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屈宝驹痛悼前夫人 吴月珍心急定婚期
上回说到屈宝驹几个人正要吃饭,听说王玉上吊自杀了,又惊又吓。一行人慌慌张张朝玉妩公馆跑去。到了玉妩公馆,见王玉已经停止了呼吸,羸弱的身躯已经开始渐渐变凉,抢救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在城里的几个亲属都赶来了,见了王玉这般模样,忍不住人人悲哀,个个恸哭,痛骂之声不绝于耳。
屈宝驹赶来后,也不顾母亲、吴月珍在场,抱住了王玉的尸体痛哭了一阵,刚刚擦干了眼泪,佣娘又递给他一封信,这是王玉临死前写的遗书,是写给屈宝驹的。遗书这样写道:
宝驹夫君,请允许我最后这样称呼你。你们上午来,并非是我存心要把你们拒之门外,而是我心中有难以启齿的隐痛,现在我马上就要离别人世间了,说出来也不怕丢脸了,但也许会丢你的脸,可我也不顾及这么多了。在我最感到痛苦,最感到孤独,最感到窒息的时候,一盼你不来,二盼你不来,心急气厥,便昏死了过去了。算我命大,你正巧赶来救了我,使我苟延残喘,又多活了几天。正当我枯树开花焕发新机,准备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我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以关心我的病情为由,这段时间天天为我找药求医。昨天晚上,他在我的药里给我放了大量的马比妥,使我药后昏睡不醒,这个人趁机强奸了我,事后还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了几行字:人人都说黛玉美,我看王玉比她强十倍。黛玉再美也只是听人说,我搂着王玉比神仙还快活!你说这无耻之人是谁?你恐怕会意想不到的。他就是你屈家的侄儿,你大哥的大儿子屈贵祖。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论辈份,曾是我的侄儿,论年龄,我比他整整大十岁。他凭什么要来糟害我?难道他不知道我曾经是你的妻子,至今还深深地爱着你,眷恋着你?他这样一做,就击碎了我欲重新生活的一切梦想。宝驹,你若是真正的爱我,就应该替我报仇雪恨,严惩恶棍色徒,还我清白之身。最后,我祝福你和月珍妹子幸福美满,白头相守,不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为攀高枝,就一脚踢开糟糠之妻。也许她温驯软弱,像只小羊羔,任你宰割;也许她会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奋起反抗,将你生吞活剥了。何作何为,你自己好好的把握吧!天下者,谁最爱你,除了我,没有第二;天下者,谁最恨你,除了我,没有第一。天地之大,不能容我;屈家之大,不能容我;公馆之大,不能容我。无路可走,走投无路!死哉!死哉!死哉!死哉快活!……
屈宝驹看罢,悲愤交加,胸口一阵发热,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竟昏厥过去。幸好吴月珍冲上来把他扶住了。他苏醒之后,又想起了王玉的惨死,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看我回去后,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陈真菊见儿子吐了血,心疼不已,忙对吴月珍说:“月珍,你快把宝驹扶回家休息,这里由我来照管。五儿,人死如灯灭,你不能过分悲痛,出了事,扔下月珍怎么办?!快回去吧!”
屈宝驹听话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叮嘱母亲说:“要把王玉的丧事办隆重一点,不管用多少钱,我都出。如今王玉的娘家早和她断绝了来往,他们是不会出钱的。他们若是要找麻烦,打官司,你就请父亲出面来处理,也让他看一看,他最喜欢的大孙子干了些什么丧德之事!”
“我晓得!快回去吧!”母亲催促说。
屈宝驹回到母亲的拢菊馆,仍然悲伤不已。吴月珍劝他想开点,不要伤害了身体,弄出更大的事来。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这个人是非常重情义的。我们的分离,完全是家庭造成的,她成了咱家政治上的牺牲品,我们屈家对不起她。所以说,我为什么一直不想当官哩,就是这种原因。王玉这个人不错,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一切都为我着想,一切都听我的;她最大的缺点也是一切都为我着想却不听我的。不像你这么有主见,敢一个人决定自己的事情。珍,快去吃饭,吃了饭陪我早一点睡觉,我此时此刻一分钟也离不开你了。”
“我已经饿过了,不想吃,你睡吧,我陪着你,你千万别病倒了,明天我们还要回嘉门镇去!”
屈宝驹紧紧的拉住吴月珍的手,说:“有你在我身边,我不会病倒的。”
吴月珍抽出手来,脱去外衣,洗了脸及脚,依在屈宝驹的身边睡下了。她为了不引起屈宝驹的伤感,一宿未曾说话。
第二天,屈宝驹果然未病,吃过早饭,又去了一趟玉妩公馆,王玉的遗体已抬到武侯庙超度去了,超度之后送到老家广东坡去安葬。
屈宝驹见无事可做,也不敢久留玉妩公馆,怕睹物思人,引发毛病。叮咐佣妈要看好家院,一切旧物不许动,待他有精力了再来处理。然后和吴月珍一起,又回到嘉门镇去了。
二人回到嘉门镇,见福娃的伤口已开始愈合,也少了一个担心。屈宝驹当时便要赶去四牌坊,向父亲诉说王玉被屈贵祖糟蹋一事,如果父亲不管,他就要去找屈贵祖拼命。
吴月珍竭力劝阻说:“宝驹,你现在去说没有多大用处,王玉已死,死无对证,屈大少爷是不会承认的,事情处理不好,反而把你和你父亲、大哥之间关系搞僵了。家丑不可外扬,张扬出去对屈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养子不教父之过。我看还是让大哥自己去教育为好,你一定要打消复仇的思想,你是个政府官员,是正派人。屈大少爷在外面鬼混多年,狐朋狗友很多,无亲情可言,你和他打斗,只有吃亏的。”
屈宝驹听后,说了一句:“你的思想这下子又这么宽容了?奇怪!”
吴月珍说:“对于那些乘人之危,糟蹋女人的人,我是一辈子也不会宽容的。我从内心里想,是不会宽容屈大少爷的,但为了你,我只有劝你先忍一忍。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
“好吧!我听你的,我暂且忍下这口气。珍,我们趁早结婚吧!我真怕我父亲变卦。我怕失去你,没有你,我周围便没有一个贴心人啦。”屈宝驹像一个孩子一般央求道。
“我已经是你屈家的人了,他还会变卦么?我回去和我弟弟商量一下吧!我明天回去一趟,福娃就托你照管了。”吴月珍有些心动,勉强答应了。
屈宝驹说:“你尽管放心,不过要早点回来,我现在一天也离不开你了。”
第二天,吴月珍换了一件自己做的克立丹衬衣,一条青布裤子,穿了一双细花布鞋,自个儿步行回家去了。屈宝驹劝她坐轿,她不听,只好派了区上的老邮差老耿护送她,直送到过了四牌坊后才返回去了。
吴月珍回到家中,见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做得归归一一,井井有条,叫人称心满意。一问弟媳妇王金萍,她眉飞色舞,又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说:“三姐,你的命真,找了一个好男人,这一辈子算是掉进了福窝窝头了,我们也搭着你沾光了。自从你和福娃走后,屈五哥派人送来许多的钱,又安排了几个乡邻帮忙,谷子打来晒干了,田也犁了,家务也有人管起来了。”
吴月珍听了,十分感激。这屈宝驹真是心细,做了好事也不对我说一声。是想让我回家后惊喜一场吗?看看屋子收拾得整整洁洁,不禁脱口问道:“谁在替我管家务?”
“我!”不等王金萍回答,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吴月珍扭头一看,却是好姐妹铁嘴张丽群。
“区长夫人,有奴婢在此,难道你还不放心吗?”张丽群开玩笑说道。
“你这张铁嘴今天早晨也不涮一涮牙,说出话来又酸又臭的。什么区长夫人,还不是那些男人捉弄女人耍的鬼把戏。”吴月珍自豪中带着悲怆说。
张丽群无拘无束,胡言乱侃,说:“哟!你才是端起金饭碗还喊肚子饿,那穷人就该死了。这么风光了还是说不好,那若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个什么呢?自从帮伍死后,皮条客挤破了门坎,赵钱孙李,周武郑王、冯陈褚卫、蒋……的说了十几家,不是双目不见的瞎子,就是又踮又瘸的跛子;不是满天星星的麻子,就是又抠又痒的癞子;不是雷打不动的聋子,就是又弯又拱的驼子。要问他们有多大的岁数,一个个可以当我的爷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轻一点的,还是一个保长,心想这下有望了,可一见面,还是一个扯眼斜鼻的豁嘴子。豁就豁点吧,我也豁出去了,只要心肠好,有个巴挨会过日子就行了,可人家一打听,还嫌我是个过婚嫂子。他说懒得替别人去涮罐子。你说气不气死咱张大娘子呀?”
一席话把两个人逗乐了,大家一起狂笑起来。吴月珍笑得按住肚子直喊妈:“哎哟!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张丽群等大家笑够了,又一本正经地说:“还是咱月珍姐福气好,丈夫刚死,就有了新欢,而且爱得那么真挚,那么深厚。人说红颜薄命,我看应该是红颜命最好,最吃香。”
一句话把吴月珍说伤心了,愉悦的脸上马上阴沉下来,一串泪水滚出了眼眶,转身奔进了屋子去了。
张丽群吐了一下舌头,不安地说:“我没有说拐话呀,我说的是实话嘛,怎么会得罪这个小圣娘娘呢?”
王金萍说:“你还没有说错话?你不该说她刚死了丈夫,又有了新欢,你把我三姐说成什么人了?你根本不了解她内心有痛苦!”
张丽群一拍脑门儿,自怨自艾说道:“看我这屌嘴巴,叉开嘴巴就乱说。哎!只怪我平时大大咧咧,没大没小说惯了,一根肠子通屁股,吃什么屙什么。香的甜的,屙出来就是臭的。如今月珍姐是官太太、富太太、贵太太了,我们今后说话都要注意一点了,千万不要唠起一张嘴巴乱说了。月珍,你千万别多心哈!我进来向你赔罪哈!”
张丽群追进屋子,向吴月珍赔礼去了。这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呀,她永远也摸不透吴月珍内心的活动。
只因为张丽群一句话,吴月珍你原答应屈宝驹早日结婚的念头一下子又打掉了,她不能为了照顾屈宝驹,而放弃了原先的原则,辜负了前夫的恩德,于是下决心在家里呆一段时间再说。
吴月珍在吴家咀呆了三天。这一天上午,儿女们都出去了 ,她一个人把家中的衣物都翻出来浆洗缝补。这时听见黄豹在院门口狺狺狂叫,便走了出去,一看是个和尚,便唤住了黄豹。
那和尚施了一个礼,抬起头来,说道:“大美人儿你好哇?!”
谁会这样叫她呢?吴月珍仔细一看,惊了一跳,失声叫道:“是你!”
“啊!是我,没想到吧?月珍夫人,是不是让你受惊了呀!”和尚笑扯扯的带着一副轻浮的口吻说。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来干什么?”吴月珍仍很惊奇,人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想让我死,可老天爷却偏不让我死,这真是无可奈何之事呀,所以我今天报恩来了,阿弥陀佛!”和尚并脚行了一个佛礼。
“你,你这个恶秃、狗杂种,快滚吧!”吴月珍从惊诧中变得愤怒起来。
“知恩不报非君子,这个恩还必须要报。半年前在蛮子洞不是你当时救了我一命,我也没有今天呀。”和尚仍轻薄无礼,笑道:“美人就是美人,发起脾气都那么的美丽、漂亮、动人呀。”
“你如今做了和尚了,出家人应该懂得佛法的清规戒律,不可与俗民女人胡言乱语。”吴月珍边说边退出了屋子,并要关上大门,预防恶徒动手动脚。
“我没有胡言乱语呀,我说报恩有什么错呢?哦!说你是大美人,那更没有错呀。你本来就美嘛,特别是那副贵妃沐浴图,至今还令我丢魂失魄,相思难罢呀!”和尚推开了大门,走进了堂屋。
吴月珍把手中剪刀一扬,怒目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狗改不了吃屎,滚!滚!”
和尚指了一下堂屋正中的神龛,讥讽道:“哼!我不要脸,你要脸?丈夫才死了几个月就抱着别的男人睡瞌睡了。婊子充贞妇,还装模作样的。如今你男人已死了,而且是个旱鬼,你就是旱鬼的老婆。旱鬼的婆娘嘛,就不要又歪又恶,专吃豆芽脚脚。我只要念上几句咒语,你一家人的日子就会过不安宁,儿死女亡,让薛家的香火永远绝后断代。”
“区大升,你,你这个万恶的畜牲,你不是人!”吴月珍勃然大怒,痛斥道:“我的儿女不是你能咒死的。要死的应该是你,你偷拿骗吃,又赌又嫖,残害妇女,出卖良心,应该死,应该死一百回,一千回!”
区大升却死皮赖脸,不气不恼,嘻嘻笑道:“我如今却大难偏不死,你那茅厕就是咒出了血,我也死不了的。我现在已是雨坛寺的真人了,法名常生,常生者,长生不老也。所以说,我是不会死的。我看你文君新寡,养着一趴拉的儿女,不累死也会饿死。你别以为屈区长是真心爱你,那是搞着你来玩的,靠不住,只有跟我才稳当。只要你把那血书交出来,我去领了赏,发了财,保证带你远走高飞,共享天伦之乐。你若不交出来,被屈家的人拿去,你照样要大祸临头,一家人性命照样不保。”
吴月珍忍无可忍,骂道:“你才是挨千刀、塞冷炮的,我没有血书,快滚!再不滚,我叫黄豹咬死你!”
黄豹果然竖起双耳,大叫了两声,做出了欲扑的动作。区大升有些心虚,但仍不甘心,厚颜无耻地说:“月珍,只要你一天不嫁,我就要来嗅你一天,直到把你干到为止。”
吴月珍再也不能忍受了,对黄豹大喊一声:“黄豹,咬死他!咬死他!”
黄豹一听主人发令,一个纵步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木棍,区大升扔下木棍,跌跌撞撞地逃走了。黄豹追到大路口叫了一阵才返了回来。
吴月珍回到堂屋里,坐立不安,又气又恼,心想这畜牲咋个抓去没有挨枪子呢?俗话说:“爬上岸的狗咬人更凶。”现在这条疯狗、癞皮狗又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惟一的一条路,就是赶快和屈宝驹结婚。她沉思了一阵,又走进房间去,从墙的陶罐里掏了小双妈的血书来,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就是要了我的命,也不会给他的。”她又想起前几天屈宝驹也向她要过此血书,她一口否认了自己手中有血书,因为前夫薛振川生前反复交待过,对任何人都不要讲,以免生出祸端来。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小双和闻香双双跑了回来,吴月珍慌忙把它放回了原处,擦了擦眼泪,笑盈盈地迎接两个可爱的女儿归来。
小双眼尖,对母亲说:“娘,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病了?”
吴月珍说:“娘好好的,没有什么病嘛?”
闻香说:“娘,你是有病,你今天笑起来很不自然。你哪儿不舒服,说嘛!我和妹妹给您找草草药去。”
吴月珍强笑道:“我真的没有病,不过刚才头有些晕,现在已经好了,走,我们吃饭去。”
吃饭的时候,闻香对母亲说:“娘,听说屈家的那条黑虎被人炸坏了嘴巴,吃不下东西,马上快要死了,他们到处求医找药咧。”
小双说:“恶有恶报,它咬伤了我哥哥,早该死了,死了活该,我高兴!”
吴月珍问:“你们听谁说的?”
闻香说:“听刁金才在唐九公那儿摆龙门阵讲的。”
“屈家没有怀疑是我们家的人干的吧?”吴月珍担心地问。
小双说:“他凭什么要怀疑是我们家的人干的呢?你和哥都不在家,我和姐姐这么小,敢去炸那条又凶又恶的狗吗?”
“还有你舅舅呢?”吴月珍仍然十分担心说。
闻香说:“舅舅从嘉门镇回来后,一直在兴隆场帮别人干活路,忙得很,从来没有回来过。”
吴月珍放心地说:“那就好,你们晓得吗?黑虎是屈老爷和八小姐的命根子,要是死了,不晓得有多少人又要遭祸殃。我怕他们找借口不付你哥的汤药钱。那么,这件事又是谁干的呢?”
闻香欲言又止,摇摇头,说:“不晓得!”
吴月珍吃完饭,对两个女儿说:“闻香,小双,娘跟你们商量一件事,我想到嘉门镇去看看你们哥哥,我很担心他的伤势,不晓得好些没有?”
闻香说:“娘,你才回来又要走,干脆把哥哥接回来医不行吗?”
吴月珍说:“不行,太医说哥哥的伤势很重,伤了筋骨,半个月不能随便动。”
小双说:“娘,我很想去看看哥哥!”
母亲说:“天气这么热,路这么远,你去能行吗?”
小双说:“我不怕,我能走!”
母亲想了想,说:“你去吧!”又对闻香说:“闻香,你在家,让妹妹先去,下一趟我带你去,好不好?”
闻香点了点头,不情愿地说:“要得嘛,谁叫我是姐姐呢,大的让小的应该!”
小双拉着闻香的手说:“姐姐真好!”
母女俩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去将张丽群请了来,作了几句交待后,便上路了。
母女俩走走停停,黄昏之前到了嘉门镇。
兄妹俩见了面,亲热无比。你一言,我一语,像大人摆龙门阵似的,说得头头是道。
小双问:“哥哥,那八小姐放狗咬了你,一走了之,再没有来看过你?”
福娃还是带着气愤的口吻说:“来过三次了,昨天还来过,你看这梨子还是她提来的,我没有吃她的,也没有理睬她。她哭着向我道歉,说她阿公阿亚阿妈都骂她了,要我继续同她和好,不计前嫌。哼!她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好像我这伤口像蚊子咬了一下似的。吐几叭口水一抹就好了。要是换了她,有这么松活对待我们吗?”
小双说:“这种人,心肠都是黑透了的。二天再不要同她往来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噻。哥!她家那条恶狗也显报应了。”
福娃说:“我已听八小姐讲了,我心头好高兴哟!小双,你晓得是谁炸的吗?”
小双见段七婆、母亲都出去了,又跑到门口看了看,没有人,才回来说:“哥,我告诉你吧,可能是他们干的……”她把嘴凑到了福娃耳边,小声地说开了。
吴月珍趁兄妹讲话的时候,随屈宝驹进了卧室,她一把抱住屈宝驹的腰际,颤声说道:“宝驹,我同意咱俩八月十五结婚。”
屈宝驹高兴地跳了一下,亲了一下吴月珍,说:“这就对了嘛,你是磨盘上睡瞌睡——想转(通)了。”
吴月珍说:“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屈宝驹问:“什么条件?说呀!”
吴月珍咬牙切齿地说:“把区大升立即抓起来杀了!”
屈宝驹奇怪地反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在雨坛寺当了一个和尚。今天白天他跑到咱吴家咀来了,厚皮死脸说了一大堆野话,还要我跟他走,不然就要害死我一家人。”吴月珍越说越害怕。
屈宝驹听说区大升没有死,又跑回家乡来了,心里着实地惊了一跳,说:“唐子衡放虎归山,纵虎行凶,这可是他的一大罪责。我马上向省上反映,把他龟儿子弄来取起。”
“那区大升呢?”吴月珍不明白地问。
“根子挖了,树子也活不成了;大树砍了,老鸹也不叫了。这就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屈宝驹得意地说。
“哎呀,这个时候了,你还抓唐县长的皮毛不放,我最恨的是区大升,不是唐县长。”吴月珍十分着急地说。
屈宝驹又换了语气,安慰说:“你不要着急嘛,什么事情都有一个根源噻。好了,今天暂且不谈唐子衡之事。对于伤天害理,怙恶不悛的区大升,我是要严加处理的。我今天晚上就派人去把他抓起来严惩,决不能让他破坏我们的琴瑟之好。”
吴月珍要求说:“把他抓起来关大牢,最好是杀头。”
“你放心,这种人我晓得怎么处理,反正不会松活了他。”屈宝驹挥了一下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吴月珍这下彻底放了心,觉得自己一家人从此以后就平安无事了。
吃过晚饭,吴月珍给儿子福娃擦拭汗,又替小双洗了澡,把他抱上床睡下了。自己则将众人换下来的衣裳洗了。
子时将至,屈宝驹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吴月珍忙得一身是汗。心疼地说:“哎呀,月珍,你这是何苦呢?叫你不要自己动手,非不听!有佣人就给佣人洗嘛!主人就要有主人的样子噻!”
吴月珍说:“佣人,主人,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再说人家段七婆照料福娃已叫她费了不少的心血了,这几件衣裳也叫她洗,也太亏负人家了嘛。人的力气是用不完的。我二天就是作了你的太太,也要亲手操持家务的。叫我成天游手好闲,我才不习惯哩。”
“人勤财旺,妇贤夫贵。我才巴望不得咧。珍,时间不早了,冲一个凉睡觉了吧!”屈宝驹催促说。
“小双还没有睡沉哟!”吴月珍指了一下床上的小双,说。
“早睡了,”屈宝驹看了一下,问道:“喂,珍,前次我问过你,你不是说我大嫂没有留下血书吗?”
吴月珍说:“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答应同你结婚,不可能什么话都对你说呀。再有,不管怎么说,你们毕竟是父子之间,关系比我们亲呀!你一旦把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小双的日子就难过了。我现在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千万不要对你父亲乱讲哈!二天对小双要像亲女儿一样好哈!”
屈宝驹说:“我早对你发过誓,我们夫妻之间才是最亲的,宁愿舍弃家庭,离别父母,也不能舍弃你的。我和父亲一直势不两立,他是他,我是我,鸡凤龙蛇不一伙。你把血书拿给我,放在我这里,又安全又可靠,一辈子都出不了问题的。”
“下一趟我一定带来给你。既然你都晓得底细了,你对小双就更应该特别好,她是一个非常聪明可爱、十分要强的小姑娘,我很喜欢她。”吴月珍说。
“她是我侄女,又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更不会有二心待她的。你这个当妈的呀,心也太细了,想衿衿,想袢袢,不怕把脑壳想烂了?”屈宝驹心疼地责备道。
吴月珍笑道:“咳,我这个脑壳算个什么?我就是坐着也想,站起也想,也想不出一个好点子、好主意的,顾了东忘了西,想到鸭子忘了鸡。不像你们男人的脑壳,皱一下眉头就是一个主意,像那个杀狼的屠夫一样。”
“那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屈宝驹看着吴月珍动人的神态,马上立起身来,说:“好了,走!我给你洗澡去,早一点睡!过去的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明天我就把请柬发出去,让八月十五那一天,比上梁时还热闹十倍,让你占尽风光。”
“那要用多少钱?”吴月珍心痛地问。
“你不要管这些,反正不会亏的。我这辈子没学会理财,但我阿亚和大哥会,穷人结一次婚,背一年账,而他俩却结一次婚,发一次财,本事大得很,到时候请他们来作安排就是了。珍,还有十几天时间了,你帮我忙过这几天再回去好吗?”屈宝驹诚恳地说。
吴月珍点了一下头,答应了。又进灶房去舀了一桶水,进茅厕洗澡去了。屈宝驹也跟着进去了,先替她洗头、搓背,看着她浑身柔软白嫩的肌肤,不禁心旌摇曳,欲念顿生,生殖器胀硬难忍,忙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裤,搂着吴月珍求起欢来。
吴月珍此时心事重重,很是不情愿做这等事情,推脱不肯,勉为其难而又面带羞涩地说:“哎!我简直成了你口中的烟、杯中的酒了。也该分一分时间和场合嘛!你再急也不要急着这一点点时间呀!等洗完澡,到床上去不行吗?”
屈宝驹在背后抱住吴月珍,不停地揉着她的乳房,兴奋地说:“爱是不分时间和地点的。人生何处不风流,只是没有碰上冤家与对头。一旦我有了机会,茅厕旮旯也要唱本西厢会女友。月珍,我太幸福哪!我比薛大哥幸福百倍。”
“唉!真是一个书呆子,还是一个色中饿鬼。”吴月珍无可奈何,只好随他风流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双闹着非要回十里冲去上学,就是福娃也劝不住她。吴月珍无奈,只好上街去找熟人。正巧,一上街头便碰上晏炳州等人上街来卖桐子,便让他们把小双带回了吴家咀。
先不说吴月珍留在嘉门镇如何筹划结婚之事,也不说小双回到吴家咀后做了些什么。
只说这屈长鑫看着自己昔日精神抖擞、油光水滑的爱犬一天比一天瘦弱,心头犹如那刀割一般难受。他一方面四处请名医来医疗,另一方面又请来警察局长,令他限期破案。名医来了不少,雷洞都来过,他们说毒性已入狗的心脾,无法治好了。
县上的警察局长亲自带了几个侦探来了,一问是这等案子,也不想兴师动众,惊忧四方乡邻了。但又不好得罪舅父大人,只好留下一个人来专门侦察破案。
这警察局长名叫潘麒,今年三十三岁,是合川县钓鱼城人氏。宣统元年少年当兵入伍,正碰上四川闹独立,先参加了佘英的嘉定起义,后来参加了围攻成都的武装大起义,因作战勇敢,屡立战功,三年后便提升为队官。
民国后,一直驻防在泸州、富顺一带,认识了军需长官屈长鑫。屈长鑫见他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是个大有前途之人。便将自己的外侄女汤毓华介绍给他作了妻子。
这汤毓华是屈长鑫大妹妹屈长凤的二女儿,而屈长凤在兄妹中排行老四,在女儿中排行老大,今年已过五旬,丈夫汤荫儒是金鹅镇有名的夏布老板,又在乡下买了千余亩土地出租,家中很是富有。夫妻俩生有三男二女,个个都有出息。特别是二女儿汤毓华今年已经二十有九,曾在泸州的女子中学上过几年新学,听过恽代英、萧楚女等进步人士讲个课,接受了一些新思想、新道德的教育。希望人与人之间应该以平等、博爱、自由相待之。也经常以此来规劝丈夫潘麒,希望他秉公执政,公平待人,不要辜负了百姓之希望。
后来潘麒在军阀混战中受了腿伤,不适应在军队干了,便退伍在泸县当了警察局长。妻子害怕丈夫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成为历史的罪人。便主动到局子里作了文秘,以此督促丈夫秉公执法,少犯错误。所以,他当局长五六年中,一直很小心谨慎,不论亲疏,非管贫贱,皆能一视同仁,在同僚之中,还算得上是一个清正之人了。
今天潘麒见舅父对一条狗竟这般兴师动众,非要他立个”打狗欺主”的罪案来办,并限期一天内查个水落石出,惩办打狗凶手,心中就有些不满:这个老头儿太有点霸道了嘛!一条恶狗,经常伤人,远近乡邻也恨之入骨,如今要死了,将它埋葬了之则罢矣,何必心痛到这般地步?真比对待他手下的佣人帮工还好上十倍百倍。他决定不为他办此事。便借口公务繁忙,大事压身,只呆了半天,便要带人返回县城去。
屈长鑫把双眼一瞪,生气地说:“啥子毬事还要比我这桩事更大的?清平世界出了刁民,这可是天大之事。炸狗事小,欺人事大。这些害群之马如果不清查出来,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他们就会滋扰民众,破坏治安,动摇我们的社会基础,而且还以为我们这种人是六月间的桃子——又又好捏。你不要以为我是小题大做,故弄玄虚,这是我几十年来的经验总结。俗话说:小事不抓,必酿大祸。蚂蚁之穴,能溃千里之堤。还有一句话叫做星星之火,可作燎原之势。你是个警察局长,应该懂得防微杜渐,防患未然的道理,不然今后你就防不胜防了,抓不胜抓了。再说你们这些吃官粮的,是谁在养活你们,你想过没有?钱是从哪儿来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不说你也清楚。不为我们服务,为谁服务?不要吃了家饭阿野屎,成天去搞啥子民主、自由、平等、博爱。那些西洋的东西在咱中国行不通,老百姓自由了,我们就不自由了,跟老百姓讲平等,还分穷人富人干啥子?孔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潘麒听了屈长鑫这番大道理,心中十分反感,但碍于面子,又不好直接反驳,只好安慰说:“大阿秋不要生气,不是作外侄女婿的不愿管。只是局里另有安排,我可以再推荐一个人来,这个人是咱局里的破案高手。明天我亲自把人送来,不出五天,保证水落石出,真像大白。到时候该咋个处理就咋个处理。行吗?”
“好吧!今天就依了你娃娃一次,明天若不把那个高手叫来,我要把你的警察局砸个稀巴烂。”屈长鑫去了狗房,抚摸着受伤的黑虎伤心极了。
潘麒在舅父面前保证了又保证,好不容易出了四牌坊,心中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敢怠慢,带上随从便拍马而回县城去了。
走到老林坡,迎头碰上嘉门防区驻军团长李毛牛,双方都打了招呼,停下马来,各自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近况。这两个人年龄相差无二,原都在赖心辉队伍里当过营长,潘麒被大舅父弄到泸县当警察局长后,李毛牛则调到了重庆巴县一带作战,升为团长,又调了回来。
李毛牛听了潘麒的诉说。把胸脯一拍,说:“这嘎子一桩小事还用得着去请大侦探吗?杀鸡不用宰牛刀,捉鬼何请如来佛?这件小事包在我李毛牛身上了,我保证在五天内破案,替你舅父捉住凶犯。走!马上带我去见你大阿秋!听说四牌坊有七七四十九个花园,八八六十四个天井,九九八十一个美人。我在这一带来回穿了好几年了,还从来没有进去哩,也让我去开开洋荤吧!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真的没有去过四牌坊。刘司令下了死命令,叫我不要去骚扰屈家。说屈老太爷这样的人,只能保护,帮助,支持。你说我敢去随便去麻烦他老人家吗?”
“哦!咳!你这个人才奇怪,我是退都退不脱,你还主动去。算了!算了!你别操这份心吧!这个案子一般人是破不了的,你一个武夫,打仗可以,破案不行。”潘麒知道李毛牛只是一介武夫,破案之事与他无缘,摇头否定了他的要求。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以为我是大老粗,一介武夫,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了是不是?告诉你,我只须带一个排的人,往十里冲一住,不用言传,保证让凶犯一个个自己走出来!”李毛牛拍着胸脯大声说。
潘麒摇头说道:“你别给我吹牛了,你这个人是啥子角色,我还不晓得吗?要是调兵布阵,杀人越货你是内行;立案侦破嘛,你就是姜子牙做生意——外行喽。”
“你别小瞧了我尕陕西,我李毛牛走南闯北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几个小小刁民,犹如几个跳蚤,一拍就拍它个稀巴烂。”李毛牛说话间拍了一下马屁股,那马惊跳起来,差点儿把李毛牛摔到水田去了,惹得人们大笑起来。
潘麒止住了笑,说:“牛再大也压不死虱子,程咬金再凶也只有三板斧。你那火爆脾气,只有把事情越搞越糟糕的。我不敢让你去,算了,算了,你走吧!”
李毛牛说:“瞧瞧瞧!又来了,这就是你老弟不对了,是骡子是马要牵出来溜一溜才晓得。你忘记了那一年哪,我一刀就砍死了十八……”
“那是土匪,哎!你可不能把老百姓当棒客来打整哟!惹出事端来,你这个团长也不好当哟!案子再大,充其量就是一条狗,不能当人命案子办。”潘麒仍然不敢松口答应。
“不用老弟你提醒,大哥我心头明亮得很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进了老林说鸟话。对不对?这一次我非要当一次破案如神的包青天大人不可。走吧!你帮了我这一次忙,我也不让你白帮,我送你三十杆,不,五十杆歪脖子怎么样?我晓得你这个人是啥秉性,一不贪色,二不贪杯,三不贪钱财,但只贪一样,喜欢枪!枪是你的命根子。”李毛牛推拉拖拽,连劝带哄,非要潘麒转去,一同去一趟四牌坊庄园。
潘麒被李毛牛纠缠得无法,只好改变了初衷,说:“好吧,去试一试,看我大阿秋同意不同意。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侦破处理的那只是一只狗,打狗欺主这种说法不对,无论何时何地,人的生命都比狗重要。你决不能,绝不能把人当作狗来整哟!”
说罢,便调转马头,把驻军团长李毛牛领到了四牌坊,拜见了老主人屈长鑫。
屈长鑫这几年虽然十分憎恨驻防的军人,他们掌握了地方的绝大部分土地钱财和生杀予夺之权,又像走马灯似的换人,前面的敲诈勒索完了,后面的人接着继续敲诈勒索。不是他四牌坊拥有强大的靠山,不是他拥有大量的土地,不是他拥有近百家丁,不是他拥有几十个袍哥堂口,防区长官早把他当唐僧肉剁来一块块吃掉了。他见李毛牛一脸横肉,粗鲁野蛮,哪里是破案之人,本想责骂潘麒一顿,但又想,打鬼靠钟馗,越凶恶越有煞力,越叫那些凶犯畏惧。于是,便满心欢喜地接待了李毛牛,并同意他马上来十里冲破案。
潘麒见舅父同意了李毛牛来十里冲破案,心头并不是轻松了,反而觉得更加沉重了。他害怕李毛牛借破案之机坑害当地的黎民百姓,如果是这样,他这个推荐人岂不是犯了引狼入室的罪过吗?他见木已成舟,只有反复向李毛牛作了许多规劝,警告,才心事沉重地回县城去了。
那么,李毛牛是否查出了炸狗的凶犯?
欲知详情,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