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父亲过生日和姐姐弟弟一起回家,原想要在家住上几天再回的,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因受不了姥姥的腿痛而匆忙回来。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承受不了姥姥的病痛。
姥姥已经九十有余,身体一直很好,在这之前能做饭,能洗衣,能干简单的家务。可是在年前她那二十几年前受过伤的腿突然疼痛加重了起来以至于不能再挪动,一动就痛。去医院做了诊断,竟然是股骨头坏死。由于年龄太大已不能手术,只能做保守治疗。一时的用药也不能马上解除她的疼痛,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她痛,她的痛我无法替代,我心如刀绞。
她躺在床上,紧紧的拉着我的手,紧紧的拉着,不说话。
她是多么想我陪在她的身边啊,她有太多的委屈想要对我诉说,她的昏花的眼里留出浊重的泪花……。可是我怎么无力承受这一切呢?我不敢看她,不敢看她那一世风雨沧桑的眼睛,不忍看她老去的枯萎的躯体,我心痛的不能自己,我轻轻抽出手找了借口走了出去。未走出门,泪如泉涌!
我是姥姥从小含辛茹苦带大的,她对我的爱已远远超过母亲对我。可能是没跟着母亲长大的原因吧,母亲与我总是淡淡的,总使我有一种远远的不能与之亲近的感觉。可在姥姥那里,我得到了太多太多的爱。从小,我若是受了大姐的欺负,她总是心痛要死的颠着一双小脚跑出来叫着护我。受了母亲的责骂,她也是大呼小叫的为我辩解。在我的心中姥姥就是我的保护神,我在姥姥的呵护下慢慢地长大,直到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她还不放心跟了我多年,给我做饭买菜带孩子。那时候每当受了什么委屈只要一想到姥姥心中的冰雪就会悄然融化,她给予我的慰藉也如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
可如今,我对于她的老去竟是如此的束手无策,我只能茫然相对,无可奈何。
听人说,姥姥年轻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姥爷家是地主,她从小给姥爷家做了童养媳。挨打受气直到解放,在妇联的帮助下顶住种种乡俗压力与姥爷离了婚。后来再嫁。她和后姥爷没再要儿女,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后姥爷对我是百般疼爱,万般呵护,如同已出。在姥姥家我从三个月大的婴儿直长到入学的年龄才被爸妈接到身边。可是姥爷在我十七岁那年先她而去……
姥姥很坚强。在困难的日子里,在不让做生意的年月里,她偷偷地织女人用来网头发的网子,(在我老家只要结了婚的女人都要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再用黑黑的网子网上)做小婴孩的虎头靴,她还会用七彩的丝线绣出很多很美丽的鞋样,以此换来微薄的家用。说到织网子,我仿佛又看到了姥姥家院里的那一棵高大的桐树,桐树下有一张小床,在最靠右的床框边上有个小小的钉子,钉子上系着一根黑黑的丝线,姥姥牵着这根丝线手中的梭子来回穿梭,动作是那样灵活优美,很快一个漂亮的网子就织好了。一天下来姥姥能织上二十多个。她做的虎头靴也是栩栩如生,很是受乡民的欢迎。我记得那时候家里总是有妇女们来向姥姥讨鞋样学刺绣。就这样姥姥用勤劳灵巧的双手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后来政策允许了,姥姥颠着小脚去很远的县城批发回针头线脑,袜子头巾什么的在家门口铺张小床开始了她正式的小生意生涯。我一直很奇怪姥姥没有上过一天学可是乘法口决怎么会背得滚瓜烂熟,她算帐又快又准,连零头都极少算错。记得我三年级放暑假回家帮姥姥出摊,算帐速度及准确度都赶不上她。姥姥的生意直做到她七十六岁才在家人的再三反对下结束。她是尽量不想给我们增加将来给她养老的经济上的负担啊。听妈说在我们姐妹五个还小的时候,家里不是很宽裕,姥姥做小生意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贴补给了我家。我们姐妹五个的棉衣棉裤也都是姥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后来我们成家有了孩子,我们孩子幼时的衣物也大都是姥姥缝制,直到去年我弟弟的女儿出生也穿上了她亲自缝制的柔软舒适的小衣服,手工极是精致……。
姥姥在岁月慢慢地侵蚀下惭惭的老去了。
因为只有妈一个女儿,姥姥只有跟着我妈。可我的奶奶是极历害的人,她是大家出身的小姐,也可能是农村的封建意识太强,认为人老了住在儿子家才是名言正顺。所以对于姥姥,一样九十余高龄的奶奶总是每天的骂来骂去。可悲的是姥姥的听力尚可,对于这些谩骂的语言总能一字不露的尽收耳底。她默默地听着这些谩骂,从不还上一字半句。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就在年前还能挪动的日子里,她还尽可能的抢着干一些家务。做饭、洗碗、洗衣服……在她看来幸好女婿还是极孝顺的,这让她孤寂悲伤的心有了些许的安慰。唉,对于奶奶对姥姥的行为我们做儿孙的也很是无奈,讲太多的道理给她也往往只是加重她对姥姥的谩骂,无可奈何也只有由她骂去。我甚至想如若姥姥老年痴呆,如若她失去些听力,没有了思想亦听不到奶奶对她尖刻的语言,她心中的苦痛是否会少一些呢?唉,吃苦受累一生的姥姥啊!……
由于腿痛,每一次的上床下床脱衣穿衣都很困难,妈说,下不了床就不要下了吧,可她不答应,姥姥是个很要强的人,只怕是烦了自己的女儿,只要是能挪动一点点就不愿给女儿找麻烦。她说:不下床的话会瘫在床上的,真的瘫了倒屎倒尿的连累你啊。每天她都费上好大的功夫下得床来,拄着两个拐杖,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挪转着。确切地说一个是拐杖,是我好多年前买给她的,她当时还不服老怎么也不愿意用,可是如今她再也离不开它了。另外一个是一根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根木棍,这根木棍虽是年前她腿痛时才用上的,可是已被磨出了些光来,可见她拄着它不知挪了多少个来来回回了。
这个曾给了我无尽温暖的老人啊,她在默默的寂然的老去。今生今世,来自于她的慰藉和呵护将会离我越来越远,永不再回来……
而我,问自己:如若对她没有太多的感情,那么面对她的痛是否我就不会有这么痛?
回到家来,每每想起,心痛的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