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他就很少回家。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独自在家、孤单寂寞的继母。只是,他一直不习惯与继母独处。他6岁时,父亲和母亲离了婚,受到挫折的母亲很快就去世了。随后,父亲娶了继母。继母比母亲年轻漂亮,更会讨好父亲。这一切让他觉得,继母就是父母离婚甚至母亲去世的罪魁祸首。因此,他对继母充满了怨恨,尽管继母一直对他很好。
更糟的是,一年后,继母又生了一个妹妹,他心中的怨恨就更深了。虽然,妹妹总是跟着他,甜甜地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但还是驱除不了他心头对继母的怨恨。他试图报复。
有一天,妹妹和他一起玩时,不小心掉进了废弃的水井,当时只要他叫人来,妹妹完全可以获救。他迟疑了,心想,就让她在井里多喝几口水吧,一会儿再叫人,好泄心头之恨。这么一想,他就跑到一边玩去了,这一玩把妹妹忘了个精光。等继母问他,他才惊出一身冷汗。面对妹妹僵硬的尸体,继母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全然忘了责骂他。这让他有些内疚。他心想,哭完了打我一顿,就两清了。可继母还是没责备他,这让他的内疚感更强烈了。到后来,他甚至希望继母再生一个,他就有机会将功补过,但继母一直没有再生。
失去女儿的继母,一如既往地操持着家务。只是,对他不太冷也不太热,他对继母也是。日子在这种气氛中过去。后来,他考上大学远离家乡。见得少了,也就不用在情感上顾虑太多。没想到,父亲却突然患了癌症。咽气时,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办完父亲后事,堂叔把他拉到一边,说:“你父亲死时最不放心你的继母。他说,自己在时,你待继母还可以,他这一走,就保不准……”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他待继母好一点。
为了让父亲心安,他也有意向继母示好,更何况他对继母也有愧。虽然很少回去,他会隔三差五地寄些钱,一年打上几次电话。虽然通话很简单,但毕竟都做了。要不是这次他南下出差,火车正好在家附近的一个小站停靠5分钟,他可能很难想起这些往事。小站越来越近,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以前每次回家,父亲都会带着继母早早地站在站台上等他。现在父亲没了,继母也不可能在。他突然很想继母。毕竟,只要继母在,他就不是一个没娘的孩子……火车在小站戛然停下,他推开窗户,想朝外看看。
这是寒冬腊月的凌晨四五点,长长的站台上,除了执勤的铁路交警,没一个人,这让他更加伤感。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算将视线收回时,突然看见站台上来了一个推着流动售货车的老人,她一边推着车,一边敲乘客的窗户兜售食品。老人的头被一块厚实的毛巾包裹着,非常孱弱。因为没有戴手套,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发肿。当老人走到他的窗前,就在和老人对视的一刹那,他惊呆了,居然是自己的继母!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在小站当起了小商贩?与此同时,继母也认出了他,情不自禁地说:“我在这卖了4年多的货,天天想看我的儿,今天,今天真看到了……”还没等他回应,火车已缓缓启动,继母一下子慌了,拼命地朝他手里塞吃的,一边塞,一边推着车跟着火车跑。
继母很快就被火车甩开了,就要看不见了。在那一刹那,他所有的自尊轰然倒塌——他把头伸出窗外,朝着继母的方向,大声地喊:“妈——妈!”
文:木梅(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