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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桶遐想

  这座城市,有一家名叫“红木桶”的啤酒屋。­

  

  那天,我在这座城市闲逛时,不经意间看到那美丽而乖巧的“红木桶”几个字,顿时感到了这座城市的温暖,仿佛又嗅到了家乡木桶的幽香。木桶,是家乡人存放百物的统称,面装在木桶里,叫面桶;水装在木桶里,叫水桶;米装在木桶里,叫米桶……家乡人最珍贵的礼物藏在木桶里,家乡闺女的嫁妆放在木桶里。木桶里洗澡,木桶里积蓄。­

  

  我在家乡的木桶里洗过脚丫,那是我的皮肤与木质的亲密接触。我的童年是美好的,在木桶里洗脚、洗脸,用木桶盛装我的全部童话。那时整天不停地跑动脚丫,只有到了晚上洗脚的时候才有了停歇,用脚丫滑动木桶里的水,感觉是那样的柔和、细润。一双脚板轻轻地拍打桶底,随着节奏哼段奶奶教的童谣,一天的困乏就会跑得精光。或者,干脆把木桶搬到月光下的院坝里,月亮映在木桶的水里,天上地下遥相照应。这时,真舍不得搅动木桶里的水,生怕打碎了这一桶的月华。但脚丫终究还是要洗的,水动,月华碎了,无数个月亮在水里闪动起来,像是镶满了一桶银色的珠子。夜深了,月亮盛在木桶的水里静静地一动不动,而刚刚调皮打碎了一桶月华的我,这时却鼾声阵阵,在梦中搅动木桶里的月华咯咯的笑出声来,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院坝里看木桶里的月亮还在不在。月亮不在了,太阳照上了山岗。­

  

  爷爷是村里踏实的木匠,他造的木桶远近闻名。造桶,我家乡人称“打桶”。如果说我这辈子心灵手巧的话,大概和爷爷的潜移默化不无关系。我还能写点方块字,现在想来,也与爷爷打桶有关,我写的一行行一排排方块字如爷爷排放整齐的木桶。­

  

  爷爷打的木桶滴水不漏。那一年,爷爷用30多张1米多长、20公分宽、3公分厚的柏树木板打了一个大木桶。这次不是圆形的,而是一个椭圆形。爷爷整整忙活了一个夏天,他躬身用刨子把一张张粗糙的柏树木板刨得有棱有角,油光发亮,每刨一块,就编上序号。爷爷说打桶是考验一个人性子的,慢功出细活,要是有一丝马虎就盛不了水。第一道工序就绪,紧接着就是在木扳的两侧各打一个小孔,在小孔处安上削好的竹钉,竹钉是用上好的竹子削成,既不能长,也不能短。我爷爷天生性子好,他削的竹钉总是恰到好处。竹钉安好后,就把木板按序号镶起来,这时,就是一个偌大的冬瓜形状的木桶雏形了。木桶的底部也是细致活,是木桶的关键部位。爷爷把几张刨好的木板镶成一整块,背面横起用两个长木楔固定,然后比着木桶的底部用锯子把木板锯成一个椭圆形,把成形的木板从木桶上部口面平平放下去,用木棒使劲捶木板的四周。木棒敲击的声音在木桶里回荡,咚、咚、咚地闷响,很有节奏感。最后,再用削好的竹丝盘成圈把木桶的底部与顶部箍紧,这样,一个散发着木质香味的木桶就稳稳当当地扣在了我家的院坝里,爷爷担来一担水,满脸喜气地把水倒在新打好的木桶里,看水有没有渗出来。水在木桶打着旋,伺机找地方冲出围困,最后失败了,只好静静地停在那儿。这时,爷爷就像观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欣慰得皱纹舒展,旱烟吸得丝丝响。­

  

  待到爷爷把浸泡木桶的水倒掉,我便迫不急待地钻进木桶。那时我已有十岁,然而我的个头不大,在木桶里,感觉宽敞多了。躺在里面,柏木散发出的清香沁人心脾,我便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木桶能载着我飞到月亮上去,那该多好!我躺在木桶里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幻想月亮升起来,整个人用温水泡在木桶里,天上罩着月光,水里映着月亮和我,随手可揽水中的月光,随手可捞水里的月华,感觉月亮就在自己手里把弄,月光就在自己指缝间流泻。­

  

  想归想,我终于没有实现这一份奢望。爷爷打的木桶很快在那年冬天就派上了用场。年末,乡村家家户户要杀年猪,木桶便是用来烫年猪的。木桶装了大半桶滚烫的水,把年猪从圈里拖出来,儿个壮小伙把一头三四百斤重的年猪按在支好的木板凳上,杀猪匠一刀剌进猪喉咙,猪就有气无力地哼几声,断了气。然后用一根粗麻绳拴在猪肚上,抬起来放进木桶里,木桶两边站着的小伙子来回拉动拴在猪肚上的麻绳,这时,木桶上空热气翻腾,我站在木桶旁浮想连翩,猪一生不洗澡,生命结束时却洗了个透透彻彻。几个回合,杀猪匠说声“烫好了”,便把年猪担在木桶的一边,用石头铲,用刀子刮,不一会儿,年猪便浑身雪白、干干净净了。那年,爷爷打的木桶忙了整整一个冬天,东家借了西家借,我的囫囵梦始终没有做成。木桶扛回家已经又是一个春末了,此时我已远离乡村读书,每周末才匆匆赶回家,早没了躺在木桶里做梦的想法。木桶扣在墙角,像院坝里一声不吭吸着旱烟的爷爷。我曾有一个荒唐透顶的念头,要是爷爷在他打造的木桶里坐着,悠然自得地吸着一袋旱烟,他肯定会想出好多好多的新鲜故事讲给我听,我相信那是一个个至善至美、像打造精细木桶一样的动人故事。­

  

  尽管我的想法顺势而出,但也不敢多想,终究还有许多作业要做。一年年过去,喝着木桶里盛着的水,吃着木桶里舀出来的饭,枕着木桶里浮想连翩的童话,我长大成人了。而今,我生活在南方这座城市,但却十分眷念家乡的木桶。前段时间,曾经有人告诉我,说城里现在时兴“木桶浴”,我很想去那里梳理心情,寻找童年的美梦,然而,我却始终不敢去,原因是,不忍心看到一只木桶搁在金碧辉煌的水泥房子里的模样,木桶汲取不了乡村泥土的气息,一定很委屈。我想,木桶应该是在木房子里,在黄土院坝里。我倒是去过这座城市名叫“红木桶”的啤酒屋,坐木凳子木桌子,心情舒畅极了,喝了满满一匝啤酒。我醉眼朦胧看四周饮酒的人们,猜想他们和我的心情是不是一样好,一样的冲着童年的木桶而来,我不得而知。但我想老板一定是个有心人,他或许和我一样有一个关于木桶的幻想,有一个躺在木桶里望天的童年。­

  

  这座城市让我无法找到木桶,我只有在童年的回忆里无数次的翻检,还好,时翻时新。有人说,翻检童年的记忆能够使人保持心灵的纯净和年轻,这话是否真实可靠,完全可以不去追究,只要有那份童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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