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哭泣的精灵
静夜,微星,半月。
大风起,乌云及走,继而黑暗里一片门窗的拍击,玻璃落碎!忽然闪电横劈,惊雷乍起。宁蓝吓得像一只胆小的兔子,一骨碌从床上蹭下来,来不及关窗户,窗户口已经变成了一个空洞,窗外乍隐乍现的闪电照得夜色异常狰狞。宁蓝慌忙拉下窗帘,将屋子里的黑暗与外面的黑暗隔离开来,然后摸上床,双手抱腿,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呜呜地哭起来。
初夏的大雨就这样像野兽一样在半夜里突然袭来。宁蓝哭了好久大雨也没有停,只听得四下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宁蓝拿起电话,拨了号码:
“刘骑,是我。”
我听得电话那头的雷雨,半闭着惺忪的眼睛:“宁蓝啊,还没有睡觉吗?这天气既不冷也不热,正好睡觉呢!”说完我打了个呵欠。
“呜呜!刘骑,下大雨了,我很害怕。呜呜......”听到她的哭声,我猛然清醒。
“就你一个人吗?你宿舍其他人呢?”
“放假她们都回家了。呜,屋子里全是黑的,就我一个人了。”
“屋子里也是黑的?怎么回事呀?!你们学校放假还停电呢?怎么搞的?他妈的太小气了吧?”我一下子变得又急又气。
“不是,我不敢开灯。”
“啊?傻瓜,为什么不开灯呢?那样不是把自己关在黑笼子里吗?快开灯。”
“不要,我不开灯。”她啜泣了一下,接着又哽咽着说:“开灯了以后,就会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黑压压的阴森气息。我......”
“不是这样的,开灯以后,首先就会照亮自己的心,然后就会赶走屋子里的黑暗,再封上窗帘,黑暗就再也进不来了。嗯?开灯啊!”我打断她的话。
“我只要跟你说话,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好了。”
“乖,听话,先把灯打开我才跟你说话,不然,黑漆漆的,我们岂不是睁眼说瞎话?!呵呵,宁蓝 ,快去把灯打开!”
“嗯,好吧。我听你的。你等下,我这就去开灯。”我听到她的鼻子吸了一下,我知道她已经把泪水都咽下去了。多么让人心痛的孩子。
“刘骑?”
“我在等着你呢。”
“嗯,灯开了。我们现在是打开电灯说亮话了。”宁蓝一直以来都很聪明。
“宁蓝,为什么不回家呢?”
“不喜欢回家。家里的房子好大,太空。爸爸妈妈习惯在外面,妹妹在外婆家。爷爷已经死了,奶奶要照顾小堂弟。回家只会守着更巨大的空虚和寂寞。在学校至少还可以感受平日里熟悉的气息。刘骑,你在听吗?”
“我在听呀。”
宁蓝每次都这样。这是很久以前的一幕。每次宁蓝跟我打电话都在诉说,但是每每说了几句以后又担心我已经没有在听。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认真地听她诉说,我觉得她有无尽的忧伤和委屈。我想捉摸透她的思想感情,然后想着怎样慢慢感化她内心的孤独和情感的阴暗。她确实是一个满是忧伤的女孩。
很早以前宁蓝在网上给我留言:“I want you to love me at once。”十七岁的女孩子,这不是用勇气说出来的,这其中有的只是无奈和麻木,随随便便,无所谓的态度。为什么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就已经对生活没有兴趣和信心?我想她那时一定是孤独的,我没有多想,马上就给了答复。
于是,以后,她跟我聊的次数多了。
她说她叫宁蓝,在雁城上高一.我告诉她我叫刘骑,在武汉上大一,土木的.我们那时对彼此的学业都不感兴趣.然后我提出不喜欢空洞的网络聊天,我说我们写信吧,那样至少还可以看到对方亲手写出来的字,多少有些亲切感.
我第一次给宁蓝写了一封信,宁蓝收到信的那天马上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正在上课,趴在桌子下说:“宁蓝,我正在上课,等下再打过来好吗?”
“哦,”宁蓝若有所思,“好吧!”。
可是宁蓝第一次就违约了。那天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她都没有再打来电话。
第二天下午六点,宁蓝终于打电话来了:“刘骑吗?”
“是的,宁蓝,是你吗?”
“是我。”
“昨天,后来为什么没打过来?”
“我,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课。”宁蓝好像有些为难。“我收到你的信了,没想到你真的会写信来!”
我很意外地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难过。我觉得宁蓝收到我的信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问她吃过晚饭没?
她却说她是在学校住宿,现在在学校超市打电话。
“你知道吗?”宁蓝娓娓道来:“我现在的高中是一所颓废的高中。现在才高一,班上却已经有很多人退学了,因为失望;还有的人在这里放纵,因为麻木;剩下的害怕堕落,所以还在挣扎。”
“那你属于哪一种呢?”
“我,应该是第二种吧!”宁蓝说,“也许我也会退学,但不是现在。”
我问她:“你是独生子女吗?”
“我有个妹妹,比我小14岁。”
我开玩笑:“是不是你爸妈只疼你的小妹妹,所以让你有些失落?”
“不是。妹妹一直在外婆家里。我觉得我爸妈的婚姻是失败的。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听我说好吗?”她似乎是坚毅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我仿佛看到她刚刚是咬紧了下唇。
宁蓝的声音很有磁性,其中也夹杂着一点鼻音,但很好听的,她说她是学校的播音员。
“他走了。”
“什么他?哪个他?”我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男他。呵呵。”宁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瞬间我脑子里想了好多:她只不过是受不了眼前的离别之苦,所以把我拉上一起度过她的孤独。那么谁更可怜?
“也没什么啦。”宁蓝接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我不想骗你,所以还是说出来了。”天哪,我就这样被她俘虏了:她说她不想骗我,我就乖乖地感动了!她真是个妖精。我一下子觉得她不止十七岁。
“你能这样坦诚,至少你也是想交我这个朋友了。”我苦笑道,“呵呵,其实这也是我意料之中的。”
“为什么?”
“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年纪,除了感情上的困惑以外,还有什么事情会更让人忧愁呢?不然你也不会在QQ上加我了。我不太在乎那个他。”我这说的是实话,我根本没必要去理会那个他,因为甚至连宁蓝对我来说都还是一个陌生呢!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宁蓝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吐了口气。“其实我跟他认识不久,他当兵去了,可能以后也再见不着了。”
“那你是不是很遗憾?”
“也没有了。离开就像当初的相识一样,只是老天一个不经意的安排而已,所以就应该学会淡忘。”
“那是不是很快也会将我淡忘?”这句话我没敢说出口,我怕自讨没趣。
我说:“是啊,随缘吧,随缘真是个好借口,也是一种很好的解脱自己的执着的办法。多么好的两个字眼‘随缘’,将一切曾经的热情和执着信念都冷淡掉。呵!”
“也许是的吧!不过有些东西一旦真的深入到了心里,那是不会容易忘却的。就像我奶奶,以前总是很疼我:我摔倒了,奶奶帮我抹眼泪,拿糖果哄我;冬天的夜里,奶奶把我冰凉的小脚抱在她的怀里暖着;当我受委屈的时候,奶奶就把我拉到她的腿上给我讲故事。等等,好多,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以至于那时叔叔总是说奶奶偏心。我也就觉得我只感受到过奶奶一个人的关心和爱护。我想以后也不会有人可以感动我了!”说完,宁蓝叹了口气。
“信不信,我是个例外!”我笑道:“小心你将来被我感动了啊。哈哈!”
“噗嗤!”宁蓝一下子笑了:“你这人还真自信呢!是故意挑战我啊?!哼!那你就试试吧!小心败得很惨哦!嘿嘿!”她笑起来真的好可爱,虽然没有看到她笑的样子,但她银铃般的声音和吐词的清晰,让我感觉她就像个小天使在那边得意的笑,又像个淘气的小女孩!
那次我们聊得很多。宁蓝说她爸妈的结婚简直就是个错误,两个人一到家里就大吵大闹,推桌子摔椅子。一开始,宁蓝还会吓得放声大哭,可是看得越来越多以后,她不再在父母面前哭了,她只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一个人呜咽,啜泣,但不是哭泣!
她总是叹气:“已经习惯了,没有办法啊,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呵!”她还在笑!
后来,只要宁蓝想,她任何时候都会打电话来:“昨天晚上我洗衣服洗到一点半,好冰冷的水啊,我的手现在还是红肿的呢!”
“好可怜哦,让我帮你揉揉啊!”我马上又换了语气:“真是傻瓜,不会用热水洗吗?那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好自己呢!”
“习惯咯。而且昨晚也睡不着。想你,呵呵。”宁蓝咯咯地笑起来。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分不清这句话的真实度。
宁蓝说她的好朋友不多,没有多少人了解她,她也不太喜欢和很多同学说话,感觉自己与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也觉得,宁蓝的心思绝不像是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
我说她是不是觉得其他人的思想太简单,总是领悟不到说话人的真正意图和情感,非要把事情说得彻底才能够明白,这样弄得彼此好没有默契感。她说:“是的,但是感觉你不同,你好像总能猜透我的心思。”
我说:“那以后我陪你说话,专猜透你的心思。”
“你在不在乎我以前喜欢过他?”
“你希望呢?”我脱口而出。“哼,我才不上你的套。要是我说在乎,虽然看到我的酸溜溜你会很高兴,但你骨子里也一定会觉得我没气量;要是我说不在乎呢,你又会觉得我不太认真,没意思。”
“哈,你好厉害啊!我真是找到了一个对手呢!”她笑道,“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实话。”
“我有一点在乎,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我觉得那也没什么,要是你不提起,我也觉得它不重要,甚至不存在;可是你一说起,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你好坏啊!这样的问题你还会回答得那么好听。是不是很会哄女孩子呀?”
“不是啦。只是我看到你是那么敏感的人,我就当然得想好了才能说的。”
“好想把你捉到我身边,天天陪我说话,陪我一起看树叶飘落,一起走在小路上看夕阳。可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为我画地为牢?还有,我希望今年的初雪不是一个人看。”
“如果我们感情的圣洁感动了上苍,那缘分一定会让我们一起看今年纯洁的初雪的。”
然后我听到了她那边的铃声。彼此挂了电话。
有一天晚上,宁蓝打电话来,她在那头哭,她说她看到我的信好感动,又有些伤感。
我在信里是这样写的:“宁蓝,每次你打电话来都是那么忧伤,你的文字也被你浸染上了忧郁的颜色,你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也是多么让人心疼挂念的孩子。你善解人意,可是又有谁为你推心置腹地想过?你解开了别人的心事与烦恼,却从没人真正了解过你,你只有一个人在夜里偷偷为自己的忧伤哭泣。上天对你是多么不公平,你是不是时常觉得委屈?如果你愿意,我愿化作天空的那颗启明星,整夜里守护着你,看着你夜梦里的微笑,也为你恶梦里的哭泣而心伤......”
“你真会那样做吗?”宁蓝用她略带鼻音的磁性嗓子说道,“你没见过我,我也只是一个一所颓废中学的堕落学生,值得你那样做吗?”
“不要那样说好吗?我喜欢你的文字和聪明,怜惜你的忧伤,我只想帮你擦干眼泪,不让你孤独。”说实话,我确实没想过宁蓝的相貌,可是她的喜乐哀愁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里,我无法不想念她。我向来不太在乎女生的相貌,我觉得女生只要长得还过得去,善解人意,温柔,那就很好了。况且我也是那样喜欢宁蓝的声音。
宁蓝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之后我安慰了她好久,她如有所思地挂了电话,上课去了。
不久我就收到了宁蓝的信,宁蓝的文采确实很好,就是她的文字总带着忧伤,而每次都让我心伤。我发现我一天比一天想她,恋她,也担心她。
她写了一个女巫的故事。说女巫与一个男子相爱了,后来成为一个女人,可是那男子不久就死去,因为女巫是不能嫁人的。再后来女巫也死了,在自己的浴缸里自杀的。女巫25岁。
我想宁蓝把自己当成了女巫。
我们不断写信。
那年冬天我们没有相见,因为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不希望因临时的仓促而破坏我们之间的美好。
不过我们相互寄了照片。宁蓝说我的样子很酷,脸上棱角分明,单眼皮的眼睛闪着阳光的坚定,虽然脸上留下了青春的痕迹,但那也是沧桑的见证。她还真会形容。
照片上的宁蓝:半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两弯细眉,碎发齐肩,前额留着细碎的刘海,鹅蛋脸,精巧的鼻子,薄唇,尖尖的下巴。像个牧羊女,加上她心思上的细腻以及她的敏感和聪明,完全又是个童话里的精灵。
宁蓝高二了。有一天晚上八点半,宁蓝打来电话:“今天我跟老师顶嘴了。你知道吗?我原来的班被分了,合并到了其它几个班里。今天那老师训话时说,‘再吵你们就会象129班那样被别人合并’。我听了很生气,就站起来说,‘我是129班的。129班被分完全是因为我们学生的错吗?老师你以前也教过129班的,你完全尽过责吗?’说完我哭着一个人冲出了教室。”她顿了顿,淡淡地说:“没有任何人出来安慰我,我也没有再去上课。整个下午我一个人在街上转了好久,想了好多事情。”
“好了,吵过了,气也出了,就放开心情吧。你人聪明,文采也很不错,决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孩,不要妄自菲薄,相信自己还有高贵。你绝对是优秀的。嗯?”
“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好吗?”宁蓝好像有点儿担忧,之后突然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好想大声说喜欢你。”
我在心里笑了。
我跟她说:“以前我上高中时,语文老师告我总是不背课文,英语老师说我老是在他往黑板上写答案时才开始抄,数学老师就说我试卷上划掉的比留下来的还多,物理老师评价我的卷面是全班最差的,化学老师则说每次抓到没完成作业的人里面都有我。呵!我在他们眼里可是一无是处啊,不一样过来了吗?任别人说去得了,人贵自知,自己对自己有信心,不就行了。而且你还有我在关注着呢!”
她说:“你可不要拿你的不良恶习来教坏我哦!我可不是你那样的坏孩子呢!我最多只是偶尔逃课而已。呵呵!”
“哈哈。”我也笑了。
又过了好多天,宁蓝仍然在晚上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落寞。不到三分钟她的电话卡就爆了,我说:“你先挂了,我打过来。”
“等下,我回宿舍,你打到我宿舍来。”
“好。”
过了一会,我拨通了宁蓝宿舍的电话。
“是我”,宁蓝用她一成不变的口吻跟我说道。
“怎么有杂音,有些听不清楚。”
“咣!”,那边有动静,“啪!”。
“怎么啦?”我问。
“好多蚊子。”宁蓝嘟着嘴说。
“听不太清楚,你不要乱动电话线好吗?”
“好啦好啦好啦,我不动。”
“又没去上课啊?”
“刘骑,今天我跟一个好朋友吵架了。我不小心把她的书掉到了水里,我跟她道歉了,可是她还是对我大吼大叫。”
“女孩子就是小气,你另外买一本还她得了。”
“是啊,我已经赔她了。可是以后碰见的时候就会变成陌生人一样。哎,我和她交往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却是那么的脆弱!”宁蓝在那边叹气。
“也许是大家的压力很大吧,你就理解宽容一下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想生气冲我来好了。我是上天派来给你净化烦恼的。我要吸走你身上所有的不快和你脑海里所有不好的记忆,让你心中只留美好,每天都有好心情。”
“不要,”宁蓝在那边深情地说:“那样的话,你岂不是一个人承受很大的不幸了!我也要你快乐幸福。好希望做你的小女人。嘻嘻。”她偷偷地笑。
“迟早会的。”
不久我收到了宁蓝寄来的一个包裹,十八颗幸运星,宁蓝说她十八岁了。她说她上周放月假回家了,爸妈又吵了一架,把小妹吓得大哭,她不希望妹妹变得跟她一样,赶紧把小妹又抱到了外婆家,然后也没吃晚饭就跑回学校了。
我不知道老天到底能给宁蓝几天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给宁蓝寄了一本这些年来我写的日记和杂文,那上面有我的心情和感想,我觉得能给宁蓝带来慰藉和欣喜。那上面第一页写着:
献给最亲爱的女孩
如果有幸/在某年的某一天/你终于打开了这些饱含深情的纸页/那将是你打开我心扉的开始/你会发现/展现在你面前的是灿烂缤纷的殿堂/不必惊讶/那是我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为你营造的宫殿。
宁蓝收到后打电话来说:“刘骑,好喜欢你的礼物。带着它就好像带着你在我身边,可以读你的心情,读你的思想。我也要在上面写下我的高兴与欢乐,还有苦闷和忧愁。将来我们再一起在河边的夕阳下回过头来看这些先前的故事,是不是很好呀?”
“真的很好,宁蓝你真有创意!”我感受到了宁蓝甜蜜幸福的憧憬,仿佛也看到了在河边的夕阳下,宁蓝依偎在我的肩膀,我们相拥着看平沙落雁,看潮起潮落......
我说:“宁蓝,第一页上写的《献给最亲爱的女孩》确实是我的真心。那是两年前我就开始写的。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我说我一定要写下最美丽的故事,用最美丽的语言,写最动人的感情,也写天底下最美好的事物,多年以后,遇上我最心爱的女孩,我就把它送给她。现在这个女孩我已经遇到了,就是你。”
宁蓝在那头不说话了。半天,她有些哽咽:“刘骑,我真的被你感动了,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听到宁蓝的鼻子吸了一下,她吞下了眼泪。
那一刻我自己也被震撼了。我觉得这比山盟海誓更刻骨铭心,比海枯石烂更永久,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诺言!
宁蓝也将是我心灵的最终归宿。
我们已经几乎一天也不能没有彼此的消息。直到宁蓝高三的最后一个月,我们才相见。因为她就要离开她的学校了。
那一天,阳光灿烂,我从遥远的武汉跑到雁城她所在的高中。走到她教室的门口,我找了她的一个同学,叫她把我写的一张纸条交给宁蓝。纸条上面写着:
紫荆的眷恋, (紫荆是宁蓝的笔名)
飘过千里的姻缘,
重合千年前的夙愿,
刘骑的寻觅
——宁蓝!
我来了,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下课了,宁蓝来了!远远的,宁蓝穿着蓝色的衬衣,纯白的软棉长裤,晶莹剔透的凉鞋。长发被风吹在了背后,我看到她的眸子在阳光底下闪着蓝光。
我们定定地看了对方好久,然后我们两个像被施了了魔法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手牵在了一起,我们没有说话,我们紧紧地拥抱。
宁蓝终于摸着我的脸:“真的是刘骑吗?”还眨巴着眼睛,歪着脑袋。
我笑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刘骑,可是我知道你是我的宁蓝。”
然后我们一起吃午饭。我送给宁蓝一包盐津铺子——玫瑰花,我叫她每次吃一朵,每次想我一点。她露出微微的笑容,脸上两个浅浅的酒涡,我好喜欢看她的半月的眼睛,以及上翘的睫毛。我还送她一条蓝色的水晶手链,蓝色水晶,代表高贵,典雅,纯洁。没想到宁蓝也送我一条水晶手链,而且是绿色的——我最喜欢的生命之色。
现实的宁蓝比照片上的她更美丽可爱。那天,我满眼看到的宁蓝,显得好温柔,甚至有些温顺。我定定地看着她的眸子,吻她上翘的睫毛。
宁蓝说:“我日夜思念的人终于就在我的身边,”她伸出手捧住我的脸,“我要抚平你脸上的沧桑和棱角。呵呵!”很醉人的声音,让人迷醉的笑脸。
宁蓝拉着我走在她信里一直描述的林间小路上,她伸手接天空里的落叶。她挽住我说:“我不要你一个人在黎明的天空做那颗孤单单的启明星,那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要让你受伤害。”我说我愿意,我也很幸福地那样去做。
“那我陪你一起守护静静的黑夜。”宁蓝撅起嘴角,嘴角变成很好看的弧线。
然后我们一起照了大头贴。照片上的两个人傻傻的,但看上去很幸福。
我回学校的时候,她一定要送我上火车,我害怕车开走后她会一个人在车站里孤零零地哭。我对她说送出校门就可以了,结果,她在校门口看着我的车开走,一个人托着脸,泪如雨下。
宁蓝的数学和英语不太好,后来她上了大专,我送她去学校,她学的是中文系,她一心想当一名语文老师,她说她将来要帮她的学生解开心里的困惑。
宁蓝经常打电话来,每次她的心情都很忧伤。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有莫名的伤感,就像月总有阴晴圆缺的轮回。她说她经常一个人在夜里哭,想打电话给我,可是又怕把我吵醒。我放心她不下,每个月都去她学校看她一次。每次,她都会早早地在车站等我,可是我要离开时,她又会哭得好伤心,而我每次都感觉她的眼泪是流在我的心上。
毕业后,我到南方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我基本上没有门路,只有尽量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丝不苟地勤勤恳恳工作,居然很快获得赏识。
两年后宁蓝毕业了,她到了我们那个县城教初中语文。我为考注册工程师,在原地继续呆了一年,终于考过,于是申请调到公司在我们那的分公司,我跟宁蓝终于得以天天在一起了!
宁蓝的工资不高,但我的待遇还不错,所以我们的日子过的很好。结婚的那晚,宁蓝还是哭了:“刘骑,我真的是你的女人了。”我说:“我会照顾你一生的,一定让你快乐幸福。”她睹住我的嘴:“我不要你的承诺,留在心里就好了。”
婚后,我们生活在一起,宁蓝每天都很开心。爸妈都很喜欢她的贤惠聪明和孝敬,很疼她,我更是处处为她着想,生怕她有一点点不快。她终于成为我的幸福的小女人。
我想,老天让她以前过了那么多孤单忧伤的日子,现在就让我来补偿她好了。我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到我们白发苍苍的那一天。
第二年,宁蓝生了,而且是龙凤胎,这无疑是天大的惊喜。我给儿子取名叫刘苍。我要让他的名字听起来雄浑,而且“苍”也有天空之王——苍鹰之意;女儿叫刘婉仪,声音婉转,仪态芳盈。
有了孩子,我把宁蓝安置在乡下的农村家里,一来让她门母子女三人有安静宁祥的环境,二来也让爸妈享受天伦之乐。爸妈额上的皱纹也明显的舒展开来,终日里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含辛茹苦了一辈子,就是不让我像他们一样过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如今我也比村里同龄人稍有出息,儿媳妇也贤惠温柔,现在又有了小孙儿,小孙女,他们像是已经了却心愿了。看到二老满足的笑容,一家协和的美满生活,我心上也非常舒坦。
两岁了,两个孩子长得真不错,都是双眼皮,像宁蓝。苍儿的脸型像我,浓眉,细碎的头发,很好;婉仪忽闪着圆圆的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鹅蛋脸,薄唇,尖下巴,甚是像宁蓝。婉仪总喜欢抱着我的腿,头往上仰着,抿着小嘴:“爸爸,晚上带我去捉萤火虫。”好可爱的女儿啊!父亲很喜欢抱着婉仪亲她的小脸蛋,婉仪则用她的小手推开父亲的胡子拉碴的下巴。
而且我发现婉仪的心思很细腻。有一次我外出,打电话到家里说六点回来,婉仪在电话那头撅着嘴巴说:“爸爸,我到桥头来接你。”我说:“好乖的女儿啊,我们不见不散啊!”
“嗯,爸爸一定要来哦!说话要算数,呵呵!”婉仪像一串银铃般笑起来。
我坐在车上想着婉仪,心里真高兴,很惬意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车的轮胎爆了,没办法,一直到六点多才弄好。天渐渐黑了,终于来到桥头,隐隐约约我看到两个身影,下车。
“爸爸。”是婉仪。婉仪扑向我怀里。父亲跟上来:“这孩子很舍不得你呢,大家都劝她天黑了,回家算了,她就是不肯,说是怕你来到桥边看不到她会着急。”我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我的女儿:孩子呀,是什么让你这么小就已经如此懂事了?是你母亲都把这些遗传给你的吗?亲爱的孩子,我要怎么来爱护你,保护你!
刘苍很聪明,虽然有些调皮,但从不撒谎。他说他不喜欢撒谎,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讶异,两岁的孩子而已啊!
宁蓝又回到了学校教书。
有一天宁蓝回到家里,抿着嘴不说话,眉头有些皱。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抬头望着我,眼睛里掠过一丝忧伤,扑在我怀里哭了:“今天有一个叫杨斌的男人对我非礼,我甩了他一个耳光。呜!”
“打得好呀,哭什么呢。妈的,老子明天砍了他那只手。”
“别,刘骑,算了。他爸是县委书记,他弟弟是个大流氓,以前杀过人,被他爸爸弄出来的。我们不要惹麻烦了。”
“我答应过你,不要让你受委屈。现在我就要帮你出气!”我很气愤:“县委书记怎么了,我又不想求他帮我什么,他儿子个大流氓,我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我怕我们的孩子。”宁蓝抓着我的衣领呜咽。听到孩子,我一下子好恨。咬牙切齿地恨!“宁蓝,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一定要幸福!”
后来我天天去接宁蓝下班。宁蓝的为人很好,学校的老师都喜欢她,宁蓝也深得学生们的心,宁蓝说她仿佛找到了自己所遗失的东西。我很欣慰。
这天天气很好,我早早下了班去接宁蓝。远远的我看到校门口有个男人在拉扯宁蓝,宁蓝很生气。我冲上去,狠狠地给了那家伙一拳,另一个赶上来,我一脚就把他踢翻了。宁蓝赶紧抱紧我:“刘骑,别打了,我们回家吧!”挨我一拳的那家伙抽出一把刀扑过来,我赶紧抱着宁蓝一闪,在地上滚了一圈,我随手抓起一把沙土撒向他的脸,他马上去捂自己的眼睛,我立刻踢掉他手上的刀,补上一拳,他就倒在地上,我抬起脚照他狠狠踹去,这时候我看到宁蓝在哭,我收住脚,把宁蓝搂上车,回家了。
回到家,婉仪迎上来:“爸爸,妈妈,我会写刘字了,你们过来看呀!”宁蓝被婉仪牵着过去了,婉仪对她喃喃小语,末了还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宁蓝也笑了。刘苍坐在小凳子上拨弄着一大把木棍,好像在数数,挺认真的,看到了他妈妈,就说道:“妈妈,帮我数一下这一共是不是135?”“好,妈妈跟你一起数啊?”
晚上,窗外蛙声一片,星光灿烂。宁蓝搂着我的脖子静谧的睡着,她睡觉的样子还保留着孩子般的单纯:嘴角撅起,脸上两个小酒涡,长长的睫毛关着眼睛,一头青丝撒满枕席。半夜里,我被宁蓝起伏的抽泣弄醒,我感觉我的肩膀也湿润了。宁蓝是做恶梦了,一定是白天的事情让她很不安。我吻她的脸,想把她的眼泪吻干:“宁蓝,不要怕,我的星座还在天上看着你呢!”过了好久,宁蓝的泪水才消失。
昨天的那个男人就是杨斌,他被我修了一顿不但没有收敛,还把他的兄弟样杨克拉来,一心要寻我报仇。这些年我在黑道也是颇有来头,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是担心他那老爸会给宁蓝的学校搞什么名堂。
星期六,上午还阳光明媚,可12点一过就风起云涌,空气也异常沉闷。我照旧去接宁蓝。我刚下车,就有两辆车围过来,下来七八个人,是杨斌和他弟弟杨克带着几个人来寻我。我爬上车顶,杨克赶上来,我一脚把他踢翻下去,这时又有两个赶上来,我一拳把一个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我滚下车,抄起另一个的双脚,将他狠狠摔出去。杨斌又抽出刀来照我乱刺,我左躲右闪,猛地抓住一个人往前一挡,马上他就挂彩了。杨斌还真是个亡命之徒,他像个禽兽一样杀红了眼,还在挥着刀子,这时候警笛急响,他们几个赶紧把杨斌架走。
我整了衣裳,看见宁蓝远远地定在那里,呆呆地,只用双手托着脸上的泪水。
学校一下子把宁蓝的评奖都取消了,这还不算:把宁蓝的班主任也撤了。宁蓝很伤心,干脆辞职,学校居然又不肯!妈的,我气疯了,大骂学校明白里露出的是洁白的象牙,暗地里露出的却是僵尸鬼的大獠牙!
星期三我去接宁蓝,却找不到宁蓝。我打她手机,关了,我打电话回去,也没有回家。我赶紧到街上到处找,天很黑了,还是没找到。后来宁蓝终于打电话来说她已经回家了。
我送了口气,回到家,什么也没说。晚上我抱着宁蓝,我发现她很不安,一会儿她使劲地吻我,我的脸都被她弄湿了,我捧起她的脸,这个傻瓜,又在哭!我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却哭得更厉害。我慌了,我说:“宁蓝,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让我为你分忧!”我盯着她的眼睛。
宁蓝抽泣了一下,咬着下唇,吸了一下鼻子,说:“我把杨斌杀了。”接着她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成了个泪人儿。
我抱着宁蓝,抬头看外面的星空。我不觉得天是蓝的,我不觉得月亮是美的,我不觉得星星是闪亮的,我不觉得风是柔和的,我不觉得夜是宁静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混帐的!
“啊!”我大叫一声,一拳将窗户的玻璃击个粉碎,听支离破碎的声音散在地上。天地顿静,只听到我们的心在咚咚咚地跳!
我的妻子,我心爱的女人,她还在哭。她永远是那么忧伤!难道因为她的聪明,所以就要让她总是忧伤?难道因为她的美丽,所以就要让她的眼里总含泪水?她有散开来的长长的柔软的碎发,她有半月牙的眼睛,向上翘的睫毛,细弯的眉毛,精巧的鼻子,两片薄唇如粉红的花瓣,杨柳般的细腰,她聪明美丽温柔。真是一个可人儿。可她命运里注定却是个暗夜里哭泣的精灵!老天真是个大败家子!
宁蓝说杨斌这几天一直身怀凶器在校门口等我,大家都说他会杀了我。那天宁蓝早早地下班,不等我来接她,她就往家走,结果还是被他们抓了,杨斌把宁蓝绑起来想要挟我过去,宁蓝看到他身上的刀,她怕了,他怕我去了会被杨斌杀掉。她说她当时仿佛看到了我浑身是血。但是宁蓝马上冷静下来。她跟杨斌说:“我丈夫打了你,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私了好吗?”杨斌那小子淫笑一下,答应了,他们偷偷去了学校后面的山上。宁蓝看到杨斌禽兽一样地脱光了衣服,又来扯她的衣服,她一下子拿起杨斌地上的刀就把他杀了。
第二天,天气干燥,闷热。
杨斌的事还没人知道,因为他一直是个浪荡子,可以几天几夜不回家。但我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事情迟早会暴露。而且宁蓝杀人的方式和手段太简单了。
夜静,月隐,云疾,风大起。
树叶哗哗地响。
杨克和他那老不死的县委书记父亲杨陨还在院子里下象棋。这院子很大,很干净,种了几株大树,还养了好多花草,车库里的蓝鸟轿车闪着幽光。我在心里咒骂:“老天真是瞎了眼——总是让这世间美好的东西让恶人糟蹋掉,这么清幽的环境却是住着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
听到杨陨因得了个便宜而奸笑,我再也忍不住。我一翻身过了墙。
“汪!”该死的东西才叫了一声,我就一脚把它踢到了阎王那。
“谁?”杨克站起来张望着,他看到了我愤怒的眼睛,流露出极度的恐惧,趁他还没有再出声,我一刀插进了他的胸膛。我走向杨陨,咬紧牙关,左手勒住了他的脖子。这个贪官污吏,平日里吃喝嫖赌已是把身体搞的一塌糊涂,这个颐指气使惯了的老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但我什么也不想,直接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抹,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像猪一样死了。
天空中划出一道闪电,大雨下来了。我抬头看天,摇头!苦笑!我也想大哭,可是雨水制住了我的眼泪。老天太不公平了!
我猫着脚步回到了家。
宁蓝正织着毛衣,这可怜的女人已经为她心爱的男人织好了,正为她两个熟睡的孩子留下最后的温存。她是咬着嘴唇,盯紧衣针,一下一下地勾着。我分明看到毛衣上已经湿了好大一块。我感觉我的心已经碎了。刀咣当落在地上。
“刘骑!”宁蓝看到我浑身是血,大叫一声,“你拿刀干什么了?”她惊恐地说。
“我为我们的孩子扫除了后患。”我抱紧宁蓝,“与其花一生来保护我们的孩子,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杨陨和杨克,我已经把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没有敌人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呜呜。”宁蓝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哭了。“轰隆”天上一声惊雷。她趴在我的肩膀上痛苦地哭着,哭得好伤心。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都是我的错,要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认识你就好了。我的命不好,把你的一生也毁了。来生,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宁蓝泣不成声。
“不是,”我静静地说,“宁蓝,能得到你的爱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到如今,我也很知足了,因为我的一生都是精彩。不应该庆幸吗?我们的生命虽短,但没有颓废和衰老,看,你依然美丽,我依然年轻,我们的一生都是精彩。”我终于哭了。“到现在,你还是说的那么好听,你总是看到生命美好的一面。刘骑,你不应该会是那样的,你应该很快乐,很幸福很美满的。”“别说了。”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冷冷地看外面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天空啊,你就尽管张牙舞爪吧,我和宁蓝终究是在一起的!我们不会孤单的!
只是我那年迈的父母,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把我拉扯大,如今还要竭尽余力在忍受晚年丧子之痛时来照顾两个孤苦的孙儿,不知在黄昏的残照里,他们会不会时常噙着泪水,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边的残阳。我那两个聪明可怜的孩子会不会默默无声地盯着他们年老的爷爷奶奶的背影。我的孩子呀,父母不孝,以后你们就多尽点孝心了。
我和宁蓝吞下大把的安眠药,互相紧紧地抱着,即使死后,我们的灵魂也要在一起。可是,此刻,我们的气息已经开始灰飞烟灭。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不要再看到宁蓝躲在暗夜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