色看来,她戴了很久很久了,至于多久,只有她本人心里算得清清楚楚多少个日日夜夜。
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也许不会来了,但她仍然会执着地等,不管任何时候,记住了曾经有人信誓旦旦的诺言就不轻易遗忘,哪怕是长长的一辈子。我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才会懂得,有一种女人心里的房子是很小的,一辈子只能住一个人,那个就是最初走进心底的人,往后的日子任凭思维怎样驱逐,也无济于事。而我们恰恰是这种傻得可怜的女人。清清冷冷,却很奢望这在样萧索有风的季节,有一个真正读懂你的人轻轻为你披上一件温厚的外套。
落叶从我眼前飘过,握紧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简单的指环,隐隐灼得我手指发麻的疼,十指连心,心也是疼的。往事握在手中,可以很潇洒地扔掉,但刻在心里的字,却无法抹去,时刻跳出来吞噬心底灸热的渴望,而疯长的思念却结出了种子,一直生命力极强地繁衍生长,围着心房疯狂地荒芜蔓延,所以,很难有人可以靠近心的位置。
累了,找个长椅子坐下,目光在黄昏下的小径自由地游离,远处的夕阳,重重叠叠,灿若流金,偶尔有落英轻盈旋转随风而去。绝美而带着浓稠的惆怅气息。来不及叹息,眼前这一切,稍纵即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远处,缓缓走来一对老人。身躯倨偻满头华发,他们拄着拐杖,走得很慢却相互挽扶着,每一小段路,老爷爷总会停下来腾出手去轻轻地掠去老奶奶额前被风吹乱的银发,老奶奶微微一笑,有几分羞涩,堆满皱褶的脸像一朵盛开的秋菊,而老爷爷则一脸顾惜,仿佛还是当年初见时模样。这一对老人,若无旁人地从我身旁走过,相互挽扶着一路向夕阳深处走去。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微笑,直到他们走得很远很远。低下头,温热的泪水在微笑中滑落,清晰可见地滴入繁花遍地的残红中。这一刻,我是那样期盼他们这般的相濡以沫的平凡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痴缠不清的情节,和铺天盖地的新鲜玫瑰。有的只是岁月流淌而过慢慢沉淀堆积的安宁与祥和,温厚绵长,真实得一伸手便可触摸的温暖。所谓的幸福,剔去过多繁琐的想像与莫名的渲染,便是歌中所唱的细水长流,直到走过所有坎坷,慢慢容颜老去,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惊慌失措时一伸右手便可以握住对方温暖敦厚的左手。这样的默契,是渴望中平凡的幸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再次在夕阳中端详着捡来的戒指,许久许久,然后还是轻轻放在了长椅上。起身离开。走过小径,迎面而来的微风夹着和馨香的花瓣,我边走边想:大部份人的幸福都是残缺零星的碎片,看有没有有心人将他拼凑完整,极少数人拼凑的风景都是完美无暇的,大多数人的风景都有着市井的残缺,而残缺的部份,形形色色,包括庸俗的物质。我所捡到的戒指,也只是所有碎片中的一部份。我自己的幸福被拼凑得零落不堪,却很希望有两颗年轻的心坦诚珍惜,再次十指紧扣地走回来,捡回自己遗留的幸福碎片,将风景尽善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