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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娘

  没上学时做了好多上学的梦,都是美好的。上学了却多少有些郁闷,尤其是抬头看了老师的脸,就有几分惶恐——这是我想避却避不掉的脸,她就是我的婶娘。我曾经编织的美梦让她击得粉碎。记不清婶娘是不是美丽的,她的微笑、她的唇边那颗小黑痣都是严肃的,在我看来,如果她美,这种美也是严肃的。

  

  上学第一天,婶娘用牛皮纸把书包好,装在一个崭新的黄色书包里,不容分说挂在我脖子上。书包里有一个新文具盒,盒子里还有两支削好带橡皮擦的铅笔。在同学们眼羡的目光里,背着新书包的我如同被压了一座小山。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婶娘对我特别狠心,别人的口算题错了什么事儿也没有,我的动脑筋题没对,她就用食指上下舞动着相问:“你,这样着急,要去取草帽吗?”我低头咬着嘴唇不答,心里怨气十足,只是敢怒不敢言。得到婶娘调任另一班级的消息,我偷着乐了一个暑假。开学时,婶娘把我的手交到新任老师手里,我才知道我的好日子并没有开始,我还要生活在她的阴影里。

  

  那双可以写漂亮小字的手做起鞋子就没那么上心了,可是她为我做的那双千层底花布鞋硬是做得人见人爱。其实,我是个爱美的小丫头,妈妈为我做的花裙子我特别喜欢。婶娘为我做的鞋子的面料就是做花裙子做的,我却不肯穿那鞋子。妈妈百般哄劝,我把它套着脚上,说“脚好疼好疼”,就不肯再穿。第二天,我大胆地把新书包换掉了,刚出门就被妈妈拦住了:“你这样婶娘会不高兴的。”我猜不到婶娘不高兴的结果会不会是让我上课老站着,我还是小心为妙吧,只好忧心忡忡地新书包重新背上。

  

  那一天,婶娘是起床晚了些吧?所以她走了好久都不走的那条捷路,对面山头女儿的坟揭起她心底的伤,她那悲恸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山林,也惊动了我的妈妈。婶娘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无声抽泣,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也许就在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了让我做她女儿的想法。妈妈安慰着她,低声给她承诺。我做了她的女儿,兴许也会死掉了,如同她那头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女儿一样沉睡在地底下。看着她俩情投意合地抹着泪,我像一支受惊的小兔子急急跑掉了。

  

  雨后初晴的一天,快晌午的时候,我犹豫着跨进婶娘的家门,低低地唤了一声。婶娘马上跑出来伸出手想抱我,我往后一躲,说:“我妈妈叫我来你家借小面筛。”婶娘连连点点头,说:“好。好呀。”然后让我坐在凳子上,让叔叔赶紧生火。受了潮的柴火使整个房间弥漫在烟雾里,我听见婶娘和叔叔一边咳嗽一边说着什么。不大功夫,婶娘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来到了面前。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我要小面筛,不要鸡蛋面。”婶娘看着我这样,把小面筛递给我,用手揉揉眼睛,说:“这烟雾好大,眼睛好酸。”我接过小面筛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懂事的年龄,我才幡然醒悟:婶娘给我的是怎样一种无私的爱呀!爱女的骤然离世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那本能的、积蓄得满满的爱需要释放呀。我一次次拒绝做她的女儿,见了她就逃得远远的。也不从她家门前路过,实在避不过了,就像箭一样射过,但她依然把一个母亲的爱全部给了我。她给我的爱却被我用怨来回报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呢?我现在已为人母,深深体味到一个母亲对儿女的感情,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罢罢罢!那是痴话,不提。

  

  现在的婶娘和已做某高职中学校长的儿子生活在一起,由于工作关系我不能常去拜望她,多数时候就是电话联系。我们在电话里相互说往事也说现在的事,用心延续着这份迟到的亲情。让我汗颜的是,每次给婶娘打电话,话尾,婶娘总会向我道谢,时间一长我也习惯了。一次挂电话之前还调皮地提醒她“谢我的时候到了”,她立刻发出欢笑声。我的眼眶在笑声里湿润了,曾经的我那么伤她的心,她依然把最深的牵挂给了我,这是一个多么容易满足的母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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