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捏着一张速记本子撕下的纸张,上面有算命的“半仙”根据我的时辰八字运算出来的命理流程。先生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本来已萎顿多时的我,看着手上的这张命签,聚然觉得对自己的生命充满着从没有过欢快愉悦,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这种大脑自我生成的吗啡因使我产生实践命运的冲动。我如同捏着组织部门给我的晋迁任命书,或拿到一份长期合同一般,急急匆匆便想着去兑现,以检验自己命理的顺吉舛谬。
在把捏自己命运方面,我一向是非常泰然、超然与谈然,以为胜数在握。可是命运之舟似乎很怀疑我这舵手驾驭它驶抵彼岸的能力。每当暴风骤雨来临的时候,它总给我有脱缰而去的感觉,以至严重打击了我驾驭命运的自信心。例如,我自认为人耿直爽朗、赤胆丹心;上不阿谀奉承,下不坑蒙拐骗;日无害人心,夜无杀人胆,虽不是社会的俊彦翘楚,却也算是正人君子。这样既循古训:“巧伪不如拙诚”(《颜氏家训》),又符合中组部跨世纪人才德、能、职、勤、廉方面的要求。但是,我还是屡次与幸运之神失之交臂。痛定思痛,原来是这自视“儒雅”的泰然、超然、谈然误人子弟。若不“泰然”,我本可朋比为奸,肆虐一方;若不“超然”,我早已猫鼠同眠、沆瀣一气;若不“谈然”,我又未尝能扮沛公而视戕杀为儿戏。然而你尽可自命不凡,你的舟就得在别人的航道里行驶。是别人载你的舟,鼓你的帆,你又何德何能能够泰然、超然、谈然地驾驭自己的命运几十载,安然抵达彼岸?呜呼哀哉!
我这人原来就是拒绝被人相命、卜课的。那些江湖术士,知我者自然可是拿我的家史族谱糊弄我一番;不知者也能观颜察色,拣些中性言语套取虚实。——这些游戏危害之处在于,相命者往往是给被相者设计好命运的轨迹,让被相者削足适履。如我一位朋友被算31岁时曾逃过一劫。他便搜索枯肠,结果发现那年果真手上被刀子划了个道道,幸好及时消毒包扎,不然破了伤风败了血,不是断臂便是命丧黄泉。他想的一身冷汗,手便不自觉把钱包往外掏,一边哀求江湖术士为自己的未来“洗劫”。呵呵,我不听不算,一来耳根清净,二来没有了自觉“实践”生命的机会。只是在手气人气不顺的时候,心里暗暗揣度什么时候也让人把自己的命运昭然于眼前,免得懵懂一生。
是日,在通讯录里发现一位相知二十余年的老友,是位对《周易》研究有很深造诣的怪人。我向他道明来意,他竟赫赫而笑:“到了你想算命,这世道也够迷离的了!”见我唉声叹气,他问我算什么。我说您带上全套家伙便是。尔后,我选了个娴雅地方,煮酒焚香迎候。
我这姓莫朋友,约有十年未见。甫一见面,我击掌称绝。此兄长五十出头,已去老返童。只见他红颜灰发,双眼炯炯生电,肤若幼婴,声如胡弦。相携坐定,他便言明:“这些年我研究《易经》小有成就,多次参与国际交流,却不算命,你我当初都是喜欢哲学的,知我底细。今日得你相邀,不敢违命。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卦,我们拿两千多年前的批签一道理论,这样也就不落俗臼。”说着,摞起一叠灰黄的书籍,掏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算盘,在速记本上写下我的时辰八字,便子寅丑卯运算起来。我一旁吃吃发笑。他赶忙解释:“我给你起的是高级运算,我好歹也有教授级别,没有一二千块的进账,我可不会拿金算盘出来。”
“嘿嘿,若算错一字,误我一生,我先把你扔进鱼池。”我不示弱。
“好吧,批条出来啦!你先不说错对,应该心知肚明。”他撕下批签递了过来。上面写道:采莲曲未终/扁舟空荡漾。木笔写青天/砚内龙蛇动。凿井得甘露/源源自流出。神仙不用求/自有桃源路。
“哈哈哈哈,若拿来套用我的命理,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今后无须劳碌、衣食无忧?”
“错!错!错!签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看怎么个解法。若是江湖术士解你这签,先来个一千也是八百,然后拣你中听的话给你脸上贴金。但依我看法,你是一个永远空舟而归的采莲人,重过程而不重结果。当然,你能于凿井中得甘露,从墨砚内舞龙蛇,这些可没说你能不劳而获,你的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没看见么:你不‘写’龙蛇就不‘动’,不‘凿’便没甘泉。想收获,就得去拼搏。”
“哎,这历史的命签不害人,能害人的是自己对生命丧失信心!——这就是两千年前古人为我们留下的辨证。”
我斟酌“莫半仙”所言,确实在理。能“易”我者,非神仙也!凿井得泉,开拓的路。我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恍惚间经历了命运的一次往复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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